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是一哥。
此刻凑到她身边来,低头问她,“你真的要走啊。”
宋轻沉手中攥着一根笔,点头,“嗯。”
“其实转班也没什么,六班总体成绩更好,氛围也更好,只不过应明岑吧,一时有些想不开。”
“你再跟她好好聊聊,我刚看她好像往天台的方向跑了。”
宋轻沉闭了闭眼睛,小声说,“谢谢。”
晚饭期间的天台和操场小树林,并称为七中两大约会圣地,搞对象的小情侣林林总总往这边走。
宋轻沉上去几步台阶,看到了好几对从上往下走,一个个拉着手,状似亲昵,其中有她面熟的男生,她友好的打了招呼,那男生呆呆的盯着她,被身边小女友戳了一下,仓促的会以微笑。
“打扰一下。”
宋轻沉叫住两个人问,“你们有看到、有位同学,刚刚一个人往上走吗?”
女生打量了她一下,犹犹豫豫的回,“刚刚好像是看到有一个。”
宋轻沉没有再多问,她道了一声谢。
天台的门是锁着的。
高中学生们,正是考试压力巨大,群情激奋的时候,学校也怕出事,早就把天台的门锁上了,只有固定经常上去的能搞到钥匙,剩下的学生则是从旁边的窗户翻进去。
宋轻沉从小学的最好的科目从来不是语数外,而是体育,爬窗跳墙对她来说也算家常便饭,小时候爬过最多的墙,就是周池妄家里的,高高一堵墙,她在下面垫个石头,助跑几下就能翻上去。
翻窗对于她来说更是小菜一碟,宋轻沉双手一撑,细直的小腿在下面晃悠晃悠,抓住窗户的边缘,灵巧的翻上去,又往下跳,拍了拍手指。
夕阳尚未钻入地平线,远方的红光一倾万里,天台上几根柱子的阴影被拉长,细细几条,西风拂动,湿热席卷而来。
天台上静悄悄的,宋轻沉往前走几步,边走边问,“应明岑?”
快要走到门边时,忽而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
“好学生也会爬窗吗?”
宋轻沉的背脊瞬间僵硬,缓慢的转过身去,便见到姜彻半靠在左侧栏杆上,口中叼着烟,漫不经心的吸进一口,吐出烟雾来。
小风一吹,缭绕的烟气顺着风的方向往宋轻沉的方向飘散而来,她猛吸一口气,忽而咳嗽两声。
姜彻在烟雾中轻笑。
“来这里找人?”
那一瞬间,宋轻沉是想走的。
她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想往姜彻那边看看,但是视线被他挡盖的严严实实,她看不到,索性往回走。
脚尖一转,又想着。
姜彻不该成为她的忌惮,显得她多么在乎。
宋轻沉就这样站定在原地,镇定的问他,“你看到,应明岑上来了吗?”
姜彻的目光稀淡的落在她身上,闪过一点暗芒,“看到了。”
见宋轻沉小心谨慎的往他这边走来,两边乌黑垂顺的头发被风掀起,飘到耳根之后,露出珠白的小耳垂,上面光整白洁,什么痕迹都没有。
姜彻低头暗笑,烟头夹在他的两根手指中间,转了转。
“不过她不在这里。”
宋轻沉脚步骤停。
“正好,我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跟你说几句话,你就来了。”
姜彻见宋轻沉似乎要走的意思,并没有强行挽留,只是说,“我知道天天坐在你旁边那个话多的小丫头在哪。”
“你跟我说几句话,我就告诉你。”
第55章
宋轻沉看着姜彻, 没有欣喜也没有抗拒,只是平静无波的看。
她轻轻开口,“姜彻, 你这样, 挺没有意思的。”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说着, 也不再去向姜彻打听关于应明岑的下落,反正他也不会认真说,宋轻沉也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这个人的话里有几分玩闹, 几分认真。
她要走,转过身去,去拉推拉窗户的扇叶,发出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刺耳又难听。
姜彻不动, 只盯着她转过身去的背影, 忽而说,“宋轻沉, 期末考试我的成绩跟月考时候的名次没有区别。”
“没有上升也没有下降。”
宋轻沉的脚步站定一瞬,目光在破旧的外窗边缘徘徊, 似乎在找能够用来垫脚的东西。
姜彻眯着眼睛, 用脚后跟踢向旁边的砖头, 藏在栏杆之后,弯曲手臂,指尖夹着烟, 笑看她,也不声张, 仿佛是知道她一时半会儿翻不出去。
“这段时间, 其实我比上一次月考还要努力学习。”
“尝试过才知道, 你说的是对的,我的确追不上你,不仅如此,连想要考进你的考场都难上加难。”
外窗边缘都没有看到砖块或者石头的踪影,她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内外墙面高度不统一,从内向外能够用双手撑起来,轻而易举的撑出去,从外向内却需要一块垫脚石,否则会因为高度不够难以用力。
宋轻沉的目光往远处逡巡,终于在姜彻的脚底下看到学生惯用的长红砖头。
她抬起眼皮,看向他。
姜彻语气不变,目光始终放在她的身上,似是在等她,半只脚踩在那块红砖上。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无关。”
宋轻沉的目光开始在偌大的天台内搜寻,企图寻找代替借力的东西。
“是吗,”姜彻背脊后仰,手臂撑在两边栏杆上,抬头往上看,“宋轻沉,我真的羡慕你,可以想招惹就招惹,想抽身就抽身。”
“你教教我啊,到底怎么样才能放下的这么快呢?”
宋轻沉停下目前正在进行的事情,她垂下视线,盯着被姜彻踩的死死的砖头,咬着自己的下唇,又忽而放开。
“没有念想,肯定,放下的快。”
姜彻回过视线,死死的盯着她,也听见她问,“姜彻,被你拯救的每朵浪花、都能、溯流而上,下一句是什么?”
恬静的语气,却让姜彻一怔。
他当然知道,当初为了这句歌词,他连日疲惫,熬夜作曲编曲,整整三个通宵,终于完整的把应援词全部囊括进去。
词后的情绪,他更是反复推演、揣摩,从一个少女的心思,到一位粉丝的心态,那两句话被他在口中念叨了无数遍。
沉默一秒,他回,“哪怕大浪滔天也绝不恐慌。”
看到宋轻沉笑了,他拧眉,“不对吗?”
宋轻沉摇摇头,两边垂顺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摇晃,有几根被眼镜的框架挂住,她伸出手指,拨下来,捻在指腹搓了几下。
瓷白的皮肤上,小酒窝若隐若现。
闭了闭眼睛,三秒后,宋轻沉才告诉他,“你知道的这个下、下半句,是后来改动的版本,原本的下半句是……”
她停顿一刻。
“爱慕远比坚贞更难摇晃。”
所以,这首歌的歌词,从来不是粉丝的励志应援词,而是她曾经的拳拳心意,也是少女心事,写进日记里,写进歌词中,只是最后送到他手上的版本稍作改动。
直到最后,宋轻沉也没有迈出去那一步,过去没有勇气,现在则没有必要。
多荒谬。
她想着,跟姜彻从今年初春的第一场大雨熟知,到高二年级的最后一场雨结束,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她三年的热忱心灰意冷,而置身其外的人却又纠缠不休,仿佛沉浸入戏。
姜彻紧俏的目光盯着她,一瞬间也不肯离开,他问,“这下半句话,是从哪里写的?”
“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宋轻沉睫扉在颤,青色的阴影往下覆盖,快要遮住她的视线,“在信里。”
“信?”
“互送礼物的时候,”暮色在降,青砖地面也暗沉几分,宋轻沉平静无波的告诉他,“那封,只被你母亲拆开的信里。”
姜彻仿佛陷入某种惊犹中,“姜女士找过你了?”
他声音急促,“她说了什么?”
宋轻沉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把那封信还给了我。”
在那天临走的时候,姜彻的母亲叫住了她,从精致的包中掏出她写给姜彻的那封信,重新递到她的手上,最后告诉她。
“请原谅作为一个母亲的私心。”
她的目光太平静,像是所有这些都是旁人经历,无关痛痒,眼底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却让姜彻猛然想起来宋轻沉口中说的信是什么。
互送礼物那天,曾经有一个写着应援词的盒子摆在他的桌子上,而他……
他猛然闭眼。
又咬牙,抓紧身边的围栏,从半侧身状态往下跳。
指尖的烟丝掉了,洒漆暗脱皮的栏杆上,灰色斑点缠覆其上,像纠葛。
到她面前,摊开手心放在她的面前,“我的信呢?”
宋轻沉一派淡然,“扔了。”
姜彻眼眶在发胀,一步步逼近她,“我不信。”
宋轻沉笑,“就在我、我父亲医院的废弃桶里,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找。”
姜彻定定的锁视她,强硬的态度软下来,撸起自己额前的碎发,颓丧的低下头,苦涩的腥气在口腔中蔓延,快要冲入他的脑海,他喑哑道歉。
“对不起。”
想去碰一下宋轻沉的脸,却被她闪开,姜彻的手指悬在空中,他嘲弄的笑了笑,“曾经是你主动向我走,我无动于衷,现在我知道了,你一定不会原谅我。”
“但是,我也请求你,以后在我向你走的时候,你不要阻止。”
他低头,凝视着宋轻沉,曾经发尾都是小卷毛,有些可爱,有些俏皮,现在变成了轻薄垂顺的短发,细碎的盖过耳垂,在晃。
晃荡着,有些东西在瓦解,在远去,在消失。
宋轻沉不说话,她朝着姜彻的方向走过去。
绕过他,然后用脚勾出来被他踢到栏杆之外的长砖,一路拖到窗户底下,快要跳上去之前,扔下一句话。
“随便你吧。”
“宋轻沉。”
姜彻又叫她,对着她的背影说,“应明岑她就在天台对应的屋檐下面。”
“还要,”顿了顿,“不要太相信周池妄。”
宋轻沉连理也不多理她,转身就走,很快跳过了天台的窗户,细瘦的身影摇摇摆摆,也跨过了她心中最后的界限。
姜彻久久的看着,半晌后,才低笑着捻熄手中的烟灰。
如他所说,应明岑的确就在天台之下的屋檐角落中。
宋轻沉过去的时候,她正蜷缩的蹲着,将头埋进臂弯中。
仿佛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一向能言善辩的应明岑此刻声音闷闷的。
“你不要过来。”
宋轻沉站定脚步,不动。
“我没事,我只是难受。”
“一会儿就好了。”
她站在应明岑背后,往前走的缓慢。
“轻沉,其实我知道,可能会有这一天,从你上一次考试考进前三名的时候开始,我就在猜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声音一顿,“其实你看不出来,我早就知道,你成绩够好,平常写作业也是,上课听讲也是。”
“季悦总说你看起来挺努力的,但是考试成绩总是吊儿郎当,好像努力努力白努力,但是我不这样觉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保持那个中低等的成绩,也不想去可以探究。”
“一直以来,都是在装傻。”
应明岑说话想一出是一出,一边说一边还在不断的抽吸。
“月考之后,我一直不安,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不把自己弄成跟我们一样的水平了,结果……结果……”
宋轻沉已经走到了她的背后,用手拍了一下她的背脊。
“但凡你提前告诉我,我可能也不会这样期待,都高三了,你肯定也不会想走。”
“所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成绩的事情也是,你跟姜彻,你跟周池妄的事情都是,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宋轻沉摇摇头,矮下身去,跟她一同蹲在台阶上,听着巧舌如簧的人说着语无伦次的话,从兜中掏出手帕纸,递给她。
“对不起,”她说,“其实确定下来后,第一时间就、就想告诉你的。”
她抿着唇角,“考前告诉你的话,会影响,这次考试吧。”
“干媒体工作的那些人,都、都是不喜形于色的,你这样的,以后一边采访、一边流泪,怎么办?”
身边人这话说的无比认真。
应明岑不知道应该生气还是应该发笑。
她想起来第一次认识宋轻沉的时候,还在宿舍里,她是走读生,带着一个大眼镜,拉着行李箱,比所有人都姗姗来迟,推开宿舍门,撞到她手中的水杯。
水渍撒了一地,门口的女生也局促的站在门口,小声说,“不好意思,我、我是走读的学生,今天才刚来,吓到你们了吧。”
嗓音细小,眸光却坚定,从卫生间中找来了工具,认真的把屋内每个角落都打扫一遍。
应明岑始终盯着宋轻沉的侧脸,第二天的课间的校园广播中,她夹带私货的念了一段写给宋轻沉的评价。
“真的别不信,世界上就有一种人,名为清新美,实为美而不自知……”
她胡乱的从宋轻沉的手中接过纸巾,把脸上哭的乱七八糟的地方擦干净,又看她。
“算了,我好哄的很,怕了你了。”
“你到了六班去,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从第一名的宝座上掉下来。”
“要是六班有人欺负你,你要跟我说,我别的不说,校内认识人最多,就站在六班骂街他们也不敢说我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