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玉——多梨
时间:2022-06-16 07:50:26

  确认自己安然无恙后,章之微才轻轻推开陆廷镇,她眼下仍挂着一滴泪,瞧着分外可怜,也不再叫陆叔叔,有些尴尬似的,低头摸裙角上的一滴湿痕,还是从她发上落下的水珠,一小片深迹。
  现下不便行走,陆廷镇抱她上车,章之微倒也顺从,没有前几日那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安安静静地贴靠着他,不说话,眼睫下一点可怜阴影。
  返家后,陈妈和花玉琼都在,二人得知章之微受伤,自是惊慌失措,忙不迭上前察看章之微伤口。陈妈是真心疼,看着章之微的腿就落泪,低声叹气:“哎呀,哎呀,我就该把那块毛毯拿回来……”
  上午章之微说了一句浴室中铺的地垫脏了,陈妈就立刻去清洗,晾晒,哪里想到遇到这事。
  章之微说:“不关你的事,陈妈,是我自己不当心。”
  花玉琼不说话,默默去煲汤,煲“仲夏夜之梦”,这汤清淡,用的又是冬瓜,利于伤口消肿恢复。
  陆廷镇坐在床边,他西装外套上被章之微头发弄湿一片,也没脱,就这样穿在身上。林秘书走过来,小声提醒:“先生,宝华那边……”
  “请他们回去吧,”陆廷镇说,“今天我有事,让他们先回,改天再约。”
  章之微终于出声,她嗓子有些发干,不自在,像是刚烤好的葡挞边缘:“……你还是去忙吧。”
  两秒后,陆廷镇站起:“那好。”
  他刚起身,章之微立刻仰脸看他,她眼角泪痕还未干,睫毛都粘到一起,说不清是哭泣还是恼怒,像是不相信他真要走。
  四目相对,章之微立刻别过脸:“你去吧。”
  陆廷镇忍俊不禁,一声笑:“那我真走了?”
  章之微闷声:“走吧。”
  她抱着被子,低头:“我不想见你。”
  陆廷镇侧身,用手势示意其他人出去,他也倒退着走几步,停下,最后一个出门的是林秘书,离开时轻轻关上卧室门。门与木框相触,轻微一声响,章之微果然抬头,仍旧委屈模样,眼泪还流着,望过去,望见陆廷镇含笑一张脸。
  他根本没走。
  章之微将枕头抽出,狠狠砸他:“你骗我!”
  陆廷镇大笑,稳稳接住枕头,缓步走到章之微床侧,坐下,去抚她耳侧垂下的黑发。章之微发倔,转过脸,固执不肯从,陆廷镇一手按住她背,另一只手仍拂去她眼角泪花:“骂完我,舒服了?”
  章之微眼泪一直落,她哭到鼻头发红,好似把近期委屈全盘发泄出声,哽咽:“你就是这样想,你宠着我和养只猫养只狗有什么区别?听话了就哄着惯着,不听话了,一连好几天都不理人……”
  她终于哭出声,陆廷镇心软,哄着她:“这些天是我不对,微微,抬脸,把泪擦擦。”
  “你就是没把我放心上,”章之微从他手中夺走纸巾,擦着眼泪,哽咽,“以前我都觉着是自己多想,现在看起来,一点都没差,你干脆去养只狗好了,又听你话,还会绕着你转圈,总比我好……喔,忘记了,你不能搞狗。”
  陆廷镇听她又恢复,孩子气般口无遮拦地说,这次没批评,只俯身,缓声:“哭吧,我知你委屈,哭出声也好。”
  这句话宛若揭了封印,章之微一头倒在他胸膛上,哽咽:“你也知道我委屈,我这些天都快闷死了。你一直不来找我,也不见我,就我一人在家里……什么曾艾仪夏明仪,全都是这个仪哪个仪的,不知道谁有福气做你太太……你还是想将我当情人养……”
  “谁舍得将你当情人?”陆廷镇叹气,“微微,我教你读书,待人接物,帮你申请学校,规划前程,你怎会觉我是要将你当情人金屋藏娇?”
  章之微哭声小了些,她还是含着泪,眼巴巴看他。
  “前几天的事,”陆廷镇顿了顿,“算了,不谈这些。微微,今晚想吃些什么?”
  章之微说:“你不是还有事要忙?那个什么宝华?”
  “他们不是诚心来谈,价码太低,晾一晾也无妨。”
  陆廷镇正擦她眼泪,被章之微一巴掌推开,她说:“果然,还是工作最重要,你不是一心一意爱我。”
  陆廷镇不恼,他摸了摸手上痕迹,看着章之微,她好似又恢复先前那种状态,好像裂痕不曾存在,好像澳门的试探也夜奔不复存在。他用被章之微打出红痕的手耐心为她擦干泪,两人都不提先前的事,章之微哭累了,又有伤,先躺平睡下,陆廷镇在床边等了几分钟,才悄然离开。
  他刚出门,章之微睁眼,触碰受伤的胳膊,闭眼回想,刚才是否有破绽。
  陆廷镇关上门,问陈妈:“浴室里洗了地毯,怎么不换新的?”
  陈妈解释:“小姐说新的有霉味,让拿去晾一晾,散散气味。我想今天太阳好,也可以晒晒,等下午回来再换上,没想到……”
  陈妈极为难过,这么久都是将章之微当孩子疼,前段时间看她和陆廷镇拌嘴置气,也心疼到食不下咽,几次找陆廷镇谈这事。
  微微年纪还小,陈妈舍不得她受委屈。
  陆廷镇安静听陈妈说完,宽慰她几句,去阳台,浇一浇阳台上的植物。
  晚餐时,章之微下了床,陆廷镇送她的那串砗磲手串重新在她手腕上晃晃悠悠。
  陆廷镇今晚和她一同吃饭,听章之微抱怨功课太难,需要记忆的东西太多……
  一餐饭倒两相和睦,饭毕,陆廷镇看着章之微上床,仍要回自己房间。章之微胳膊痛,情急下,伸出完好的一双足,用脚趾去夹他衬衫衣角。
  陆廷镇顿住。
  “陆叔叔,”章之微看他,“您今天不想陪我吗?这么久了……”
  她轻轻呼吸,唇瓣温柔,一点水光:“我很想您,您不想搞我吗?”
  陆廷镇驻足。
  他这次没有坐下,只走到她旁边,章之微咬着唇,她替陆廷镇解衬衫纽扣,一颗,两颗,全解开,指尖触碰到西装裤时,被陆廷镇握住手腕。
  “微微,”陆廷镇说,“倘若你想让我放了乌鸡,不必做这些。”
  章之微抬脸,她望着陆廷镇的脸,他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大概旁人会怕他这样,但之微不怕,被他养大的章之微不怕这些。
  章之微将手抽离,垂首,柔顺的短发垂下,露出有一粒红痣的耳垂给他看。陆廷镇听到砗磲手串的声音,她现在连洗澡也不摘,就这么戴着。
  她终于示弱,陆廷镇心神一动,他抬手摩挲她脸颊。
  章之微贴近,用牙齿去开纽扣。
  她问:“那这样呢?”
 
 
第20章 天真   何不食肉
  陆廷镇没有动, 他垂首看章之微打开纽扣,她做得不标准,牙齿磕在其上, 清脆一声, 这东西是贝母做的,想来味道不会多么好。
  陆廷镇仍旧记得, 她刚到陆家时的模样。章之微和他主动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心翼翼的询问,后院的花很好看,她房间中有一个空花瓶, 可不可以裁一些枝条, 放在花瓶中?
  那天后院里开的是白玫瑰,陆廷镇原本要让人拔去, 一是嫌弃白玫瑰的意象不好, 二来白花也不见得多么美, 素净寡淡。本该拔去的东西,她既喜欢, 多折一些也无事。
  章之微欢欢喜喜找剪刀去裁花枝时,陆廷镇又改掉主意,告诉照顾花园的佣人, 花园的那些白玫瑰留着,新来的小姐喜欢。
  称呼是一件困难且混乱的事情。
  按年龄差距, 其实章之微可以称呼他一声哥哥, 不过平时阿曼都称呼陆廷镇一声镇哥, 叫陆老板为老豆,如此算下来,章之微稀里糊涂地就叫他叔叔。以前跟着阿曼的那些人, 现在不能再叫章之微妹妹或者小侄女了,一概称呼她为“小姐”。章之微还是和之前一样,叔叔哥哥地叫着。陆廷镇纠正两次,她似乎记性不好,嘴上答应,下次还是悄悄地叫,小六叔,乌鸡哥。
  陆廷镇只能随她。
  陆廷镇喜欢和聪明人谈话,倒不一定说要那种世故圆滑的聪明,于某一点通透或看得开,也算聪明。世间万物本无那么多的标准定义,他看章之微就不错,一点就通,不须长篇大论同她解释。虽然是陆家的养女,将来他也会用心培养她,教她好好读书识字。等她毕业后,或许也能在陆家效力,等她到了适婚年龄,再为她选择一个能匹配的人家。
  究竟从何日起,叔侄情不再纯净,演变成今日模样?
  陆廷镇不知。
  他只知章之微的唇舌味道的确好,她祖籍福建,南方沿海的女孩子大多小巧玲珑,她也不例外,小小个子,到处都小,就连喉咙也窄,温柔又美味。陆廷镇抚摸着她的下颌,俯身,终于唇贴唇。她到底行动不便,腿上有伤,胳膊也刚摔过,只让对方躺好,剩下的交给他。
  陆廷镇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伏低做小的一天,不过因对方是章之微,倒也有些乐意。一手带大的人,再怎么宠,再怎么娇惯也是寻常。她的腿真是命运多舛,先前跌破皮的一块儿肌肤已经渐渐地生长好,新生的肉没有疤痕增生,是浅粉色,和小微微一样,似乎一入就能月长裂。她是倔强的淡淡海盐味,又是藏珠蚌,要将最脆弱的地方严格保护,须得大力掰才博得昂贵珍珠。
  陆廷镇自认不算正人君子,陆家发家史瞧着干干净净,一路走来,他的祖辈父辈也没少做肮脏事。但那又如何?成王败寇,港城有俗语,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动荡世间,好人不长寿,早早生命归西,被菩萨神佛召去座下陪伴。坏人才能长命,陆廷镇无意做好人,就像一个好的叔叔绝不会在微醺时刻同晚辈做此等事,好的伴侣也绝不会在爱侣受伤后狂暴相融。陆廷镇渴了太久,他们二人冷战时日过长,旷日持久的争吵和冷淡让二人再未如此单独相处。桃花院落久未迎客,蓬门关,素草窄巷,人迹罕至,怎敌劲马铁蹄、金器征伐。哀雁泣血鸣,铁腕挽长弓。
  好似将话说开,洞察心意,章之微不再横眉冷对,陆廷镇也酣畅淋漓。他平时约束自己,痛惜她,往往约束些,现在百炼钢化绕指柔,陆廷镇毫不吝啬地全都灌输于她。不存在因柔软不堪折就不折的道理,他知对方并非闲花野草,而是他精心喂养的小狼,须狠狠教训才能臣服。
  稍有松懈,她就能骑到人头上。
  偃旗歇鼓,陆廷镇宿在此处。章之微缓过一口气,主动贴靠,挽住他胳膊,低声:“陆叔叔。”
  她又叫起这个称呼。
  陆廷镇喜欢听她这样叫,温柔时候如水款款,激烈时又似重物悬于细线末端,颤颤巍巍,摇晃轻轻,似乎下一刻便会断裂。无论哪种,无论浅酌低吟或者高吟深喔,都令他满意。
  他问:“怎么?”
  章之微踌躇片刻,还是出声:“……乌鸡哥……”
  陆廷镇闭眼,他握住章之微的手,语气也缓和许多:“他不能再在我身边做事。”
  卧底的事情早就传出去,陆家对外要扮好人,对手下,却是严格治理,不能懈怠。
  章之微咬唇:“我知道他以前做过错事,但……求求您,陆叔叔,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他没有带你走,”陆廷镇说,“我还会留他一段时间。”
  他说得平静,胸前一热,低头看,原来是章之微又落泪,她现在哭都不出声,热泪滚滚滑落,人趴在他胸前,眼角尽红。
  陆廷镇一声叹气:“微微,我让老四和他都去了澳门。”
  章之微抬眼:“真的?”
  “真的。”
  “去澳门做什么?”
  “在那边看着房子,偶尔跑跑腿,办些杂事,”陆廷镇说,“将来几年,我往那边去的频繁些,留几个人在那边看着也好。”
  章之微不说话,只是将脸又往他胸膛上蹭:“陆叔叔不能骗我。”
  “不骗你,”陆廷镇擦她泪花,在她濡湿睫毛落下一吻,“再一次?”
  章之微低声:“好像都月中了。”
  陆廷镇搂她,心情不错:“那先休息。”
  “不过,”章之微素手入森,主动贴在陆廷镇耳侧,小声,“如果是陆叔叔的话,没关系,因为我也好想好想你。”
  两个人和好得如此顺利,陆廷镇遵循诺言,让章之微给乌鸡通过一次电话。乌鸡只说自己无事,让章之微一颗心放回腹中,不必担心。
  章之微还没见到他,但电话后,待陆廷镇明显更亲热了。之前的冷战争吵仿佛成为二人之间感情的催化剂,她比往日更粘陆廷镇,晚上等他一块儿吃饭,要他抱着睡,好似夜奔和冷战给她留下心理阴影,让她患上事事都需依赖陆廷镇的病。
  陆廷镇不介意这些,他喜爱瞧对方依靠他的模样。
  港币汇率下跌,许多人因港城前途未卜而感到惴惴不安,恨不得要将所有港币都换成美金以求保值,好过日日看着港币跌的线心惊肉跳。陆廷镇隐约拿到内幕消息,气定神闲,只等英国佬走,他们好收网瓜分大鱼。
  白日事物繁忙,夜间便须红袖添香、温香软玉作伴。章之微是他精心培育的珍宝,用心头血腹中精养出来的花朵,自然完美符合陆廷镇的喜好要求。俩人几乎不再分日夜,偶尔于日落前归家,晚餐后便回房,偶尔陆廷镇让陈妈和花玉琼出去买东西,或拿东西,总之找个借口要两人离开,他才放心让微微高鸣。
  陆廷镇于此事上无太多花样,渐渐也觉出不同趣味,他和章之微就该在一起,此类事上也是登对,天生绝配,他知如何令对方如泉涌,对方也明怎样使他似金刚石。
  陆廷镇比以往更上心地送章之微礼物。
  命人去拍卖宝石归来,让设计师上门,为章之微选择样式镶嵌;时髦的衣服鞋子流水一般地送来,几乎要填满整个衣帽间,于是陆廷镇将楼上公寓也买下,先让人施工,将楼上房子格局重新装修规划,为章之微单独做出一个占地70多平的衣帽间,打算将章之微的卧室也搬到楼上,上下两套房重做楼梯,今后让佣人住在一楼,他和微微在二楼住着,谢绝打扰。
  珠宝华服,他送章之微去考驾照,打算送她一辆粉色的劳斯莱斯。这些钱财对于陆廷镇而言不过毛毛雨,章之微举着报纸,只着泳装,在阳台上晒日光浴,问陆廷镇:“书上说,越是有钱的人,越爱钱。他们对钞票的兴趣远胜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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