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怎么会事啊?”
夏棠梨连嘴唇都发白了,她要时间,要机会,她当然想坦白。无时无不刻不希望正大光明地站到池商周身边,告诉大家她和他是一对。他们的关系才更近,她喜欢池商周不参一丝杂质,而现在池商周也接受她了,他也喜欢她了,他们才是一对。
她不要盛和豫,也不要江智韫,池商周也不可以要曲怡月,他不可以要任何人。
曲怡月的美貌,老太太将曲怡月带进家里一路的亲昵与认可夏棠梨已经受不了。嫉妒的火焰在燃烧,焚着她的灵魂。
占有欲,大概人人都有,就看你对那件东西有多宝贵。如果宝贵的连命也可以不要,那占有欲就可以冲破一切。
“妈,我喜欢的人是商周哥哥。”夏棠梨一滴干净的泪从眼眶子里滚落,但是她双眼明亮,无论谁不答应都不行,她什么都可以做,什么要求都可以做到,只要他们让她和池商周在一起。
视线在变暗,垂在身侧的手蓦地被一团温热包裹,池商周握起了夏棠梨的手,站到了她的身旁。
这顿饭是注定吃不成了,池商周握着人,说夏棠梨是和他在一起了。两个人的神色已经很明显,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分明有着万端情愫。
池商周背后是有人了,那人就是他掌心里的小丫头。
老太太一股气直冲得头晕,夏年柏、唐杏震惊。在场外人太多,凭着长年修练而来的涵养,三个长辈才勉强故作平静地将俩人叫到了楼上单独谈话。
两个小辈并肩坐在沙发上,握在一起的手已经放开,中间隔着一个极小的距离。三个长辈第一次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坐在一起的俩人,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池商周高大英俊,眉宇间的城府是额侧的那些碎发盖不住的;反观他身边的女孩,那是他一向爱护的小妹妹,是长辈希望放在他身边,被潜移默化的小孩。
老夏的期望:“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这是从未让人有过设想的局面。
难以面对的局面。
被看得不自在,池商周开了口,刚想说点什么,立刻被老太太打断,“我不听你说,棠梨,”老太太声音非常严肃,“你告诉姨婆是怎么会事。”
被点名的人只是白着一张脸,手指放在腿上,各自紧紧掐着手心。心里千头万序,却理不出一条对他们有利的拎出来。池商周以为夏棠梨是被吓坏了,被长辈的威严吓到,而夏棠梨只是害怕她和他才刚发芽的关系经受不住风吹雨打。
夏棠梨说不出话,池商周再次开口,“还是我给你们解释吧……”
老太太明明不想听他说话,池商周这一开口,气得老太太伸手就打他,夏年柏跟唐杏拉也拉不住。
“你这个糊涂鬼,你像个哥哥吗?孩子交给你,你不好好护着,你这是在胡闹些什么。你不要脸了么,你糊涂鬼,自私鬼,你到底有没有替我这把老骨头想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大尾巴狼你,我今天打断你的腿,”
老太太是动了真格,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打在池商周肩膀上,胸膛上,丝毫不留情面,也不顾任何人的体面。挨打的人倒只是像个被孩子在身上胡闹的大人,从始至终他不躲也不作抵抗,只是双臂敞开,直直的,任打任骂。
老太太打得并不轻,也不听劝,夏家夫妇眼看着早成了人中龙凤的池商周挨打,巴掌声听得人头皮一阵阵发紧,一下一下的脆响直撕在人的心头。
夏年柏和唐杏都如此,何况夏棠梨。
老太太骂池商周到底有没有替她这把老骨头想一想,夏棠梨认为这骂的人不就是她自己。胡闹,糊涂,自私,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些都不是池商周做的,池商周拒绝她了的。他拒绝的时候或许正是在为她老人家着想,或许正在绝心要好好护着她,做一个好哥哥。
是她,她才是该被骂被痛打的那个人,这些话一项项都是直指她的,直指她所犯下的错误。
“姨婆,你别打了,”夏棠梨一把扑到池商周身上,一双细手臂无所顾忌的当着父母的面紧抱着男人的脖子,用单薄的身体将人护在怀里,“是我,是我的问题,是我追的商周哥哥,他不答应,是我喜欢他,也是我天天缠着他不放的,是我逼着他的,是我先喜欢的他,是我,”
“哎哟,你这傻丫头,你护他干什么哟,”老太太的最后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了夏棠梨的背上。女孩儿软绵绵的皮肤承了她的手掌,跟池商周大男人的硬骨头天差地别,老太太失手打下去,立刻就心疼的哭上了。
老太太一哭,看得唐杏也落泪。夏年柏额头冒出细细的汗,忙扯了张椅子半抱半托着老太太坐了,也扯张椅子要唐杏冷静。几分钟后平静下来,池商周离开沙发,给老太太拍心口顺气,被老太太一掌拍开。夏棠梨低垂着眼睛,还坐在沙发上,眼泪扑簌簌地落。
池商周还坐回被审问的沙发,小丫头的眼泪映着室内的灯光。他心上凉了一瞬,心下有些许后悔,后悔自己是否操之过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来简单,做来心痛。老太太是真下狠手了的,身上被拍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小丫头替他挨的那一下也轻不了。
而矛盾也还有很多,好歹至少这一步是迈出去了。
“丫头,你告诉姨婆,也告诉你妈妈,你们这算是怎么会事,姨婆信你的话。池商周你闭嘴!”
夏棠梨咬咬嘴唇,抬头,干净的眼泪挂了一脸,神色倒镇定了,“我很喜欢很喜欢商周哥哥,也已经喜欢他很久了。还有四个月我就22岁,我早就不小了,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别人像我这个年纪,别说谈恋爱,就算结婚也大有人在。”
夏棠梨越说越平静,“但是我还从没谈过男朋友,因为我一直在等。从很早开始,”夏棠梨哽噎了一下,眼眶里滚出一颗干净的眼珠,“所有人都喜欢年轻,祈祷青春永驻,但是我每一次的生日愿望都是快点长大,快点变老,现在我们都是二十多岁,我不认为我们有多不配,所以我大胆地追求了商周哥哥,他一直躲我,是我逼得他没办法才答应了,就在他决定留下来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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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商周带了老太太回家,曲怡月早离开了,老夏也顾不得江智韫,池商周一行离开,他才想起,人早走了。
夏棠梨一个下午都自己窝在房间里的沙发上。今天发生的事跟她预想过千百次的情况都大不相同,结果也大不相同。
好像没人怪她,没人死活要拆散他们,除了肩膀上火辣辣的疼,她毫发无伤。
但也没人表态支持。
池商周直到离开,他们也没能单独说上一句话。只要池商周不退缩,还没有任何坏处。她承认了,包揽了责任,他还会觉得负担吗?
大尾巴狼不是他,吃窝边草的也是不他。
夏棠梨躺在沙发上,身体昏昏欲睡,脑袋分明清醒。她回忆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所有举动,回忆池商周挨了多少巴掌,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拿出勇气替他分担。他会觉得羞辱吗,他会委屈吗,他们回家了姨婆还会对他做什么,说什么。
他的眼睛会看到些什么,耳朵会听到些什么,心会想些什么。
会不会已经决定不要她了,不敢要她了。
门上响了两下打开,夏棠梨也恍惚不觉,直到唐女士坐到她腿边。
窗外,初夏的风幽幽地蹿进来,带着一股蔷薇温润的香气。夏棠梨闻不到,唐杏闻到了。
身形纤细的女孩侧躺着,健康柔软的头发散在干净的靠枕上。白嫩的耳朵后顺着一缕细发,干净温柔地贴着的皮肤,眼睫垂着,细密又长。眼眶红着一圈,眼底闪着盈盈泪光。
她长大了,早有了温柔小女人的模样,也早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严重至此的小心思,他们作父母的却一点没发现。
唐杏眼底情绪复杂,伸手放上女儿单薄但柔软的肩膀。
“从你很小,妈妈就天天骗你说要跟你做朋友。实际上我就是想偷听你在我视线以外发生的事,心里在想什么啊,遇到什么事了啊,好的事坏的事,跟谁吵架了,谁跟你说了什么。你是说者无心,我是把这些都当情报,分析老师对你好不好,分析你跟同学相处的好不好。但是显然你聪明得很,早就知道挑着说了是不是?尤其是这种事,对吧?”
沙发上的人不说话,只是睫毛闪了闪。唐杏的手一直轻轻在女儿身上拍,她突然进入正题,“你真就这么喜欢他呀?”唐杏换了一种口吻,是从未有过的口吻。不是问她哥哥,而是一个“他”字,这个字仅代表一个男人。
片刻后夏棠梨才“嗯”了一声,睫毛颤得更急。
“那你能确定他是喜欢你的吗?我指的不是通常的喜欢。”
唐杏将目光从夏棠梨闪烁不定的睫毛上抬起,看出去。二楼正好能看到墙头蜿蜒的蔷薇,像一条匍匐前进的艳丽大蛇。
“妈妈知道,要说相貌你商周哥哥确实少有人能比。性格也好,能力也好,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这几年就更不用说了。但是我家小宝也不差,漂亮招人喜欢就不用说了。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没让我们失望,学什么都一学就成……”
一直好好窝在沙发里的人突然坐起来,一扑进了唐杏怀里。这个熟悉的怀抱从小到大给予了无尽的幸福,现在还会给她吗。
她害怕听到反向答案,害怕唐女士说完好的,“但是”就会紧追着出来。
夏棠梨双臂紧抱着妈妈的背,她什么都可以听话,什么都可以不要,就要他们体谅她这一次,只要他们体谅这一次。
夏棠梨开始道歉,说她不跟他们坦白最大的原因是害怕招到反对,她真的很喜欢池商周,刚才当着池商周说的那些话也都是真话。如果没有他,以后的每一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说自己没出息,没办法照他们的期望做,也不会控制欲望,没有能力控制住欲望。她现在就想要池商周,除了他,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事也不想做,提不起兴趣。
知道自己很矫情,也试过了,没有池商周的生活太难了,要放弃,连身体都会自己出问题,眼睛看到的东西连颜色都变了,天也灰蒙蒙的,花也灰蒙蒙的。池商周拒绝她的时候,天都快塌了。
夏棠梨没有哭,只是说话的声音已经很怪很哑,她平静的剖开自己的心,简单的说清了这件事不是儿戏和一时的胡闹。唐杏听着,没再说话,只是任夏棠梨将她抱的紧紧的。
夏棠梨没有猜错,唐杏好的后面确实跟了些坏的,一些现实问题。
池商周很好,方方面面都好。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什么品行,什么性情他们夫妻俩再清楚不过。但且不论池家的纷争复杂,就只是这孩子自身的命运就很坎坷,他心思深,重情,敏感,自然有很多事,有方方面面太多的牵扯,放不下。
于这样的一个人,小丫头和他是适合的吗?
要池商周只是一时冲动,还好处理,若是真有什么认真的打算,于两个人恐怕还真不算是一件幸运的事。
唐杏回想起这段时间两个年轻人身上的异样。
前段时间夏棠梨好端端的生病,没病没痛却高烧了一整天。池商周脸色也很差,人也明显瘦了。
究竟是福还是祸,谁又能看得准。
唐杏什么都没再问了,等夏棠梨冷静下来,只是撩开她的衣领,看了她肩膀上被老人家失手打出的五个手指印。唐杏浸了热毛巾给夏棠梨热敷,心疼又惆怅,再没提他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是支持还是不支持,夏棠梨也没再问。
她只是在等池商周,在等他的一通电话,或许什么事也没有,以后的每一天都一如继往,可以期待。又或许没这么顺利,再或许更有甚者。
第52章
池商周开车回家, 乘客两个,一路上一个人也不说话。
老太太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小豫安安静静坐在后排。池商周眼睛看着前路, 面色淡然,干净的黑眸里空荡荡的。似乎什么也没琢磨,又或许是琢磨得太多,一样也琢磨不了就空了。
他只安静开车, 腕骨上顶着一只休闲腕表,表盘颜色冷素, 很衬车里的冷清。
进屋的时候, 池商周叫小豫,打算跟他说两句话,小豫一个字没有, 黑着一张脸, 回了自己住的房间。老太太对他第一句话就是:“跟我过来。”
俩人便一起坐进客厅的沙发里。
“你到底怎么想的?认真的?你, ”老太太上下看这个人, 从他突然改变的发型,到他黑色长裤下的白色鞋子。向来成熟稳重的人最近花样百出,她还真是嗅准了味道,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背后藏的竟然是自家的小丫头。
池商周没话,背靠在沙发上, 是一种任打任骂,但不听教诲,认定了一件事的态度。老太太看他半晌, “你30岁了, 要结婚, 要生孩子的, 小,”老太太简直有点说不出口,“小丫头才21,”
“还有四个月22。”
“……你!她22,你就30了。”
池商周嘀咕了一句,30岁不老的话。池商周是成心不打算正经谈话,老太太也看出来了。池商周自小看着好说话,实则性格倔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外人很难干预。
老太太无可奈何的横了他一眼,最后也是压着脾气再朝他靠近。
显然池商周既然会承认,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对这件事就认真了。毕竟他跟夏年柏一家三口关系非比寻常,这种事不可能闹着玩,随随便便说出口再随随便便收回去。也不可能像小丫头说的那样,因为她的胡闹就跟着胡闹。
“你真看上棠梨丫头了啦?”
池商周点点头,“看上了。”
老太太一想到小丫头那张稚嫩的脸就一阵头晕,“她能跟你马上结婚?你忍心这么小的孩子就陪你结婚生子?”
“那我就等等。”
“你等得起吗?”
“那您说怎么办吧?”
“……”
“我要知道怎么办,我还要你说什么!”
“您原先担心的不就是我不找人,孤独终老,以后死的时候连个给我送葬的后人都没有,”
池商周这话惊得老太太老眼睛瞪起来,抓了青年光滑漂亮的手一个劲敲沙发前的桌子。
“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了,就是晚几年。我发现您的要求是水涨船高,一山还望一山高。”
“……”
老太太一把丢了池商周的大手,那手倒反过来握她,问她是不是忘了她最初的本意。老太太认真看着面前的青年。池商周这些不正经的话倒正戳中她的心思。只要他肯找个人,不要孤零零的,有个人照应,开开心心,过过他这个年纪应该享受的生活,这是她最大的愿望。至于她天天挂在嘴边的结婚生孩子这些事,实际上只是想掩盖一些本质的晃子,把一些不好的东西掩盖起来,用最轻松、轻巧的方式说出来,逼着他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