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的眼神,很冷漠。
这一刻他多希望,两人之间没有浓烈的爱,哪怕有着浓烈的恨也好。
这样她就会永永远远地记住他。
而不是,在他归于世间尘土的时候,他在她的记忆里也如霁尘,戛然而止,消失不见。
他隐约听见有好多人在喊他掌门。
他是掌门,顾氏的掌门。
他还是鬼脉的守脉人。
他愧对顾氏的历代先祖。
天下未平,山河未宁,他却再料理不了这世间事了。
顾礼疯了一样冲了过来,却连顾见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了。
顾见以身殉天地,尸骨无存,化为了烟,不会有来生。
*
网络新闻版面终于开始出现这次事件,相关部门要求他们所有人夜间都要待在家中不许外出,还有许多人请道士上门摆法阵,人人都随身带符,陷入恐慌。
到后来,连白天出门也受到限制,开始停课停工。
这里俨然成了一座空城。
季旁白也停课回家了。
这天收拾阁楼旧物,不经意翻出一张黑白老照片。
是奶奶留存的旧照。
几个穿着蓝衣黑裙的女学生正对着镜头微笑。
最中间是年轻时的奶奶。
他正要将照片塞回盒子,目光却定在了照片最角落。
照片的最角落是一个黑色洋装的女孩,她拎着小皮箱才踏上黄包车,似乎被照相机的亮光晃到,恰好扭过头来。
难怪他第一眼就觉着阮糕眼熟。
原来他早就见过她。
就在这座尘封的阁楼。
在他们家收藏的这张旧照片上。
像是宿命。
季旁白轻轻触碰了一下阮糕的脸,这是上个世纪的她,眉眼唇鼻,一点也没变。
季旁白这才想起来,相处的这些天,他竟然没有留存一张阮糕的照片。
把照片重新放回来匣子里。
也不知为何,他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直到夜半惊醒。
他梦见阮糕坐在坟头,冲着他笑。
他汗湿枕巾,一阵心悸。
他急忙拿出手机,拨打晴阳的电话,阮糕早就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他根本联系不上他。
可晴阳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季旁白顾不得许多,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鼓起勇气拿起一堆符就往外跑,他浑身上下都贴着红符,显得滑稽又可笑。
冲进车库,上了迈巴赫。
在迈巴赫的几个车窗上都贴上了符。
这才打着方向盘飞快驶离季家。
季家外面聚集了不少鬼,他摸了摸胸口的符,顾不得许多,一脚油门继续冲。
整座城市,几乎只有他这一辆汽车在行驶着。
车前不少恐怖的鬼,姿态奇怪地在街道上走着,见了他这辆车,纷纷停下来,歪着脑袋看着车里的他。
他扫了眼后视镜,车后也有不少鬼追着不放。
他打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发抖。
他真的很怕鬼,何况是这么多鬼围着他一个人。
可是再害怕,他也得去找她。
他咬了咬牙,将油门踩到底,车身穿过一个个挡在路上的鬼。
他的心跳飞快,脚也在颤抖。
眼看一只鬼就要闯进来,他急忙扔了一张符过去。
眼看那只鬼上半身都要进到车里。
他低头看了下手中仅剩的几张符,还有后面越来越多的鬼。
急速刹车,越过去背椅,将一张符贴在了上面。
那只鬼卡在车内的上半身化作飞粉,后半身远远落在了车后面。
后车窗有一张符掉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就见又一只鬼穿过了那个后车窗,向他冲了过来。
车后方还有越来越多的鬼,朝他涌来。
他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扔了一张符过去。
没扔中,砰地一声,车身歪歪扭扭撞在了车旁的栏杆上。
季旁白头脑发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恶鬼的手朝他伸了过来。
恶鬼的手还未伸过来,却被他身上贴的一堆红符反弹了出去,化成飞粉。
他飞快开车逃走。
好在有惊无险,他终于赶到了墓园。
奇怪的是,最危险的墓园,却安安静静的。
他犹疑着打开车灯,试图看得更清楚。
却正好看见晴阳背着一个身穿嫁衣的人从墓园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他们身后的地平线还有一群恶鬼张牙舞爪朝他们而来。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个坟
晴阳本来就受了重伤, 已是强弩之末,身后却还有一群残留的恶鬼追击着他们不放,他原本以为今晚就要交代在这了。
却忽然看见了季旁白。
晴阳拧眉看了眼他浑身贴满红符、极其滑稽的模样, 来不及多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直接扔了一把桃木剑给他。
季旁白挡在两人面前,抵挡着追来的恶鬼, 毫无章法地拿桃木剑反击着,大喊:“快上车!”
晴阳原本就受了重伤, 步伐都不稳,勉力在季旁白的抵挡下,扶着阮糕一起上了车。
季旁白紧随其后, 慌忙上了车,又掏出怀里红符,往阮糕和晴阳的身上贴了好几个,又往车窗又补了几个红符。
一脚油门驱车回到季旁白的公寓之中,季旁白才收起桃木剑,他飞快地在公寓的门窗上全都贴满红符, 鬼怪在玻璃窗外张牙舞爪, 季旁白一把将窗帘拉上, 眼不见为净。
血红嫁衣,雪白头发, 阮糕整个人都枯萎成了一个老人模样。
她双眼紧闭,无声无息。
季旁白心疼地紧紧抱住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痛恨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没办法好好保护她。
在晴阳的叙述中, 他终于知道阮糕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被活埋了八十四年啊, 她有多绝望啊。
罔顾她的意愿, 牺牲她一个,从而拯救世人,难道不是最残忍的慈悲。
他多想自己早生一个世纪,这样就可以保护她。
“晴阳,你说过,你欠我一条命,你会还我。”季旁白看向晴阳,“我求你,救救她。”
晴阳靠在墙根处,压着胸口,目光沉沉:“她是我师傅,我当然想救她,可......”
晴阳抬手施了一次法,可阮糕依旧无声无息闭着眼。
“对不起......”晴阳终于放弃,把脸埋进手掌里。
一室死寂。
忽地,季旁白拉起阮糕的手,问:“这是什么?”
晴阳的脸从手掌里抬起来。
阮糕手中两道莹莹的绿光亮起。
晴阳刚刚施的是顾家的法术,这两枚缠枝花戒指居然会有反应,难道......
传闻中的天地钰是圆玉,原来其实竟是两枚戒指,一枚天钰,一枚地钰。
晴阳想起顾见临死前的举动,他居然把天地钰留给了阮糕。
如果顾见把天地钰留给自己,他或许不会死。
*
连日来,A国多次发生航空事故,多起严重交通事故,更有多起不明原因的暴动,数起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件接连发生,从A市蔓延到临近市区,又蔓延到全国,甚至有蔓延到全世界的迹象,死亡人数激增,死因不明,迄今达到了三万人次,且这个数量还在不停增加。
相关部门终于发声,承认了超自然现象这种超越人们认知的事情,和现今的各个玄学世家联手,一起平定乱象。
由于相关部门限制,开始无限期停工停课,所有航班高铁和班车公车等都被停掉了,A国几乎所有人都被限制在家中,不仅是夜间,连白天也不许出门,所有人家中都被安排上了法阵等,每人都随身携带着符。
只有相关部门派出的一些人员会每隔一段时间,定时定点给他们送物资,而物资也不是都能送到,给人们送物资的人可能随时就牺牲在路上。
路上只有一些相关部门的人员和玄学世家的人,还有一些无门无派的闲散捉鬼师还在外游走。
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
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样子。
阮糕只能从窗外看到这个世界现在的样子。
窗外的这座城市好像都死掉了。
这段日子以来,死了很多很多的人。
里面有很多她认识的人。
喜欢拉着她聊八卦,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的前桌小圆、那个在学校附近摆摊,红薯烤得很好吃,在她很难过的那天硬塞给她一个软乎乎的烤红薯的阿姨、把自己的糖葫芦让给她,让她别哭的那个顾家的小孩......
阮糕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很难受。
“晴阳,你说,那天如果我没有......”如果她没有以血引出更多的鬼怪。
“这不怪你。”晴阳打断了她的话,“师傅,这不能怪你。”
阮糕娇嫩的脸蛋枕在软软白白的胳膊上,她趴在窗台看着外面。
“师傅,你好好休息,我出门一趟。”
“你要去哪?”阮糕转过头看着他:“外面这么乱,你要去哪?”
“我啊......”晴阳推开大门,“我啊......我只是去拯救一下世界,很快就回来。”
晴阳大笑着大步走进天光里。
当晚,阮糕收到了晴阳的一笔巨额转账。
*
阮糕立刻意识到他可能出事了,可打的电话一直都是无人接听。
晴阳的视线逐渐模糊,他挣扎着拿出手机,用最后的力气把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存款都打给了阮糕。
晴阳再也没回复消息。
阮糕让秦永查到晴阳手机定位。
当她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晴阳已经倒在荒凉的坟山墓林里。
“我命令你起来!你给我起来!”
“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为什么连你也要死!”
“我不要你的钱,你别死,我给你很多很多钱,你不要死!”
他明明说过,他只是去拯救一下世界,很快就回来。
他明明那么贪财,那么贪生怕死,干嘛要学别人无私奉献。
晴阳始终没回应。
季旁白红着眼眶,背起晴阳的尸身回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遇到了一群恶鬼。
顾家人忽然出现,把这群恶鬼打退。
原本以为彼此之间会有一场恶战,可顾家的人见了阮糕却十分平静。
顾礼胳膊带着一块白布,他现在成了顾家新一代的掌门人。
他看着阮糕,眼眶很红,神情复杂难辨。
顾家的一个长老忽然喊住了阮糕,阮糕防备地看着他。
那个长老却只是对她说:“小姑娘,对不起啊。”
“这些年,对不起了。”
阮糕怔了一瞬,没有回应他,她只是加快了脚步离开这里。
*
将晴阳下葬后,季旁白带着阮糕回家了。
阮糕才进门,就被季母紧紧抱住,季母的身上很香很香,她有些不知所措。
“可怜的孩子。”季母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
阮糕的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她发现他们季家人怎么都那么喜欢揉她的脑袋。
季父放下报纸,出声:“好了,别一直抱着人,进来喝茶。”
季父给阮糕泡了茶喝。
现在A国的电和水都是限量供应的,屋子里点燃的是许久未用过的蜡烛。
这时候还用水泡茶,是很高规格的接待礼仪了。
阮糕不爱喝茶,就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季母立刻道:“你个老头,我都说了现在的小姑娘都不爱喝茶的,要弄奶茶,我看你就是自己想喝。”
“那你去弄奶茶。”季父立刻回嘴,“我看是你想喝。”
“我......”季母哪里会弄,现在家里也没有阿姨做事,都是季父去弄的,“我不会弄,你赶紧去弄,快点。”
季父一边碎碎念,还是起身去弄奶茶了。
“你尝尝,小白说你爱吃甜的,不够甜我再给你加点糖。”
奶茶甜甜的香香的,特别好喝。
季母看阮糕喝的香,直接把季旁白的份挪到了阮糕面前,“多喝点。”
好久没喝过奶茶,正准备拿起来喝的季旁白:“......”
阮糕喝了一杯又一杯,没忍住打了个嗝。
季母一直用那种无比怜爱的母亲般的目光看着她,阮糕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季家还养了好几只猫猫狗狗,“喵喵喵”“汪汪汪”地不停围着阮糕打转。
季父正准备坐下,又被季母推开:“都几点了,还坐着,赶紧去做饭。”
“每次都是我做,你就不能做做饭?”
阮糕连忙起身:“我会做饭,我去吧。”
季母一把拉住她:“让你公......让他去,我们坐着等吃就好。”
季父轻叹口气,转身去厨房了。
季旁白没忍住笑,被季母瞪一眼:“你赶紧去帮忙打下手,坐在这干什么,你也该学学做饭了,也是该娶媳妇的年纪了。”
“......”季旁白看了阮糕一眼,有些不自在,“什么呀。”
两父子在厨房一顿忙活,总算做好了一顿饭菜。
虽然物资紧缺,但季家别墅一直以来都有专门的地窖冷库存放东西,所以物资方面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吃了好多天饭盒的两人埋头吃得有滋有味。
季父看到自己手艺被肯定也很高兴,毕竟季母总爱挑他的不是。
吃完饭,季母拉着阮糕在季家别墅逛,逛了下季旁白的房间,听季母吐槽他小时候的事情,又拉着她去逛自己的衣帽间,衣帽间里还有许多连标签都没摘的漂亮小裙子,阮糕被季母拉着换了一套又一套小裙子,季母还给阮糕做了自己同款的blingbling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