我爸爸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中等个头,国字脸,扔进人堆立刻就会淹没。
他的工作也很平凡,机修厂工人,身上总是污迹斑斑,沾着黑色的机油,他性格沉默寡言,别人都说他是个哑炮,意思是三杆子闷不出一个屁,被人踹一脚都不敢吭声,因此常常受人欺负,他在工厂里受了气,只好发泄在我和妈妈身上。
在我家,打骂是常有的事。
我妈听了我的问题,已显老态的眼睛里顿时浮现出泪花。
她擤一把鼻涕,顺手抹在鞋帮子上,对我说,一失足成千古恨,你以后找男人,一定要睁大了眼睛看,不然就会像妈妈一样,受一世的苦,做一世的人下人。
这句话成了我童年时期,最可怕的噩梦之一。
经过我长期的观察,我逐渐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如何判定一个女人过得好不好呢,那便是看她像不像男人。
苦日子过得太久的女人,外表会越来越接近于男人。
她们的皮肤会逐渐变得暗沉无光、毛孔也变得粗大,她们的嗓子像男人一样粗糙,大声说话时即使隔了七八堵墙也能听到,她们喜欢打骂孩子,一只手掌如蒲扇一样,扇在孩子脸上时,就是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她们会像男人一样吊膀子、骂脏话、说荤段子、随地吐痰,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时,会张开鼻孔,笑得连后槽牙都能瞧见。
在我妈妈身上,我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已经男性化了的女人,我无法再将她与那张照片上的美丽女郎重合,她成了一名低俗、普通、再也看不出半分女性特质的中年妇女。
我害怕,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她。
所以我开始翻杂志、看电视,我模仿电视上的女明星、还有那些优雅的名媛,从走路的动作,从说话的语气、再到一个眼神、一个微妙的表情,我都要学到位,我甚至想学钢琴,因为书上说,这是名媛必须学会的技能。
这个请求让我收获了爸爸的一个耳光,他将我扇到地上,头磕到了玻璃茶几的桌角,只差几公分,就会撞到太阳穴。
我头破血流,当场昏迷,再度醒来时,已经被妈妈抱去了卧室,她拿出了私藏的钱,替我报了补习班。
这件事,又让我知道了钱的重要性。
钱真好啊,那么一张粉色的纸,就能换来漂亮的衣服、璀璨的珠宝,长大后,我越来越漂亮,有越来越多的男人追求我,我不看身高,不看长相,甚至不看人品。
我只看一点,他们有没有钱。
曾经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说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钱,我觉得这句话说错了。
爱有什么用?
男人都是愚蠢自大的,如果是我,我会说,我只要很多很多的钱。
我有过很多个男人,赵松、李斯扬、陈哲麟……他们都愿意为我花钱,可他们都没钱,所以我挑中了周浪,不是看中了他的皮相,而是看中了他的家世。
可惜他眼神不太好使,竟然看上了江漓梨。
说实话,当陈哲麟告诉我,他追求江漓梨不过是因为打赌的时候,我没有太惊讶,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赌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常见了。
可真正使我惊讶的是,周浪竟然真的爱上了江漓梨。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方法,他肯定不希望我将他的小秘密告诉他的小女友,他更不敢报警,将这件丑事捅出去,所以我威胁得很顺利,他的钱也给的很爽快,这是桩无本的买卖,如果没有陈哲麟那个蠢货,我这辈子本该过得很舒服的。
他们来医院慰问我的那天,我将周浪单独留下了,他站在床边,指间燃着一截香烟,我笑着问他:“看见我这样,你很开心吧?”
他不解地看过来,仿佛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心中真的很可惜,这个男人,确实生得很漂亮,可在他漂亮的面孔下,有谁知道他有一副蛇蝎心肠呢?
“是你传出谣言,说有男人在包养我吧,周浪,你再清楚不过的,我没有,如果有的话,那个男人也是你。”
他多狠多毒啊,他就像伊甸园里的那条蛇,利用言语使陈哲麟上当受骗,误以为我与他分手是另有新欢,然后借刀杀人,一滴血也不沾。
我假装不经意地问:“江漓梨知道你这样可怕吗?”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了,扔了香烟,问我:“你要多少钱?”
我摇头,钱已经不够弥补我受到的伤害了。
“我要你娶我,我要做周太太。”
他冷笑一声:“你做梦。”
我大笑起来,一定是扯到了脸上的伤疤,很疼,我疼出了眼泪,我就这样边哭边笑,像个疯子一样。
“我忘了,周太太的位子是你留给江漓梨的,我很好奇,如果她知道了你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知道你把她弄到手,只是为了打赢一个赌,她还会嫁给你吗?我知道她很蠢,但她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吧?”
周浪掐住了我的喉咙,他的眼神很恐怖,让我联想起我的父亲。
童年时,每当他要打我时,他就是这样沉默阴狠地看着我,我知道,在这一瞬间,周浪是真的想让我死。
其实我希望他下重手,脸毁成这个样子,我还活着干什么呢?就算他不下手,我也会自己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