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对他的动心。
听感极佳的歌曲,有时并不完全是旋律高低走向所致的生动,而是拥有重复规整,却不枯燥的节奏感。
不紧不慢,级进向前,活力新鲜。
可能,是和心跳的频率相近。
十二月的晚上七点,沉夜浓稠的有些厚重。刚被雪浸润过的江州科技新区,博物馆、体育场等造型别异的大型建筑华彩熠熠,像是共举相彰营造出一派未来科幻世界。
停车后,两人乘直梯前往一楼东侧的一号歌剧场。
袁浚轩接过周韵斐的戴妃手袋,伸手探至她的掌心,插入指缝相扣。
她穿着高跟鞋,走不了太快,他好像特意与她调至相似的步调,一双大长腿悠然地迈着,手工皮制的切尔西靴无声地踩在地上。
到了剧场入口,袁浚轩帮她把大衣脱下,递给工作人员,挂上衣架,又脱下了自己的羊绒大衣。
焦糖色的韩式阔型大衣内,搭配白色衬衣领拼接绒衫,简洁、休闲、还有一种干净的少年感。
今晚是周五,周末场的演出人员一般是知名度较高的A组演员,有主演穿着戏服正在红毯边和观众合影。
预订的位置是在乐池,离舞台极近,低头就能直接观看乐队演奏。
四周入场的观众,都在安静地翻看导引册,也有人低声议论剧情和演员。
周韵斐身后有位初中生,正悄声哼唱剧里的著名选段,听得出来是忠实粉丝。
演出还有十分钟开始,她身边来了位中等身材的男士,四五十岁的样子,戴着棒球帽和口罩。
男人坐下解围巾时,动作有些大,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周韵斐的胳膊。
对方礼貌道歉:“哎呦,抱歉抱歉!”
“没事没事!”周韵斐笑着抬头,与那人对视,看他摘下口罩,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方正的国字脸,眼窝深凹,挂着淡然的微笑。
对方也向他投来目光,顿了一下,“诶?我好想在哪儿见过你?”
标准的普通话,辨识度极高的嗓音,显示出扎实的台词功底。
周韵斐认出他后,压低声音激动道:“您是方临导演?”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方临——曾经的影帝,演艺界的常青树。
如今做了导演,好作品更是层出不穷。
方临说似乎在哪儿见过她并不奇怪。
今年5月,她为方临的电影作品《不败之名》录制OST,导演和作曲家亲自上手指导,在录音棚里呆了整整三天。
方临对作品要求很高,起初对作曲家的demo并不满意,录制时,周韵斐根据他想要的效果,进行了大量的二度创作,也因此得到了方临的认可,还开玩笑说以后有需要钢琴演奏的地方,全包给她。
方临也认出了她,“弹钢琴的小周……看我这记性,还行吧?”
周韵斐又问:“您的《不败之名》什么时候上映?我能去首映礼吗?”
“明年暑期档……首映礼没问题,我让他们记得给你准备邀请函。”他开始随意闲聊,“你一个人来的吗?”
周韵斐一指身旁,“和朋友一起。”她摇了摇袁浚轩的胳膊,好奇他见到大咖为什么没反应,“方临导演啊啊啊啊……”
袁浚轩扭头,向方临颔首示意,回了个礼貌的微笑。
方临的目光在袁浚轩的脸上停驻了少顷,同样用一抹富有涵养的微笑回应。
接着又低下头看起了导引册,对着周韵斐一摆手,“行,不打扰你们了。”
大导演低调出席音乐剧现场,显然是私人行程,她一直拉着人家聊天也不合适,就转身兴奋地等待演出开始。
方临默默掏出手机,从微信朋友列表里找到“小轩”,开始打字:“我会不会被灭口?”
袁浚轩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下,他拿出看到消息后,开始回复:“方叔叔刚才看破不说破,表现不错。”
[方临:你就不怕我向你爸告状?]
[A:正牌女友,您随意。]
[方临:正牌?得了吧!希望下次见面时身边不会换人(坏笑)]
[A:……我以为您很了解我(白眼表情)]
[方临:哈哈,要是正牌女友的话,叔叔我的待遇就要自动拔高一档次。结束后,带你俩吃夜宵去?]
[A:叔,您的眼力见儿呢?]
[方临:我错了。春宵那个什么什么……]
[A:求您整晚闭麦(汗颜)]
[方临:闭嘴表情。]
……
场内灯光渐暗,演出开始。
开场拍卖情节之后,随着主题序幕音乐的响起,舞台上的大吊灯缓缓升至观众席顶部的正中央,频闪的水晶灯将人们带回巴黎歌剧院《汉尼拔》的排练现场。
女主角克莉丝汀的父亲是一位小提琴家,她原本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芭蕾女孩,却得到一位神秘师父的指导,通过《汉尼拔》一举成名。
神秘师父是居住在剧院地下的一个“魅影”,因为爱上了克莉丝汀,所以暗中教她唱歌。(注)
魅影曾遭受不幸,容貌也因此变得丑陋不堪,而他却有着惊人的音乐天赋。
他常年住在地下室,见不得光,内心也极度扭曲。他对克莉丝汀的爱是一份极端狭隘的占有欲。
他诅咒克莉丝汀与子爵劳尔相爱,扰乱演出现场,恐吓观众,谋杀演员。
这份爱让克莉丝汀承着巨大的压力,并不为她所接受。
最终告别时,她用一个美好的轻吻,救赎了魅影的灵魂。
这个故事被著名音乐剧大师韦伯的音乐渲染之后,变为了经久不衰的名作。
周韵斐沉浸在熟悉的音乐中,不知不觉联想到自己,尤其是女主角在父亲墓前的经典唱段《Wishing You Were Somehow Here Again》(我多么希望你能回来)。
这是妈妈去世后,她第一次听。
她不是泪失禁体质,但听见女主角哭喊般唱出:“No more memories,no more silent tears(不再沉浸在回忆中,不再默默流泪).No more gazing across the wasted years(对着苍凉的岁月不再凝视守望).”(注)
眼泪却如脱闸的洪流喷涌而出。
与剧中女主角的境遇相似,她的妈妈倾尽一生助自己实现音乐梦想,妈妈走后,她的生活似乎也变得支离破碎。
她的梦,也一度濒临消逝。
今天与父亲见面后,她发誓与过去告别,重新找回骄傲的自己,因为她好像找到了新的支柱——就是此时此刻,坐在身边的这个人。
女主角克莉丝汀的父亲临终前曾答应她,会派一位音乐天使守护她。
周韵斐也无比庆幸,徒弟能来到自己身边。
激昂饱满的音乐感染着每寸神经,她不禁伸手探向袁浚轩,摸到他的手后,紧紧相握。
她转头看他。
他平静地坐在那里,毫无外露的情绪。
但那对墨色深幽的眼眸里,仿佛有缕缕光带闪耀。
那不是泪水,是比无尽夜空还要深沉的眷念,不是如铁的坚硬,而像一块清澈透明的薄冰,一折就碎。
周韵斐眉心微微蹙起,似乎读不太懂。
认识他以来,她一直藏在他亲手搭建的坚固蔽蓬之中,感受着他强大的内心。
却没想到会在他眼里看到一丝脆弱。
……
演出结束时,已是10点半。
从剧院出来的观众,仍在回味那些无法忘却的唱段。
就连地下车库仿佛都有音乐回响,人们的说话声也不显得那么嘈杂。
袁浚轩驾车载着周韵斐驶出剧院。
她讨论起剧目:“我最喜欢的是那段《Wishing You Were Somehow Here Again》(我多么希望你能回来),很感人。”
“我也是。”他答。
“嗯……有点想妈妈。”她向他敞开心扉,“她去世了,因为生病。”
周韵斐忽然想起自己发烧那天早上,听见秦阿姨和他说过“太太要是还在”之类的话,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妈妈也去世了,十五年前。”他说。
周韵斐心尖突跳。
“因为你妈妈去世,你才去美国读高中的吗?”
他点头,“是。”
纵使得知与他有大致相似的经历,出于尊重,周韵斐不准备多问什么。
深夜的新区人迹稀少,寂静的路上,只有红绿灯还在活跃地变换。
等红灯的间歇,他只说了一句话:“母亲,是唯一能使死神屈服的力量。”(注)
隔了数秒,眼前投来绿灯光影,他右打方向盘,车渐渐远离内城目的地。
前方是高耸的斜拉索大桥,不远处的滚滚江水,翻涌着无休无尽的波涛。
似在预示
——今夜不眠。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百度百科
注2:引用Q-Q音乐歌词中文翻译
注3:高尔基名言
《魅影》的剧情都是我用自己的话复述的,没有写太多。推荐大家看伦敦阿尔伯特皇家剧院25周年纪念版的视频,是我认为唱得最棒的一版。
第32章
车绕上环城高速,驶出匝道,停靠在江边。
这是他送她从庄园回来那次,中途停留的地方。
临近远郊,除了不远处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四周安静的只有风卷水波的清泠声。
谈及故去的亲人,气氛不免变得凝重。
周韵斐不便问太多,将倾诉的主动权完全交予他。
她不确定,这件事是否是他心中不愿别人随意踏入的禁域。
他貌似不想让悲伤的情绪继续蔓延,一转话头:“魅影和克莉丝汀也是师徒关系。”
周韵斐嘟起红唇,“魅影把克莉丝汀教成了大明星,但我好像没教你什么,这个师父当的不算称职。”
袁浚轩拉起她的手,扬唇一笑,“我跟你学又不是为了当大师。”
他略微一顿,探身至副驾驶,轻吻了下她的侧颊,“难道你的分量不比‘当大师’更重吗?”
周韵斐望着他的双眸,“我倒觉得自己更像魅影,希望逃脱牢笼,希望被解救。”
“精神的禁锢,往往比肉.体的的囚.禁更可怕,就像克莉丝汀献给魅影的那个吻,救赎了对方,也释放了自己。”袁浚轩侃侃而谈,“还是那个老套的主题——真爱与自由,但这二者却是全人类都在渴望的东西。”
周韵斐笑着问他:“没想到你还是个理想主义者。”
“是,我二者都想要。”他眼中淌过浓密的爱宠,“So I need a soulmate(我需要一个灵魂伴侣).”
“其实,我也从没放弃过对名利的追求,就像克莉丝汀。”周韵斐企图剥开层层外皮,直面内心最真实的幻想,“因为我爱的,一直是被鲜花和掌声追捧的自己。”
“无可厚非。”他认同,“很多艺术家敏感又孤独,他们需要舞台释放真我。”
他的话犹如一把绝世好弓,拉响了周韵斐心中那根待奏的琴弦。
她更加肯定,自己所期望的那种共鸣,正在两人精神的触碰与摩擦间应运而生。
周韵斐降下车窗,手伸出窗外,清新凛然的空气拂过腕子上薄薄的肌肤。
前几日强劲的风雪,貌似已将寒冬的威力释尽,又恢复江州冬日惯常的温平。
“我想出去呆会儿。”她打开车门,往江边走去。
袁浚轩跟着她,并肩站在桥栏前。
午夜已至,江对岸的灯火逐渐黯淡,除了头顶的路灯洒下微弱的暖光,四周被一片沉寂笼罩。
周韵斐手撑在栏杆上,一阵风吹来,乌黑的发朝后偏向一边,露出流畅的下颌线和修长的脖颈。
今晚没有星月,但她深邃闪亮的眸中却是星云璀璨。
他爱这片星云。
他明显感觉到,女孩认识他之后的变化。
那条期待被治愈的鱼,已找到光与氧的入口,即将回归属于自己的天地。
袁浚轩转身,从车里拿出一个酒红色丝绒礼盒,在她面前打开盒盖。
“早到的新年礼物。”他说,“本来是想等到新年的时候再送给你,但我等不及了。”
是一条精致的手链。
钢琴键元素设计,由七块方形黑白长条交错组成,按照一个音阶内七个琴键的位置排列。
白色的部分镶满碎钻,黑色是品质极好的曜石,拼接镶嵌工艺极其繁琐。
袁浚轩牵起周韵斐的右手,将手链绕过细腕,扣紧,又将尾部延伸出的两条铂金环状链,套在她无名指和小指上。
“一直没有正式送过你礼物,我让一位珠宝设计师朋友紧急赶出来的,希望你能喜欢。”
他将她的五指捧在掌心,拇指指腹轻轻划过嫩滑的手背,又顺着那条细长的铂金链抚上她受过伤的指节。
他手指的温度阻挡了寒意的侵袭,她仿佛忘记了疼痛,灵动的手指完好如初。
她弯曲的手指被他紧握着抬至唇边。
瞬间,轻吻落向手背。
他微凉的唇轻点着她的肌肤,如细雨滴落,一路连续,直至末尾两根手指的骨节。
渐渐加重的吻含着狂热的溺爱,将周韵斐暗灭的心火点燃。
他抬起头,眸中的灼热像要与她一起燃动。
他并不习惯直白的承诺方式,他所认为的那句‘我爱你’从来都是苍白,更不要提长篇大论的宣言。
他只是简单说了句:“从今往后,我珍视你,会像你珍视自己的手一样,无可替代。”
“I promise.”
于她而言,这是比“保护你”、“疼爱你”更为珍贵的誓言。
从今往后,她不需要与他刻意寻求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