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玉——多梨
时间:2022-06-16 07:50:26

  说完后,他将话筒倒扣,身体晃了晃,手扶桌子,好似所有血液倒逆,眼前一黑。
  学会游泳的微微在泳池中游到皮肤有些发皱,才肯上岸。陆廷镇用一块儿大毛巾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擦着她头发,隐约听到脚步声,回头看,陆廷镇看到乌鸡。
  对方一脸的汗,完了弯腰,将一本崭新的书递过来:“镇哥,我在一个小学老师那边找到这本书,看看,是不是微微小姐想要的那个。”
  被毛巾包裹的微微惊呼一声,挣脱开:“哇!!!”
  “是陆叔叔让你帮忙找的吗!”
  “我最爱陆叔叔了!”
  ……
  深海的水淹没陆廷镇的胸口,肺部的空气遭受到重重挤压。陆廷镇低喘一声,他的肺、胃、心脏,这些东西好像被密封在搅拌机的内部,强烈的气压和痛苦将最爱陆叔叔五个字全部搅碎,融到他被打碎的骨血中。好像被人生生抽走肋骨,陆廷镇镇定的思维在空白后,终于出现铺天盖地的黑暗。
  沉默的黑暗,墨色的死寂。
  “不。”
  陆廷镇转身,看到陆老板和一脸担忧的陆太太。
  “微微不会出事,”陆廷镇说,“她会游泳。”
  陆太太伸手:“廷镇,你先去休息吧。”
  “不用,”陆廷镇说,“我没事,我去订机票。”
  陆老板说:“廷镇,听你阿妈的话。”
  陆廷镇没有回应,他站起身,往外走,冷静地叫人,胸口的搅拌机还在工作,一下,两下,将微微的声音打散。
  他没有睡觉,订了最近航班的机票。旁人都担心他因悲伤而昏厥,实际上,陆廷镇最清醒,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精神亢奋,没有丝毫的疲倦,精力无穷无尽,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微微最近一周和他说过的所有话。
  她和陆廷镇说自己过得孤单,睡得不好,她很想念他。
  没关系,那就接回来。
  不读书了,读屁书。
  港城不大,倘若她闷,陆廷镇也可以带她去英国玩,去澳门,甚至去大陆,办个返乡证并不是难事。大陆如此大,风景秀美,他们可以去往天涯海角。她不是闽南人么?那边人注重宗祠,那就去她的家乡看看,或许能找到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不是孤单一人……
  她想结婚。
  那就结。
  什么卧底的女儿,什么别有用心,统统不信。
  微微就是微微,就算她有异心呢?她年龄还小,就算听信风言风语、被挑拨得长几枚逆鳞,也不要紧。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怎么会不完全信任她……
  陆太太,她想做就做,还得做得舒舒服服,那些乱讲话的人就该被拉去割掉舌头。她不想听,那就让那些家伙永远闭嘴。毋需大费周章,毋需韬光养晦,最简单不是吗?那些老家伙早该死了,倘若不是留着他们,倘若不是顾忌到名声威望,江湖道义……
  这些又有什么用。
  陆廷镇皱眉,胸口钝痛,他触着那一块儿,几乎感受不到心跳。
  他想起夜奔那晚,章之微满面汗水,站在深夜暗巷中,仓皇看他。
  如果那次放她去大陆。
  想起车中,章之微哀声求他,不要打乌鸡,绕过他。
  如果那时候放过乌鸡。
  章之微眼含泪光,告诉他,阿曼后面对陆老板忠心无二,挡枪是真心的,阿曼不想再背叛陆老板。
  如果那一次没有反驳她。
  昨天中午,倘若陆廷镇再多一些耐心,听她把话说完,而不是直接结束通话,她昨日下午就不会生气。
  如果没有下定决心要去磨她的脾气。
  微微不生气,就不会忽然想去浮潜。或者,昨日晚上,他更有耐心地和她沟通,早些去看她,她是否也会愿意取消外出计划,乖乖在家等他……
  如果对她宠爱再多一点。
  游泳技术好的微微也怕深水,害怕水压迫胸腔。
  怕深水的章之微,喜欢游泳的章之微,陆廷镇的章之微,陆家的掌上明珠,陆太太,将来百年后,黄土白骨,他们骨灰也要葬在一起。
  她还这样小。
  微微,你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无论什么。
  可微微不要了啊。陆廷镇的章之微在海水中,她讲过无数次我爱你,我爱陆叔叔,陆叔叔我好喜欢你呀,你陪陪我好不好,我很爱你你爱不爱我呀?无数次坦白,嘴唇都要说到发干,喉咙发涩,讲到泪水化深海,她都没有得过一次确切回应。
  微微甚至还没有听过一句“我爱你”。
  一句都没有。
 
 
第25章 微光   蛛丝马迹
  陆廷镇抵达出事地点时, 距离章之微失踪已经过去三天。
  仍旧没有任何消息,只打捞上一些破碎的装备,有着血迹的布料, 海水茫茫, 如何能成功打捞上一个人。陆廷镇几日不曾安眠,闭眼就是微微在游泳池中恣意游荡的身影。
  他不信微微已死。
  没有尸体, 这些破碎的东西什么都不能证明。
  陆廷镇只信任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悲恸过后,他愈发清醒。即使难以入睡,陆廷镇思维出奇得冷静——冷静到即使现在有人用刀捅他,大脑也会抛弃痛感继续思考。
  明明是潇洒清高胸有大志的人, 接连三日遍寻无果, 陆廷镇胡茬都冒出,他无心打理自己, 只让人细细审问负责浮潜项目的所有人员。事情发生突然, 陆廷镇派去的那几个人面有惭色, 欲言又止。
  陆廷镇抬手,示意阿兰处理这些人。
  他不会对他们发火, 没必要。
  阿兰心领神会,准备离开前,又被陆廷镇叫住:“等等。”
  “留着命, 还有用,”陆廷镇说, “给你半小时时间, 好好审审, 审清楚,从之微来到吉隆坡后,她都和多少人接触过, 打过几次电话,单独见过谁……都问清楚,一个也不能错过。”
  阿兰停下脚步,他躬身:“好。”
  灯光昏黄,并不算明亮,夜晚海风如惨声哀嚎,陆廷镇坐在木椅上,明灯下,他卷发浓密,投下轻微阴影。
  陆廷镇侧身,问旁边的老四:“现在几点?”
  “已经八点了啊……”换上干净衣服的章之微望着窗外,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轻轻叹息,“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窗外夜幕降临,热带国家的太阳,就连落下的也要比港城的时间晚。现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她现如今不在吉隆坡,也不在邦咯岛,而是柔佛——马来西亚人口最多的一个洲。
  她现如今住在一家普通的酒店中,三层,房间不大,卫生间和走廊都有些阴冷、破旧,不过客房条件还可以,墙上刷着乳白色的涂料,有明黄色的画作来装饰,地上铺设有锃亮的木地板,工作人员也友善。
  那位欠下巨额赌,博款项的教练已经顺利地带着钱财离开,他一身烂帐,自然乐意接受“死亡”和丰厚酬金,逃之夭夭。
  章之微则留在新山,这个和新加坡接壤的边境城市,混乱,平民化,风景如画的岛屿,东南亚风情的野生丛林……这些对于章之微而言,都是新鲜感十足、热情的。
  只是章之微如今不敢轻举妄动,一举一动仍需小心谨慎。
  章之微先通过酒店的电话和夏诚明联系上,对方如今正在吉隆坡,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在后天赶到这里,将一些新的身份证明交给她。
  这些东西,大部分是夏诚明联系人做——背后是陆老板出钱。
  拥有权利之人,最担忧不过大权旁落,子嗣凋零。陆老板迫切地想要一个继承者,无论是之前的那两个“仪”,还是其他女性,他只想要一个漂亮、性格温顺、没有什么脑子的人来做陆廷镇的妻子,早日生下下一任继承者。
  章之微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
  陆老板不在乎孩子出身如何,但绝不能有一个二五仔的养父,更不能是自己家养出来的孩子,说出去□□理规矩。
  养育这么多年,就算是个猫儿狗儿,也能养出感情,也正是因夏诚明拿了陆老板惯常戴的一串菩提珠来,才让章之微愿意相信夏诚明这个计划。
  为了保证她的安全,知道她去哪里的人越少越好,最好是无人知她行踪。因此,夏诚明只让人将她送到新山,让她自己先找地方暂住,等夏诚明得闲,再立刻来新山给她送身份证明和其他必要的东西,好让她用另外一个身份生活下去。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章之微慢慢地吃掉了一整份咖喱叻沙,送她来的人笑着告诉她,在新山的街头,就能吃到全马来西亚最好的海鲜。新山的华人数量很多,但章之微还是不想独身在街头闲逛,这里有一些华人帮派,也有一些非法入境的印尼人……对于一个年轻女性来说,这些的确都是不安全的因素。
  她没有出酒店,顶多在窗边往外看一看。深海中逃离和潜行让章之微胸口莫名发闷,好在这种症状持续的时间不算久,不会影响她的自由活动。
  今天下午的天气很好,推开窗子能够闻到下面飘上来、油炸食物的香气,章之微险些出去散散步,只是送来的报纸打消了她的念头。她看到有位妙龄少女在黑暗小巷中被抢走钱财,包括身体,奄奄一息地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章之微犹豫片刻,决定继续缩回房间。
  临睡前,她给夏诚明打去电话,不知为何,无人接听。
  ……大概在忙,章之微想,等明日清晨重新给他打一次。
  她想去洗澡,习惯性地做出摘手腕上砗磲佛珠的姿势,摸一个空,才想起,原来佛珠被她脱在潜水之前。
  习惯难以改变,毕竟是戴了这么久的东西。
  章之微低头,又想起那串砗磲佛珠。
  108颗砗磲,粒粒都是精品,温润有光,放在鼻下嗅,仍旧能闻到若有似无的淡淡幽香,像阳光下玻璃花瓶中盛开的大白花。
  这是陆廷镇送给章之微的香水,她一直在用。
  陆廷镇握着砗磲佛珠,低头,缠在自己手上。
  寺中大师说他有事业运,于姻缘子嗣上却是单薄。将来要拥万贯家产、权势滔天,却终将孤家寡人,身居高处,不胜清寒。
  大师要他出红尘外,皈依佛。陆廷镇欲壑难填,怎肯听从。临走前,大师送他砗磲佛珠,说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瞧,微微日日佩戴,唯独潜水时摘下,抛掷一旁。
  陆廷镇抚摸着佛珠,三日来,他没有见到之微尸体,就不肯信她出意外。方才那四人战战兢兢,跪在陆廷镇面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陆廷镇微微眯眼,问:“你们说,曾经看到微微在校园中和夏诚明说话?”
  戴上砗磲佛珠,他屈起手指,用指关节叩了一下桌子,凝神片刻,招手:“老四,大豹。”
  “你们俩,一个人去查和微微一块儿失踪的那个潜水教练,另一个,去查夏诚明来马来西亚后的行程,时间,次数。”
  “还有,”陆廷镇一字一顿,“重点看,这两人有没有什么联系,尤其是钱财方面。”
  说完后,陆廷镇站起来,他神智清明,但久久未入眠的身体有些受不住,身体稍稍一晃,大掌压在桌上,他稳住身形,冷静地看着这些人:“我不想再从你们口中听到废话,都出去。”
  一直守在陆廷镇旁边的乌鸡终于上前,他低声说:“镇哥,您去休息吧,这边有我们。”
  陆廷镇看着乌鸡的脸:“从印尼非法入境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独身的漂亮女孩有多危险,你应该比我明白。”
  乌鸡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小姐。”
  陆廷镇闭眼,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呼吸。
  整个房子,只有他和乌鸡还相信,章之微应该还活着。
  她那么爱美,那么聪明,不该孤单地在海中沉睡。
  夜色沉沉,好似一张广阔无垠的黑色木盒,将世间万物拢在其中。直到凌晨,盒子才被人打开,微光从缝隙中争先恐后、挣扎着涌入。
  天亮了。
  章之微从木盒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金条,细心地封在鞋子上。
  她现如今有不少钱,都是现金,还有些是金条。无论在什么时候,黄金都是硬通货。
  这些东西都是陆老板托夏诚明转交给她,毕竟生活一场,只当全了一份情谊。章之微自是感激不尽,也明白陆老板的意思。
  他是想让章之微远远地走,最好永远不要再回港城,也不要再回大陆。
  下午,章之微重新给夏诚明打去电话,安静等待。
  铃声响了。
  白墙搭配着明亮的绿色沙发,鼻青脸肿的夏诚明正躬身为陆廷镇倒茶,蜷曲的茶芽在沸水中被冲泡到慢慢伸展,夏诚明说:“镇哥,您冷静,我真不知道之微小姐出事……您大可去问一问花玉琼,我和她说过一次,想要等之微小姐休息时登门拜访。”
  陆廷镇起身,一脚踹到夏诚明肚子上,冷冷看他:“你怎么解释上个月那笔用途不明的钱?难不成它自己长腿飞了?”
  夏诚明文弱书生,哪里是陆廷镇的对手,一脚险些掉半条命。他捂住小腹,吸着冷气,眉毛紧皱,痛苦出声:“镇哥,其实我偷偷养了一个妞,是马来人,你也知道,我阿爸不可能让我娶——”
  佣人小步跑进来,被眼前景象吓到了,却还是低头说:“先生,电话找您。”
  夏诚明额头落下冷汗,他用手扶着旁侧的沙发,借力站起,而陆廷镇已经先他一步,大踏步往电话前走。
  话筒还在佣人手中,陆廷镇抢过话筒,他没说话,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对方出声。
  五秒后,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略带沙哑,是那种抽烟抽坏了的烟嗓,讲着一连串话,语速飞快,是马来文。
  夏诚明已经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还在解释:“——那个马来女人怀了我的孩子,我得给她钱,让她好好地生下来——镇哥。”
  陆廷镇一言不发,将话筒递给他,面色沉沉:“马来女人。”
  他没有听夏诚明和这个马来女人的谈话,也不欲与他多交谈,拂袖而出。夏诚明讲了几句马来文就结束通话,他倒是很想和陆廷镇解释清楚,极力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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