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及站稳当,夏棠梨已经心虚地从池商周身上收了手。手指不知道该放哪,干脆捂上又险些受伤的鼻子。
夏棠梨的心思池商周当然一无所知,他只以为又撞到她鼻子了。
“流血没有?”池商周弯腰在她面前。
“没有没有,只是刮了一下。”
她想走开,池商周直了身,握着她的肩膀,压着她往后退。他将手上的水杯放在了她背后的柜子上,胸膛蹭着她的耳朵。他回身,这才捏了她的下巴,像之前帮她清理血渍一样,脸就抵在她近前。
他要检查,拿开了她捂着鼻子的手。毫无遮挡的,他的脸就在眼底,皮肤上最细微的绒毛也看得见,眼睛里映的每一个光点都像星光落进了水底。
池商周瞧清了她鼻子没有重新流血,大概也感觉到了她看着他的不错目光。他蓦地抬眼,视线咫尺相交。从他到她,像搭了一坐桥,桥那边的人有什么心思,桥这边的人好像意识到了。
“没流血就好,这两天自己注意点。”
下巴上的手松了,落上肩膀,提醒的拍了下。
桥断了。
池商周从她跟前走开,从另一边拿了柜子上的水。其实他只需要压着她的肩膀,身体蹭着点她的耳朵,一伸手就拿得到,就像刚才着急的时候。
水递到面前,杯子晶亮,水清澈。“喝了好好睡觉,早点睡,明天就要回锦城了。”
“你呢,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还要过几天。”
“为什么要过几天,公司里不是从明天就已经上班了吗。”
“我当然有我该做的事。”
水杯硬塞到了她手上,他垂着眼睛看她,他们之间又架起了一道桥,只是再不是刚才那一道。“别整天尽想黏我,哥哥快30岁了,生活跟你不一样。你才21岁,21岁,多好的年纪,无忧无虑,你问问,谁不羡慕你这个年纪。好好享受当下,过好21岁年纪该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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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院子里就来了两辆车,蒋时从其中一辆副驾驶上下车,拖开后排车门。池商周和一个高个男人从建筑里出去,男人拎着个箱子装进了车子后备箱,那是池商周的。池商周身上穿的是大衣,黑沉沉的,他侧身上车时,大衣里西装口袋胸口上闪过一个光点。
夏棠梨知道那里插着一支笔。
她站在二楼,房间的纱帘背后,眼看着载着池商周的车走远。很快池叙尧也从建筑出去,上了另一辆车,别墅里跟出去的人,恭敬地立在朝阳里,目送池叙尧的车子离开。
吃完早饭,来时的几辆车都在,大家还是分了几车人回去。池嘉谊开了池叙尧的车,盛和豫还开了池商周的车,池依心和她被分开坐了两辆车。
2点的飞机,当天他们就离开了海城。到天新机场天色还早,从机场出来,一个小时就到了锦城。
池商周也果然过几天就回来了,开春天气暖和了,老夏腿脚越发的利索,亲自将寄放在朋友家的金山接了回来,池商周回家后,他又亲自给他送了过去。
夏棠梨抱着综合办公室拿过来的资料推开了池商周办公室的门。他坐在办公桌里,手边是一摞需要签字的文件。他口袋里的笔握在手上,签完一份拿开,蒋时再翻开一份递到他面前。蒋时捏着文件夹的一角,简述文件内容,池商周的笔没有碰到纸,虚虚地在纸上划过。
她将文件放下,弄出的动静打断了他们。池商周抬眼看来,又低眼睛看了眼腕上的表,将文件从蒋时手上扯了,“好了,你先跟棠梨去吃饭。”
“您呢?”
“再说。”
以前要么是他们三个一起去三楼员工餐厅一起吃饭,要么是让人准备三个人的份,放在办公室桌子上,他们一起吃。时不时池商周还会提前带着她从办公室出来,也不管她的意见,一言堂通知她今天开小灶,改善伙食。
夏棠梨低了眼睛,跟着蒋时从办公室里出来。
他的生活和她不一样。
他快30岁了,她才21岁。
30岁是什么生活,21岁又是什么生活。
她从来守着自己的规矩,是他自己不知道收敛,不知道避讳。一步一步,一天一天,将她变成了今天的样子。为什么一起犯的错,要她一个人承担。
那张纸果然是掉在了池商周的车子上,所以他才跟她说了那些话。
意思很明确了。
还真是够背。
他也果然就明白了纸上的意思。
是不是很明显,一看就知道。否则,谁会吃饱了撑的,一遍一遍地写一个人的名字,一笔一划,没有一个字是敷衍的。
他的意思就是你知我知,但大家都假装不知道算了,就当没有发生过。他会从现在改,一步步的避讳,一点点的收敛,再不会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揉她的脑袋,捏她的脸。甚至可以背她,可以抱抱她,给她心动的机,让她有机会喜欢他。
他拒绝了。
其实他这样处理是不是最好的办法,其实那张纸冥冥之中就被他捡到正是最好的结果。没有告白,没有拒绝,他还是个好哥哥,还是会照着老夏的意愿照顾她,什么损失也没有。
她都不知道还能有这种既意思明确又天下太平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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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彻底来了,唐女士从安城回来,带回了她认为适合她年纪穿着的今春新款。唐女士什么心思她还不知道么。什么年纪就该穿什么年纪的衣服,这是一种心里暗示,一个人的穿着,会无形中影响行为。育儿书里的内容。
唐女士也是恐惧她会学乔汐偶尔坦.胸露.乳的装束。
3月中旬,池商周没那么忙了,但出差的很频繁,当然,一次也没有带她。池商周的工作进程已经定下了,5月份,也就是一个多月后他就会回海城去,以后这边的事会新派人过来主持,而对她还没有作任何安排。
所以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应该提上日程了。
跟迎接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一样,见面的第一刻就知道还剩多少时间。
或许并没多大不了,也就是几年前经历过的那一段再走一次。还是同一件事,忘的还是同一个人。已经有了经验,搞不好比那次来的轻松。
就像他说的,这也许就是她需要吃的苦,每个人有不同的命。
苦吃完了,也就好了。
混蛋吴文德!
混蛋池商周!
夏棠梨在准备走送走池商周,池商周却先给她送来了一个人。盛和豫从海城来了锦城,来的第一天就上了家里,和池商周一起,唐女士亲自下厨款待。
盛和豫才24岁,刚完成学业回国,他没有在集团里任职,来了就是玩,也没有去过公司。池商周给她放了假,让她带盛和豫在锦城玩玩。
她问他这算公差吗?
池商周从文件上抬起头,西装深沉,英俊稳重,严肃的眉眼添上温和,“公差。干的好有奖金。”扯了扯唇角,一道干净的笑弧浅浅的荡在唇边。
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池家老宅虽在锦城,但池家的小辈大部分人没在锦城生活过,对锦城的记忆都是儿时的一次假日。一开始夏棠梨完全没有意识到池商周给她放假,唐女士给她建议带盛和豫去哪儿玩的特意,她只当陪盛和豫找儿时的记忆,尽地主之谊。
自从海城回来,盛和豫会偶尔给她来一通电话,微信上闲聊几句,她也一点没往歪了想。
要不是盛和豫回去的那天莫名其妙送了她一束花,她也不会想到,池商周竟然是一直在撮合他们。
粉色的小菊、玫瑰、康乃馨,中间夹着很多满天星。花语:期待。
原来在海城的那几天,吃饭的时候,看电影的时候,去枫香山的路上,池商周的每一次消失都是有意而为,他不是有事,也不是凑巧。
她把这些事串起来了。
夏棠梨握着花束,凉凉的馨香浸在空气中。
她将花举起来,转来转去的看,花儿很好看,但她哪有情绪欣赏。
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她一次次的试探,自以为是的庆幸,又自己愁的睡不着觉的那个时候,池商周就已经在为他自己找退路了么。
夏棠梨心里一阵阵泛酸,眼眶子一下就湿了。
夏棠梨先是大步朝回家的方向走了一段,又大步朝盛和豫离开的方向走了一段,最后才掏了手机,原地打了个车去了池家商家。
第30章
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房子里看不出明显的灯光。夏棠梨在门口筹措了半晌,没有去开门。池商周还没有回来,也许这正是给她一个机会, 让她想清楚,到底自己过来是报着什么样的目的的机会。
是不是要摊牌,把明明已经巧妙地掩盖了的,谁也不会难堪的局面再扯烂摔碎。是质问他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还是问他看到那张纸后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荒唐, 还是觉得恶心, 所以那么迫不及待把她支给别人,让她去缠别人。
夏棠梨蹲在了门口,一双手臂叠放在膝盖上, 脑袋深埋进去。手里还握着那束花, 鲜艳清新的花朵垂在白色的帆布鞋上。
为了好好陪盛和豫, 她煞费苦心, 老老实实。
池商周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夏棠梨蹲在门口是在等池商周回来,却没想到池商周会从她背后出来。刚蹲一会儿,金山就在门里嚷嚷, 她没心思理它,倒没想到那是金山在叫池商周出来。
门上轻响了一下, 门扇朝里拉开,空气流动,扯着她的感知。她抬头, 池商周从门里走了出来。他身上是端正的西装, 只是西装里的衬衫扣子是胡乱敞开的。看到是她, 他倒没有忘记她害怕不带口罩的金山。
池商周将刚蹦出来的金山推进了门里, 将门关了。
夏棠梨脸上滑下一滴泪,她偷偷抹去。从地上站起来,裙摆从身上落下去,直盖到小腿上,繁杂的裙子褶皱陷了她手上的花。脑子里也像盖下了一层布,盖住了一分钟以前愤怒的,乱的没有头绪的那些。
池商周走到她跟前,高大的身躯压迫人。他眼神审视她,倒像是她做了什么坏事,需要他来调查,研究,责问。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木木的嘴唇只能说出这个。
“刚回来一会儿。怎么不打电话,蹲这儿?”
明明是他欺负了她,明明是他该对她有个说法。就算她想要他,他也没有那种把人当傻子的权利。
“小哥回去了。”她讷讷道。
“我知道,他在机场给我打电话了。你小哥走了又舍不得啦?”
“……”
夏棠梨木木地看着人,他的“又”字提醒了她一件事。所以他是完全没有把那天晚上,她等他那么久说的那些话放过在心上。她是喜欢聚,不喜欢散,但是不喜欢也不会不喜欢到大半夜的等着一个人只为了告诉他,舍不得他走。
夏棠梨牙齿压了压唇边,举起了垂着的花,“这是小哥送我的花。”
池商周“嗯”了一声。
“我没猜错的话,小哥是不是有别的意思,你看是吗?”
池商周视线落在花上,又轻飘飘地落到她脸上。像是百无聊赖,他将一双手插进了西裤口袋里。但她猜他大概是对她来找他的原因,不敢想的那么简单了。
“你是在撮合我跟小哥吗?”
金山一直在门里蹭,爪子刨的门板唰唰响,这下是总算不耐烦了,开始吼了起来。池商周一边手从兜里拿出来,朝她伸来,他让她跟他进去,但是他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夏棠梨一步退开,池商周的手落了空。
“你还没有回答,你是不是在撮合我跟小哥?”
“你们都还小,以后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小哥你也觉得他小?”
池商周看了眼她,眉眼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了,不知道真是因为金山的吠叫,还是因为她。他一边点头,一边伸手在门板上拍了两下,黑深深的西装让他的动作显得又冷又厉。门里的金山很知趣,立刻就闭了嘴。
但是她不知趣!
花的香气幽幽地蹿,蹿进鼻腔,顺着呼吸到肺里,到心脏,用抓子挠她,又痛又痒。
她转了转手上的花,像是要将花的每一个面都展示给池商周看看。“但是我不喜欢小哥怎么办。”
他回头来,“你们不是相处的很好,”
“好吗?要说好,我跟你,不是相处的才更好吗?”
“棠梨。”他严肃地喊了她的名字。
他在警告她,警告她不要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
他认真了,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和,嘴角没有一点笑意。他脸色冷肃地看着她,就像刚才凶金山一样凶她。所以她也怂了,跟金山一样,他一不耐烦,他们就都不敢放肆了。
夏棠梨手指握紧着手上的花,花纸硬硬的硌着皮肤。她将花一把塞给了池商周,“麻烦你帮我跟小哥说一声,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花从手上松开,夏棠梨转身就跑了,听到花掉在地上的声音,听到池商周在背后叫她。金山又忘了池商周的警告,在门里又吼了起来。
她只要池商周,她还是只想要池商周。
如果不是,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任何池家的人。
她也再不会去海城,不管是春节,还是他们有谁结婚了生孩子了,还是池商周他要结婚了生孩子了,池家的任何事她都再不能纳进眼睛里,收进耳朵里。
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让她看到他。如果要吃苦,就让她吃别的苦头,别再拿这个人来折磨她了。夏棠梨使劲儿地跑,夜里的凉风刮着脸,跑出了好长一段,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忘了一件事,既然都到了最坏的结果,为什么不把事情说清楚。
从前的,之前的,现在的。
她喜欢了这个人多久?如果人生就到21岁,她的一生,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心里藏着这个人。快乐的,痛苦的,都有他参在其中,若隐若现在每一件有她存在的事情里。
为什么不弄清楚,说明白,既然就要结束了。
不是今天,也会是在5月份的某一天。
她转了身,池商周已经追过来。他向来走路沉稳,身姿稳重,而现在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焦虑、烦恼、着急的样子。
一辆车迎面来,灯光刺眼,刺的她看不清池商周,刺得她眼睛泛酸。她闭了眼,抬手遮挡,池商周的气息已经扑来,撞进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