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着一声听过的男人嗓音:“开车!”
——
银灰色的马丁ONE-77正在向孟然工作室疾驰,飞旋的轮胎撵过路面浮尘。
屏幕上一直显示“Call:Angel……”,“嘟”声也一直在持续,却无人接听。
不多时,袁浚轩驶入文化创意园区,个性的DBS静静停在楼前。
他泊入旁边车位,一打开车门,就看见掉在地上的Kelly手袋,手机屏幕已经摔碎,显示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我家JX”。
如墨的深情双眸顿时横险丛生,从未有过的阴翳就像无底深渊,将要吞噬不可测的未知。
他把东西拿上车,一脚油门飞出,依次拨出Hedy和钱铎的号码,最后又打给了父亲……
——
御锦山庄,袁氏花园东隅小别墅。
卧室床上,一双瘦到皮骨相接的手,颤抖地伸出,试图抓稳递来的钢笔。
但这番抓握似乎困难到无法再有任何起色,只能依靠旁人的辅助与借力。
笔尖颤颤巍巍在白纸落下,不知要写什么。
屋外,花园主楼通往小别墅的林径上,袁呈言肃着脸,步履匆匆,秘书、律师、集团高层等人黑压压一片跟在身后。
律师上前,把手中一个密封的纸袋交给袁呈言,道:“里面有个优盘,是周秉仁董事长几天前录制的视频,他的亲信黎延之交待,播放视频时,周韵斐女士必须在场,他不放心别人,只能托您保管。”
“周其铭什么时候跑的?”袁呈言厉声问。
秘书答:“好像是前天晚上。”又深叹着气道,“年前,他带十五个亿被抓回来,周董表示要亲自看管儿子。毕竟是人家父子之间的事,我们的人不好插手,只能在外围观察。”
“真是糊涂了一辈子都没清醒!”袁呈言咬牙,“我劝了他多少次,当初,周其铭拿周韵斐的安全,要挟他让出全部股权时,他就应该明白不能再对这个儿子手软!上次周其铭用周韵斐的绯闻勒索资金,就是他这个父亲优柔寡断的后果!”
他接着说:“周韵斐生活简单,不树敌,又逢海洋公园动工在即,所以小轩猜测大概率是周其铭所为。他那边应该已经报警,秘书正在加紧调取监控。”
“听周家管家黎延之说,周董昨天知道周其铭跑了以后,私下悄悄派人去找他,但对我们就是闭口不言。”秘书无奈道,“要是提前告诉了您,一定能有所警觉……唉,真不明白周董为什么会对周其铭这么纵溺!“
此时,屋内的床上,钢笔尖一点一竖艰难在纸上划出。
黎延之噙着泪,握着周秉仁的手,早已猜出他要写些什么,顺着他的心意代他完成。
一撇一横穿透薄笺,面对的是一副毫无血色,却情绪激动的脸,仿佛要用尽毕生之力落笔。
最后一钩完成,躺在纸上的只有一个字
——悔。
笔体扭曲,骨架软散,如一株畸形生长的草植,狰狞地趴在那里。
捏在纸边的手指愈发剧烈颤抖,随着一阵巨咳,一股喷出的鲜血,将“悔”字覆盖。
慌乱的脚步和声声“快送医院”纷层涌来,走至别墅门口的袁呈言加快脚步。
客厅里,众人目送周秉仁被抬上救护车,前往江大附属医院抢救。
袁呈言走进卧室,捡起床上那张血浸的“悔”字,忍不住吐出一句叹息:“当知悔晚,难溯始初。”
——
沿江公路上,ONE-77正轻巧地穿梭于匀贯行驶的车之间。
车载电话接通,是Hedy:“袁总,创意园区的监控已调出,周老师在7点25分被一辆黑色Jeep带走,警方调取道路监控,发现这辆车开往荔合区,最后消失的地方在海洋公园附近。”
袁浚轩眸光沉肃。
这番作派,毫无隐晦,露骨的嚣张连“阴谋”都算不上,令人可笑,又让人急愤闷屈。
袁浚轩目视前方,正声:“你带些人去海洋公园,马上就去!我怕作案人会在媒体身上下功夫!”
“好的!”
过狭窄路段时,他往后视镜望了眼,车后一辆棕色的GL8迅速晃了几下大灯,似在挑衅。
袁浚轩向右急打方向盘,车身灵敏飘移,浑厚的发动机轰鸣过后,ONE-77以它极强的抓地力随风弹射。
GL8突然已同样的姿势右偏追了上去。
他加速,对方也加速;
他减速,对方却显露出超越他的苗头。
目的明确——想办法拦截他。
因在市区,双方都开不了多快,GL8显然吃了限速的甜头,尚能做到紧追不舍。
前方又遇路口。
绿灯。
通过时间仅剩10秒,前路车流量不算小,大部分车辆都已减速,做好下一次变灯前行的准备。
袁浚轩看准右道两车间的空隙,一脚急油,擦着地面虚线并入。
GL8加速上前,将要与他并行。
绿灯倒计时显示——
05,04,03……
变为黄灯的刹那,ONE-77发出一声猛兽般的咆哮,向左插.入,如一条游龙,蹿跃过停车线。
红灯亮起,GL8被拥挤在停车线后。
无垠的星空下,看似优雅如绅士的ONE-77,装载着积蓄已满的野性,犹若一颗流星,在高架桥上划出一道银色轨迹……
10公里外。
黑色Jeep到达天韵海洋公园西门,此门仅供项目工作人员进出。
门口值班人看见车窗降下后的熟悉面孔,移开橡胶反光路锥,予以放行。
周韵斐手脚被捆缩在后座,黑塑料袋内全是水汽,只能利用仅存的氧气大口呼吸。
车突然停下,她被人抬了出来。
她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只能感觉到周围有小股风刮过,可以判断是室外。
“放椅子上,绑牢了!”
被人扔在椅子上,有人又用绳子从上到下绕过身体,将她固定。
“嘶啦——”
黑塑料袋撕开,嘴上的布条也一并被取下。
她像突然被释放,张着嘴急喘,暮春夜晚微凉的风全部飘进嘴里。
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空旷的广场,两侧灯光音响设备齐全,像是高架起的舞台。
广场上均匀分布的灯柱嵌着她久违的熟悉标志——海浪环绕海豚的LOGO。
周其铭依旧一身讲究的高定西装,走到她面前,点了支烟,弯下腰,狠盯着她道:“姐,我真是小看了你!隐忍蛰伏,傍上金主,走向事业巅峰,伺机复仇,再夺回宝座……啧啧,你演的这是什么戏,大女主版《基督山伯爵》么?”
周韵斐十指所卷的拳头正在不受控地抖动,想握紧,却又不听使唤。
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对这个人的惧怕,陡然面对他,心底那份惊恐不安仍在悄然占据血肉筋骨的每一处。
周韵斐不想和这个丧心病狂的人再解释什么。
一句都不想。
这么多年,她不止一次证明过自己没有争夺财产的心,但他从来不信。
昔日热闹的海洋公园正处于停止营业状态,除了几盏应急灯光,漆黑的乐园无一点生气。
那些可爱的海豚和白鲸,应该也被移送到安全的养殖环境中。
她缓缓抬眸,鼓起勇气正视周其铭刻薄的脸,开口询问他绑人的目的:“看来,15个亿不够花,80个亿也泡汤了?”
“不止80个亿!”周其铭忽然大吼,“周家的所有财产都应该是我的!这是他周秉仁答应过的,但是他反悔了!”
他把烟头狠狠甩在地上,双眸闪着阴鸷,撑向椅子扶手,嘴角牵起的肌肉不服气地乱颤。
“他和我妈生下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有个儿子能继承家业嘛。可临到末了,袁浚轩往天韵的股权里横插一腿,他不闻不问,反而和袁呈言联手清理了天韵董事会……”
周其铭暴躁地起身大骂:“他说这么做都是为了集团的今后发展,是为了历练我,我他妈居然信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背后还藏了个你呢!”
周韵斐不屑地笑了声:“我认为,你大可不必把这些都转嫁在我头上。爸爸重男轻女,你再清楚不过!”
“呸!”周其铭狠狠啐了口,“自从你妈死了以后,他就变了,爱念叨你们母女俩,还私下给你存钱,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向站在身后的两个保镖一挥手,“我曾经和你说过,你要是敢跳出来坏了我的生意,我就一把火把天韵集团和你一起点了,祭奠你妈和你外公外婆。
“今天,我说到做到!”
保镖拧开手里的圆桶,沿着舞台周围泼出汽油。
呛人的味道钻入口鼻,周韵斐觉的呼吸道都被刺得生疼,虚弱说:“犯法的事你也敢做?”
周其铭狂笑,“我没那么傻!”
说话间掏出手机,对准周韵斐拍摄,“我要把这幅场景录下来,发给我爸和袁浚轩。告诉他们,不把集团给我,海洋公园和你都会化为灰烬!”
录完,他极享受地又点了一根烟咬嘴里,摆弄手机,告诫周韵斐:“咱俩可是有血缘关系的姊弟,就算你把我送进局子,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乖戾的嘴脸扬起,痞笑道,“到时候,我也就检讨一下,道个歉,不就完了嘛!”
“叮铃——”
他听见铃声,掏出裤兜里的手机。
“喂?”
“周总,袁浚轩没拦住!看方向,他应该也要去海洋公园。”
顿时,周其铭沉下脸,举着手机,用力啐出嘴里的烟头,吆喝保镖:“给我到路口堵人去!”
他阴恶地盯着周韵斐,叫骂着抬起手臂朝她一侧脸颊重砸下去,大喊:“来的正好!我要让袁浚轩当场承诺,把他在天韵的股份全都给我!”
“没问题,都给你!”
突然,一声清冷磁性的嗓音传来。
周韵斐抬起被打的昏晕的头。
那抹钟爱的挺拔身影正昂首走近。
那双坚实的臂膀披满月色,汇入她眸中全是死寂的黑暗,将混沌染成一汪清亮。
一直吊在胸口的心如脆弱堤坝,在这一刻忽然溃破,巨浪般的安全感凝出一股热泪,冲出眼底。
周其铭凶神恶煞地回身。
面前,那张泰然不迫的墨眸,翻涌着决绝的狠厉,不薄不厚的完美唇形淡然启出四个字:
“都还给你!”
倏然间,绣着字母的衬衫袖在周其铭眼前一晃。
半边脸的疼痛像重鼎砸下,强劲的力度瞬间将他翻倒在地,嘴里喷出一股血牙。
作者有话要说:
西装暴徒的轩轩
第58章
此时,被吐出的未熄烟头随风滚落,触碰到了幕布底部,溅了零星汽油的幕布被点燃,火苗开始无声蔓蹿……
周其铭躺在地上,摇了几下嗡嗡喧鸣的脑袋,抹了把口鼻,将手中的血一甩,仰身瞪着步步逼近的瘦高身影。
袁浚轩面色如常,摘下腕表,笔直的灰蓝西裤下,极简修型的皮鞋不紧不慢向前挪动。
他解开衬衫袖扣,将袖口挽上手肘,小臂的肌肉线条锋利喷张。
走至周其铭身边,他停下脚步,冷峻的眸色垂下,就像看一个小丑。
微顿。
他扬起下颌,勾过领带结左右一扯,突然俯身拎起周其铭的衣襟。
咫尺对面,凛然如风的气场,明灼似火的双目,忽然让周其铭体内那个见不得光的卑微自我有了对照。
在纵容溺捧中浸泡过的心却“不甘怯懦”,被触发前往另一个不可挽回的尽头。
他忽然拔.出别在身后的□□,刺向袁浚轩的腹部。
刀柄上的红宝石闪入袁浚轩的瞳孔,他反应极快,侧身一躲,刀锋割破马甲和衬衫,极细的尖利伸入皮肉,旋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英朗眉宇猛然一蹙。
衣襟上的手指忽地发力,一甩,将周其铭扔下台阶。
革刀“咣啷”落地。
渐大的风势将幕布上的火焰吹向绿化带。
袁浚轩捡起革刀,割开周韵斐身上的绳子。
她看着他左下腹的血不断渗出,泪水像持续滴落的雨帘,顺着脖颈流下。
恐惧、安心和担忧交织为阵阵抽噎。
她说不出话,手指和全身震颤不止。
周韵斐身后,泼出的汽油几乎覆盖整个舞台,火舌瞬间延成火海,顶部的灯光设备开始炸裂、坍塌。
大量的音响设备和电子控制器全都堆放在两侧,大火很快烧向裸露在外的电线。
浓烟中满是危险的焦糊味道,周韵斐开始剧烈地呛咳,双眼被熏到无法睁开。
袁浚轩利落地背起她,疾步冲出弥漫的烟雾,走向右侧的舞台出口。
台顶的幕布已被烧光,金属架轰然倒塌,落在袁浚轩脚下。
阶下的周其铭见此情形,吓得缩成一团,昔日无底线的嚣张全部殆尽,嘴里溢出一声声惊恐怂叫,从地上爬滚起来,跛着腿仓皇逃窜。
周韵斐趴在袁浚轩背上,跟着他一路躲过火舌,直奔另一端的出口。
缺氧的窒息感渐渐袭来。
犹如手指被地球仪砸伤后的无望。
犹如被周其铭掐颈咒骂的无助。
犹如面对父亲真伪难辨面孔的无方……
烧吧。
让这场大火抹平过去所有黯殇,只留下燃不尽的爱与幻想。
不灭,永生。
她在一片嘈杂声中慢慢阖上双眼,意识消没的边缘,耳中隐约传来警车和消防车的鸣笛……
还有一声心率监测仪的鸣叫,回响在江大附属医院急救室内。
那颗知悔的心已停止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