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塔轻挽父亲的手臂,步步登上中岛区,六名芭蕾舞者在舞步中为新娘托提着婚纱裙摆。
中岛区与仪式区间隔一扇时钟宫门。
指针停止打摆,宫门对向拉开,易淏手持鲜花与钻戒,洇湿目光,在乐曲舒淌中缓缓走向玛格丽塔。
画面精致华美,仿若中古世纪的宫廷电影,神秘致幻,只留在胶卷上审阅。
婚礼流程铺展得有条不紊。
一切都很顺利,新人在万众瞩目地欢呼声下深情拥吻。
代薇撑在温凉的扶栏上,放眼经由她一手缔造的梦境,她告诉自己已经认真写完了这份答卷。
而转身离开现场走向后台时,听见小花童用稚嫩的声线告诉妈妈“长大我也要一场这样的婚礼”,则是给她的最高附加分。
宾客的夸赞清晰入耳。
易圳略挑眉梢。光丝跌落他眼底,拨却孤清,淬留几分微不可觉的笑意。
他虚眯起眸子,习惯性地凝向对面高台。
不断在宾客口中获得赞许的女人,却消失了。
易圳收紧眼尾,视线逡巡了一圈,试图捕捉那件黑色西装裙。
可还是没有。
反倒无意瞥过二层看台区时,身着樱纷和服的女子突兀闯入他的余光中,正朝他悄悄挥着小手,笑容娇甜无比。
易圳情绪很淡。
并非刻意冷淡,只是不在意,连半分眼神也吝啬施舍。
“哟,星野家的千金也来了啊。”
二叔易钧本就听不惯众人对代薇的无脑热捧,恰巧又瞅见这一幕,正是机会说两句,
“我看这婚策师也不怎么样,你看看,人家远道而来的一个小姑娘,竟然被她孤零零安排在那么远的位置,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小姑易勉之听不下去,问声劝他:
“黛露这么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你就不要闲操心了。”
“能有什么道理,怎么说也是阿圳的未婚妻,按理说就应该安排在我们这桌。”
易钧不屑反驳,还不忘以长辈自居,进行提点,
“阿圳,既然小梨主动来求和,你要跟人家好好相处,星野家与我们家的利益关系,你应该清楚。”
“利益关系?”易圳慵懒靠在椅背,语调讽刺。
他疏淡地掀了下眼皮,神色平静,平静下的底色是寡漠,冻结每一寸情感:
“获取利益前,要先保证自己安然无恙,二叔。”
气氛顿时僵滞冰点。
一号席上亲属纷纷屏息噤言,易圳是什么样的古怪脾性,众人就算没领教过,也听说过。
包括易钧。
只是他觉得奇怪。
即使自己这个侄子平素冷僻阴鸷,不近人情,但也鲜少在言语上做计较,总归会给他们留几分薄面。
可他刚才却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当众回呛。
这并不符合常理。
“诶呀算啦,年轻人自然有他们的想法,我们这些老家伙只管享福就好,别跟着掺和了。”
到底还是要靠易勉之女士出来圆场,“晚宴开始了,来来来吃饭吃饭。”
易钧悻悻地清清嗓子,顺着台阶下来,又格外留意了一眼易圳。
氛围稍势缓和些许。
很快,接二连三地商业合作者过来敬酒,就算攀不上易家的东风,也想借势来混个脸熟。
婚宴逐渐走味,变成上流贵圈推杯送盏的欢闹场。
易圳从来懒于应付这种虚与委蛇。目光剥离人群,缓慢追逐在内场的角落,仍然没有看见那个女人。
由她负责的婚策部分已经圆满结束。
回去休息了吗?
他站起身,正欲转身从席位上离开,这时,蔺也忽然从后方快步走来:
“老板,代小姐出事了。”
第17章 锁骨痣
易圳迅速赶到医疗室。
当一眼望见坐在床沿上的代薇时, 才稍稍缓喘一口气。
“易先生。”私人医生适时走过来,低声汇报,“代小姐右侧脚踝被割伤, 伤口不浅, 缝了五针,不过好在其他地方没有受伤。”
来的路上, 易圳已经从蔺也那里了解到详情。
仪式结束, 代薇陪玛格丽塔去化妆间换敬酒服。
出来时,碰巧在长廊的拐角听见两三个宾客乱嚼舌根, 说“那个女策划这么尽力,不就是费尽心思地想舔易先生”。
他们话说得难听, 什么“包养”、“贱卖”、“情|妇替身”之类的话一股脑儿地往外撂。
代薇听得清楚,只是没什么在意。
反正婚礼搞定了, 钱赚到手了,城堡生活也十分享受,没必要计较那么多,笑一笑过去就算了。
只是她能过去,好姐们儿塔子哥可过不去。
听到有外人敢说好朋友坏话, 东北姑娘骨子里的直爽仗义第一个不能忍,不管自己礼服加身水钻高跟, 冲上去就跟对方大打出手。
代薇吓了一跳,一面担心玛格丽塔受伤,一面也担心婚礼将要结尾处受到影响,于是赶紧上前拉架。
场面混乱中,墙台上的无固定水晶摆件被客人碰倒在地, 飞溅的大块碎片瞬间刺进了代薇的踝骨。
……
“蔺也。”易圳皱紧眉, 神色愈发寡漠, 声音郁沉得骇人,
“闹事的人,你去处理。”
“好的老板。”
蔺也太清楚了。所谓的“处理”,是以对方整个人生为时间基准。
门口的稀微动静惊扰到床上的女人。
代薇抬头看过去,见到在人群外泠然孑立的易圳,有些虚弱地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没有称呼。
说不上是命令,可也绝不是请求,就只是一种单纯且自然的语气。
仿佛他们的关系也如此一般。
在场医护队的人纷纷噤声。没有谁会用这样的口吻跟易先生说话,就算是家中长辈,也从不对他用“要求”的句式。
更可怕的是,易圳真的在服从。
在众人的震愕注目下,易圳很听话地朝女人走去。
然后随意拎了下西裤裤腿,半蹲在她面前,又怕她坐起身不舒服,伸手轻握代薇被包扎好的伤脚,搁放在自己膝盖上。
足够优雅。
足够虔诚。
气场还是冷,眼神却是完全背道而驰的纵容。
代薇也没有任何不适应。她甚至很放松,踏踏实实地把玩着男人的手指,轻声问他:
“婚礼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出岔子?玛格丽塔没事——”
“很顺利。”易圳反扣住她的手指,握紧安抚,“放心。”
明白她最担心什么,所以给予最肯定的答复,似乎在他这里,她总是可以放心。
代薇终于肯露出笑容,满意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丝毫不曾觉察周围人因为她的举动,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但易圳知道的。
知道却又偏偏没有放众人出去。
他握住女人的手腕,微微低头,在她手心上轻柔地落下一个吻。学她之前那样。
代薇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弯起嘴角凑近他,为他的动作直白地做出解释:“在心疼我?”
易圳没有回答。
他低敛了下眼睫,再抬眼,深深地凝视她说:“抱歉。”
代薇深知,如果他不反驳的话,就是默认。
停顿了几秒,她慢慢收回搭在他腿上的伤脚,朝他张开双臂,带点儿惹人怜的娇嗔说:“抱~”
没有犹豫,下一秒易圳站起身,将她拥入怀里。
他很高,在他面前她很弱小。
他从来矜傲,从不是柔情的,可他此刻的怀抱这样温暖有力,无花果的气息包裹着她。
她的心跳无处落脚,错乱中偶尔跳脱,呼吸就像断线一样无从回旋。
“不需要道歉的。”
代薇感觉鼻尖泛酸,涣散的视域开始浮起朦胧,声音沉闷发涩,
“因为……替身就是替身啊。”
曾经不敢肖想又偏要肖想的,求之不得却偏要强求的,如今在易圳身上都得到了。
但是怎么会。
得到的心情怎么会是怅然若失?
不应该啊……
*
代薇被易圳安排搬去他的房间了。
脚伤以后,易圳对她不说百依百顺,也算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就更加助长了她的“歪风邪气”。
易圳有洁癖和强迫症。
他的房间必须绝对的干净整洁。
衣物摆件分类归置,没有杂物,以灰白色调为主打,最大程度地保证空间利用度和舒适度。
然而自从代薇来了以后,易圳的房间便被她随心所欲地大肆整改。
黑色真皮的天价沙发换成粉白相间的,灰色天鹅绒窗帘换成浅青薄绒的。
原本那些黑白的床上四件套全被撤下,今天是蓝色,明天是橙色,各种花里胡哨的床单被罩一天一个样儿。
地毯分大的小的圆的方的应有尽有,不算书桌化妆台那样大的小桌子,至少也有四五个,各式的台灯壁灯落地灯约么□□盏,就连香薰机和加湿器这种东西都要分不同形状备个好几台。
这都还不算什么。
这女人稀奇古怪的用品多到离谱。
什么帐幔香烛闹钟,日历牌投影仪留声机肚皮枕,有的没的简直五花八门,甚至床边还要摆几个懒人小桌。
总之每天易圳下班回来,就会发现房间里又多了无数他叫不上名字的鬼东西。
如果不是易圳叫人把隔壁房间打通,专门用来给她当作画室,可能连石膏像和颜料画笔那些玩意儿都要“登堂入室”。
而且她的东西用完从不归位。
永远都是易圳看不下去,又不想让佣仆碰她的东西,只能自己动手帮她摆好,结果没过两天又是一通乱。
……
这天易圳刚回来,就看到代薇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站在软凳上,晃晃悠悠地努力往卧房门梁上挂什么东西。
习惯了女人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整幺蛾子,易圳摇了摇头,走过去伸臂圈住她的腰肢,帮她托稳身体的重心。
“又在搞什么?”他无奈问道。
“圳宝你快看!这是我亲手做的风铃夜灯!!”
女人挂好手中的风铃,转过脸献宝一样朝他邀功说,“好看吗好看吗!是不是精妙绝伦!”
易圳随意斜了眼那玩意儿,“你要把它挂在门口?”
“当然!”代薇用手拨动了两下边角,“这可是我根据我们的房门尺寸专门设计的,以后只要它一响,我不用出房间也知道你回来了,多棒!”
“……”
大概实在无法想象每次进门,那个诡异的东西都要发出叮铃当啷的吵闹感,易圳皱了皱眉,抗拒道:
“好吵,摘下来。”
“啊不要!”以为男人真的要去摘掉,代薇立马搂住他的脖子跳进他怀里,“不是快圣诞节了嘛,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预热小礼物,你不可以不喜欢~~”
易圳下意识搂紧她,嘴上却嫌弃道:“你的小礼物,分贝可不算太小。”
代薇蹬了蹬腿开始撒娇:
“诶呀不管,再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挂上去的,你要是给我摘了我还得重新挂,搞不好又会让我伤上加伤,那——”
“不准说了,挂着。”
“嘿嘿,就知道你人最好了!”
易圳懒得理她,算是妥协,想起另一件事来征求她的意见:“易淏问我们,今晚要不要跟他们家一起吃饭。”
“去!当然去!”代薇立马来了精神,“必须去啊我都多久没出门了,再不出去我快发霉了。”
说着又蹭蹭他的脖颈,催促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个化妆,等下一起出发!”
于是易圳把她抱进浴室,等她洗漱完又把人抱去化妆台前。
代薇化妆的时间里,他也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女人正在对镜描眉。
只一眼就令他怔忡。
代薇的眉骨生得漂亮。
上手只需简单勾个轮廓出来,淡铺层色,拉出眉尾长翘的弧,最后再做个整体的梳理。
从镜子里瞥见身后男人站在原地未动,轻轻勾唇,她转过身子挑了挑眉:“老公是不是觉得,我描眉的时候很性感?”
易圳垂敛睫毛,撤回视线打算离开,不料被女人伸指勾住他腰间的浴袍带子。
“不敢说实话嘛?那就惩罚你身上印一个我的标记。”
用了点儿力示意男人弯下腰,将他左侧的浴袍领口扯松些许,代薇拎起眉笔在他锁骨前端的位置点画下一颗痣。
“喜欢吗?”她拿起小镜子照给他看。
易圳早已对她无厘头的行径见怪不怪,淡扫了两眼,没做反抗,反倒恍然发觉面前女人的眼神越来越幽郁。
她反手捏着眉笔,笔尾从痣的位置沿着浴袍中间的开口一路下滑,起伏的维度张弛出男性胸肌线的禁欲纹理。
看起来冷白,坚硬,紧实分明,精健得恰到好处。
那摸起来呢?
她的目光被欲望勾住,跟着笔尾下滑的轨迹向下坠去,最终定格在欲望本身,那里苏醒时会有无比的吸引力。
她体会过。
代薇感觉腰脊麻了一下。
“不然……我们打电话告诉玛格丽塔,晚一个小时再过去?”
她眼睛注视的位置不变。
易圳挡开她作乱的手,拉紧了些领口,提醒道:“不去吃饭了?”
“美色和美食,确实太难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