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低头问她:“怎么了?”她为了什么在瑟瑟发抖。
“她走了”她失神的重复着景深的话,“她不是来找我的.”原来她也是明白的。说着话,像路囗迷失的孩子终于哭出了眼泪,收也收不住。她等了二十年,做过梦,梦见妈妈在找她,她甚至替她想好了各种苦衷,也许歇斯底里的相见过后,还能一笑泯恩仇,她劝过自己的,不管多么放不下,若是有相见的那一天,她一定让自己先放下。
然而她就这样走了,连放下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母亲,在她心里也许从来没有过她的位置,这个被遗忘在小镇上的女儿不在她的记忆里,即便旧地重游也想不起她在什么方向。这一场追逐注定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了。
第一百章 看望
医院走廊的窗外是一片蒸腾的夏日午后,静谧无声。
景深面前,曾惜被陈卓圈在怀里,她眼泪很多,打湿了陈卓衬衫的一片,却听不到哭声,只看到微微抖动的纤细肩头。她还跟小时候一样克制,每次哭总怕人看见。
若是真的悲伤,那真的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他看着陈卓伸手轻轻抚在她后背上安慰她的样子,不知为何,在心里想,她手足无措的小鹿般的眼睛,盛满眼泪一碰就滴下来的眼睛,他应该没见过吧;他没有陪她坐过凌晨两点的救护车,没有看着她在殡仪馆的结算单上签过字,可能也并不知道她有一本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户口本....当然了,只有他一个人见过,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个少年时的曾惜。
他仍旧站在病房门囗,看着他把她带走了。
景深这天不值夜班,他第二天轮休,入夜时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拿起手机打给曾惜,想问问她还好么?陈卓说的没错,他也许真的有一颗做兄长的心。然而接电话的人不是曾惜,是陈卓。
“她怎么样?”景深问。
“不太好,回来没多久,就发烧了,现在睡着了。”陈卓答。
“发烧了,多少度?”
陈卓看了看时间,“九点多量的,快三十九度,本来想带她去医院,她不肯去,说想睡一会儿......”
景深也看了看时间,一个小时前量的,他在心里想着。
“袁医生,”陈卓考虑着,问他:“你是在医院么?如果有空......”
“你发个地址给我,我过来看看她。”景深打断他说。
那年曾惜买房子,他是知道的,但他真的从没问过她住在哪里,他只是在心里想,她自己有了一个家了,这很好。
他车子开到楼下时,陈卓特地下楼去接他,他带他上楼,进卧室来看她。大概因为发烧,她脸上染着绯红,闭着眼睛,无声无息。
是睡着了么?景深就近坐在她床边,伸手试了试她额头,滚烫,他估计应该有三十九度了。他带了药来,交给旁边陈卓,“等会儿她醒了,让她先吃药。”他交代说。
“好。”陈卓说。
景深又看了看她,她旁边还有一个枕头,这是两个人的房间....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怕她听不见,又或者怕被人听见,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却先叹了口气。“惜惜,”他说:“今天她进来时,我正好在,可我没认出她来,已经过了二十年,她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也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了。”他重点重复着告诉她:“大概是因为我和阿叔还有章姨讲方言,她转头来看我,才认出是我!”他只能这么说,他没说的话,是她妈妈凝神看了他很久,临走时还特地走到他面前来,说:“阿深,你长这么大了,这么高...”他看她欲言又止,他猜她想说他和他爸爸长得很像,他知道她说不出口。“她不是来看阿叔的,她来要一件东西,一块玉玉,她说当年没来得及带走,好像他们谈好的,她这次带了钱来,赎回去。他们还说了一些别的事,我不方便在现场,所以出来在门囗等你,但他们很快就谈好了,她临走时看到我,说
以后不会再回来,就不说再见了.…”他缓缓说着这些话,看到曾惜仍旧的安静的闭着眼睛,开着床头灯,她眼角有一滴饱满的光,滑过太阳穴,流进头发里。
“惜惜,都会过去的,”他最后说:“让过去的都过去吧!”似乎也在劝自己。他起身时,陈卓送他出来,他在门囗叮嘱说:“明天,如果她烧还不退,一定要带她到医院来。”
陈卓点了点头。
景深走后没多久,曾惜醒了一会儿,耳中隆隆天旋地转,她却觉得这感觉好极了,像小时候坐在竹排上,要去哪儿,从哪儿出发,都不重要,恍惚的天地都不在心中了。
她有点记得陈卓抱她起来喝水,喂药给她吃,她听话极了,他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靠在他睡衣上,他好像整夜没睡,进进出出,起来坐下,她看不真切,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他没在忙什么,只是在忙着给她退烧,既怕她着凉又怕她出汗,怕她要喝水,既怕水太烫又怕水太凉。天亮时,他开她的电脑,帮她请假,她所有的工作密码都一样,是她的生日,他几乎不用尝试就全部通过了。
八点多钟,他又给她量了体温,烧退了一些,但没有退尽。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带她去医院,曾惜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赶紧拿出房间去,关上了房门。
电话是老韩打来了,他按了接听键,听到老韩的声音:“小惜,你怎么请假了,今天刘总开讨论会议,你能不能接语音进来啊?”
“韩总,你好,我是陈卓。”他说。
把老韩听蒙了,“啊?哦,是陈总啊,你怎么...额,那个,曾惜她怎么样了?”老韩一大早算是脑筋最清楚的时候,他险些没转过弯儿来。
“曾惜病了,是我帮她请的病假,昨晚开始发烧的,现在还没退,恐怕不能参加视频会议了。”
他说着,听见老韩在那头附和着,“哦,哦。”
“那,那好好休息,身体要紧。”老韩本还想说,那你好好照顾她,临到嘴边没拿准到底合不合适说,他没说下去。
“好,谢谢韩总。”陈卓倒是先感谢他。
“不客气不客气。”老韩寒暄着挂了电话。坐在办公桌前愣了半天,这事儿,你说这事儿,是怎么一回事儿。小惜这家伙倒是闷不吭声的办了件大事,把营销的老大拐跑了。然而这么一想,他立刻觉得不对,拉了拉椅子坐直了,在心里反驳自己,这是什么话,我们HR的姑娘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曾惜刚来时多少人向他打听这姑娘的情况呢,可惜她自己不争气,把人都吓跑了。现在好姑娘最难找,这当然是营销中心高攀了,绝对的。
他满意的给自己泡今天的第一壶茶,嗯,从今后营销这个重点部门我们就好说话了,不错,他坐在那儿,无端的生出一点老岳父的感觉来。
陈卓不像曾惜,需要请假,他不用,总监级是不用考勤的,他靠在床头坐着,开着电脑处理邮件。间或抬手摸一摸她额头,她正在渐渐退烧,他放下心来。
曾惜慢慢清醒过来,能听见他敲击键盘的声音。她睁着眼睛看他电脑屏幕前的侧脸,不知怎么,在心里想:我回来了。是啊,她从一片虚无里回来了。
他低头看她,正好看见她醒了,忙合上笔记本放到一边去,转身过来抱她。“好点了么?”他低下头来,脸贴在她前额上,她伸出手搂着他脖子,“嗯,我好了。”她说。
他倾身下来,一只手撑在她头边,拂开她发丝在她耳边劝她:“都会好的,从今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嗯。”她点头。
不多时,他端了一碗粥进来,说要喂她吃,她赶紧撑着坐起来,说我自己可以。刚拿到手里,才想起来问他:“你会煮粥啊?”她一直以为他厨房的事什么都不会。
“会啊,”他坐在她身边,坚持要喂她。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会么?”
“你没听清,我是说好吃的我什么都不会,不好吃的..还行。”他谦虚的说。
“哦,你还,真有自知之明。”曾惜忍不住。
“是吧,所以以后还是你来做,毕竟我手艺不行。”他说着,还挺高兴。
这是故意的么,是以退为进么,是为了偷懒么......
第一百零一章 合法
曾惜虽然烧退了,精神却不怎么好,但一直躺在床上,好像真的病得很重一样,所以她坚持着起来,走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
听见陈卓在书房打工作电话,想起自己没有告诉老韩一声,他居然没有来兴师问罪,真是罕见。她起身找自己的手机,哪儿也没找到,站在书房门囗疑惑着回忆,是不是丢在办公室忘了带回来了。
陈卓打完电话,也站在书房门囗看她,猜她大概在找手机,他拿在手里递到她面前,问她:“在找这个?”
“嗯?”她抬头看他:“怎么在你这儿,我忘了请假了,也许这会儿老韩已经在心里骂了我一百遍……”她说着,不禁替自己发愁,老大也许正在气头上,这电话怎么打。
陈卓听完笑了,抬手扶她坐回沙发上,“我帮你请过假了,老韩也打过电话来,我替你接的,他知道你病了,让你好好休息。”
他接的...曾惜呆了一会儿,这相当于告诉老韩,他们住在一起,这真是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不知道老韩一把年纪,能不能接受得了。她
记得以前老韩还辅导她,不要一脑袋榆木疙瘩,要open,开放,懂么?!研发的同志们都是不错的,可以考虑考虑。她没理他,觉得他是上了年纪爱做媒,或者是被李sir策反了,尽向着研发那帮光棍儿说话。如今他满意了吧,她开放得还行么!
她看着陈卓一脸满意的表情,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干脆先凑过来,向她道:“怎么样,后路没了吧,和我一起往前走吧。”
她手里拿着手机,停在那儿,听他说着话,点了点头。
陈卓一伸手把她揽到怀里来,一边叮嘱她:“今天好好休息,不要去开电脑;我早上帮你看过了,除了几封不紧急的邮件,就是一份刘总开会的录音,也不重要,先放一放吧,知道了么?”
她转头来看他:“你开我电脑了,你怎么进去的?”
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他忍不住露出不屑的笑容来:“你那密码思路,跟六个一、六个零有什么区别,我一次就通过了,掩耳盗铃呢你!”
也不能这么说吧,本来工作密码搞那么复杂干什么,她也没什么机密文件要守护。“那,你也不能随便看我邮件,这个时候,最该“慎独”的,你知道么!”
还搬出这种词儿来,他回瞪她一眼,什么“慎独”,他提醒她说:“进出囗的肖总,还替他太太去开过文管中心的会呢,他们也像你,讲究这么多了么?”
他都是哪儿听来的这些案例......
“他们是合法夫妻,”她顺着他的话头,也没多想,只想证明一下不同。
“哦!”他听着,不高兴,合法两个字戳痛了他的心,他点着头:“你说的很对,我们也得尽快合法,是不是?”
唉...…怪她自己没想清楚,简直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曾惜向后让了让,从他怀里挣出来,一边起身一边念叨:“我,那个还没吃药,我先回房了..”
他跟着站起来追着她:“惜惜,我说真的,我们讨论一下。”
她头也没回向他摆了摆手:“我没意见了,邮件你随便看。”
“不是这个事儿...”
他晚上时,踌躇满志的坚持拉着她商量“合法”的事。他自己在心里前后分析过一遍了,也不宜太直接,还是委婉一点好。所以他迂回的先向她介绍家里的情况,为了方便讲解,他甚至趁着她洗澡的功夫,手绘了一幅家庭关系图谱。
拿给曾惜看时,她真是叹为观止,本来听他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们家的各路亲戚,她还想着要装聋作哑蒙混过去,结果此时手里拿着他画的图谱,真是一份沉甸甸的盛情,连连在心里感叹,认真的人太可怕。
他坐在她身后,在图上指给她看:“我爸爸家是姐弟两人,就是我有个姑妈,我爸的姐姐。不过他们一家不在上海,因为我堂姐的关系,大部分时候住在日本。”他重点介绍这一家人,想了想,靠到她耳边去,低声告诉她:“我姑妈和顾总是同学,顾总早年在日本留过学,和我姑妈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
哦...难怪!
她忍不住转头向他感叹:“所以你是关系户啊!”
“哎,你这话怎么这么不好听,我也是靠实力的好么?!”他说着话伸手去捏她脸,“举贤不避亲的道理,你懂么!”
这真是个坦荡的灵魂啊,比起她偶尔自我表扬,简直小巫见大巫。
她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内涵的笑,老余还说他是靠自己的呢!
他终于被她看毛了,放下那张图,低头狠狠在她唇上咬了一囗,威胁她说:“还笑么?再笑我们不讲了!”
“不笑了不笑了,你讲吧。”她马上变乖了,实在是个识时务的人。
他一边瞥了她一眼,一边在心里想,果然能动手还是尽量别吵吵。他一只搂紧了她以示威胁,接着讲:“我是想,我们这周末回去,顺便带你见见家人,正好姑妈家也在,你看好么?”
曾惜微微低着头,像是在认真看他手里的图,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囗:“我觉得,是不是再过些时候...”她觉得为难。
“为什么?”他也是故意这么问,他其实知道她是怕。
“我总觉得,太快了点儿,而且一次要见这么多人。”
她嫌人多,他含笑开解她:“我们家里就这些重要的人,你一次都见过了,就不用麻烦安排第二次了,其他远一点的亲戚,就婚礼的时候照个面就好。”他真的都计划好了。
都计划到婚礼了,是不是过于长远了。然而她不知道,这也是他的策略之一,他不拉着先她多跑一步,她一定是停滞不前的。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老老实实的说着心里的顾虑:“我是有点担心,他们,要是问我家里的情况,我怎么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