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坐在副驾驶位,他一声不吭,只安静地陪着陆廷镇等。
陆廷镇已经观察章之微许久。
从圣诞节,到现在。
丰盛港那一家人口中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陆廷镇最不喜欺骗和背叛,那个华人女性还在企图骗他。但……
看在她曾经收留微微、帮助微微学习的层面上,陆廷镇什么都没做。
但他仍旧能从电话方面入手,查到那个位于伦敦的电话亭,查到她曾经寄东西的地址。一些人去伦敦,另一些人在华威大学和考文垂守株待兔,找到她也不过多花了些时间。
久别重逢,陆廷镇第一次见微微,还是圣诞节前一周,他在车中,隔着往外望,看到微微染了头发,裹得厚厚,背着一个旧旧的帆布包。
她瘦了很多,头发也弄得乱七八糟,这些时间,她定吃了不少苦。
陆廷镇差点下车、将她抱上来、一路直奔住处。
……但那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当然能强行将微微带到自己身边,或者干脆将她关起来,让人守着。
那又能如何?她还是会跑,她会不高兴,会就此凋零。
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只想要开心、快乐的微微,要她甘心留在他身边。
威胁无用,陆廷镇曾用乌鸡和花玉琼威胁她,可她还是会跑,会曲意逢迎来迷惑他。
陆廷镇用了近两个月时间命人守着微微,期间产生289次将她捆回身边的念头,有四次,他差点就动手。
他最终选择在新年来看她。
独自一人,不让任何人跟随,在她和那个鬼佬一块儿贴囍的时候,陆廷镇踩过厚厚的积雪,走向她。
微微果然在害怕,她怕什么?怕他抓走她?还是怕他强X她?怕他将她关起来不得见天日?
陆廷镇慢慢抽完一根烟,他低头:“老四。”
老四说:“镇哥。”
“你看微微,”陆廷镇说,“和之前比,有什么变化?”
老四老老实实:“瘦了。”
“是瘦了,”陆廷镇低声笑了,“比之前长了不少能耐。”
他抽完整根烟,落下车窗,隔着风雪,仍旧凝视着不远处的房子。
陆廷镇在耐心地等。
等那些鬼佬离开。
等……微微落单。
整个晚上,章之微都心神不宁,新年是很开心的日子,她该为这个传统节日而高兴,然后向这些异国朋友讲述文化习俗。可是不能,她无法集中精力,就连饺子也没有煮熟,不幸中招的瑞恩积极地挺身而出,开玩笑说是他太着急了。
重新煮过的饺子美味可口,章之微却有些食不知味。
派对进行到凌晨两点才散去,薇薇安看出章之微有些疲倦,贴心地让她回去休息——她会和其他人在下面收拾那些东倒西歪的酒瓶。
章之微对她表达了衷心的感谢。
如今的章之微完全无法提起精神做什么事情,她的脑子里塞了许许多多混乱的东西。那一定是陆廷镇,他就在门外守着,像是守在兔子洞口的狼,可她不是“狡兔”,没有“三窟”。怎么能离开……怎么能离开……
蓦然。
章之微想到一个人。
她急切下楼梯,老旧的木质楼梯像骨病患者,这种声音惊动了准备离开的人,瑞恩已经系上围巾,他惊讶地看着章之微:“Jane?”
“……你可以送我去火车站吗?”章之微走近他,她尝试冷静,但不能,“我现在想去伦敦……”
薇薇安迷惑不解:“为什么?”
瑞恩看着她,他的蓝色眼睛仍旧纯真无暇。
“可以的,”瑞恩说,“现在就去吗?”
“是的,”章之微说,她脸色苍白,“现在。”
“需要收拾行李吗?”瑞恩说,“我觉着你需要带一些东西。”
的确需要。
章之微简单地装满小箱子,钱,一些贴身的衣物,塞满了,还有教材,笔。她尝试说服自己,只是暂时离开两天,后天她还会回来,只是暂时需要冷静一下……一下就好,给她一些私人时间。
她现在无法面对陆廷镇,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瑞恩耐心地在楼下等,他主动帮章之微将箱子放到车上,询问她:“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章之微说:“随便一家旅店就行。”
瑞恩想了想,建议:“我叔叔在伦敦开了一家酒店,很安全,你想去住吗?如果你去的话,我可以帮你要到很好的折扣。深夜的火车少,我送你过去。”
章之微摇头:“将我送到火车站就好了,谢谢你。”
她不想连累瑞恩。
瑞恩什么都没有问,哪怕是这种情况下,他仍旧尊重章之微的隐私。
青色的车启动,灯光将前方道路照出光洁璀璨的颜色,冬日夜,道路覆冰雪,瑞恩的行驶速度很慢,一点儿也不快,他想要保证安全。
章之微却从后视镜中看到身后刺目的灯光,她看不清那是什么,只感觉到一股撞击——身后车子直直撞到瑞恩车的尾部,对方车辆控制着速度,并不快,只有震颤感和轻微的冲击力,让坐在前排的两人身体都随惯性狠狠一晃。虽然没有更大的损伤,但这样的撞车也足以让瑞恩低声咒骂一声,稳稳停下车。
章之微打开车门。
瑞恩已经先一步下车,后面车辆灯光开得刺目,他什么都看不到,只眯起眼睛,尝试和迎面而来的高大人影讲道理:“先生,你——”
冰冷的枪口抵在他额头上。
瑞恩愣住。
有人抽出一叠厚厚的钞票,全部塞在他手中。
瑞恩听到男人声音,很标准的伦敦腔,略低:“抱歉,这是给你的赔偿。”
刺目灯光。
章之微下车,没有回头,往外跑,雪花填满她五脏六腑,呼吸都仿佛有冰和铁锈的味道。
没几步,就被人握住手腕。
陆廷镇用力将她拉入怀抱中,章之微闻到淡淡的烟草味道,这让她不可自抑地咳出声音。陆廷镇仍不放手,将她打横抱起,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如对待珍贵的、二十余年才开放的花朵。
双足离地,失重感令章之微极力挣扎:“……你放开我!!!”
“微微。”
陆廷镇完整地抱着她,不顾她的抗拒,完整地感受着她的鲜活,她的心跳,她的血液,她的香味,她的呼吸,声音……
就连她恶狠狠一句“叼你”也如此可爱。
他终于完整了。
陆廷镇贴近她挣扎的脸颊,温柔地蹭了蹭,低声:“微微,让我抱抱,就抱一下。”
第37章 风雪 覆水难收
章之微的骨头都要碎了。
风雪吹落在寂静的长路之上。
瑞恩呆怔地站在原地, 愣愣瞧着前方二人。
那个高大的陌生亚裔男性。
陆廷镇没有意识到自己施加的压力,他只轻柔地贴着章之微的脸蹭,像饥饿的流浪猫终于找到它走丢的孩子, 为失而复得的幼崽舔舐着毛发。
雪花被风吹落, 融化成冰冷的水,章之微却感觉脸颊有温热,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因为陆廷镇声音听起来如此正常:“微微。”
章之微还在咳咳嗽,缺氧感和刚才车辆撞击的感觉让她想要呕吐,陆廷镇抱起她, 往来时的方向走。
前方风大雪盛, 他将章之微完整护住:“我送你回去。”
章之微说:“放开我。”
她说不出更多话,咒骂毫无意义, 激怒不了他, 也不能激怒他, 她想要大声哭一场,可是哭不出。以前向他卖乖撒娇, 假装伤心,眼泪说来就来,现在她很难过, 胸口仿佛有团火在烧,烧得她一滴眼泪也不剩。
章之微只能重复:“放下。”
其实不是命令了, 她好像从来不能对陆廷镇下命令。
“要么我送你回去, 要么你跟我回去, ”陆廷镇说,“微微,你不能一个人在外面。”
章之微不说话了。
厚厚的积雪在黑色鞋子下压扁、折骨断肉, 棕色头发蓝眼睛的瑞恩还稳稳地站在远处,他额头上的东西从未被挪走,已经将他的皮肤压出痕迹,老四将人看管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阻止瑞恩的行动。
瑞恩还拿着陆廷镇塞过去的钱,厚厚一叠。
陆廷镇抱着章之微,示意老四将东西收好。
他对瑞恩说:“抱歉,吓到你了。你好,我是Jane的男友,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和你打招呼。”
瑞恩保持沉默。
“今天是中国的新年,是一个家人团圆的美好节日,”陆廷镇说,“如果我是你,会选在立刻回家,和父母团聚,瑞恩先生。”
陆廷镇精准无误地叫出瑞恩的名字,瑞恩已经不会再感觉到惊讶。
大雪天,对方撞坏他的车子,还用一把枪抵在他额头上,现在,就算对方让一百个男人抬着瑞恩回家,他也平静接受。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摧毁着瑞恩的认知。
“关于你的车子,我很抱歉,”陆廷镇再度道歉,他说,“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去。”
瑞恩还是拒绝了。
他只看着被陆廷镇轻松抱起的章之微,叫她名字:“Jane。”
瑞恩干净的蓝色眼睛中没有其他杂质:“你需要我报警吗?”
陆廷镇没有动,也没有打断,他颇具耐心地等待两人沟通。
“……不需要,谢谢,”章之微脸色苍白,她不再挣扎,对着瑞恩勉强笑一笑,“谢谢你。”
瑞恩的视线在她和陆廷镇之间扫视,又确认:“确定吗?”
章之微:“是的。”
瑞恩看上去有些失落。
章之微不能解释。乌鸡哥,花玉琼,那么多的例子,她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任性而牵扯到其他人。
她祈祷陆廷镇不要对瑞恩做什么,他很无辜。
陆廷镇抱着她往前走,雪花落在他发上、肩上,章之微听不到他的心跳,她竭力让自己远离对方的怀抱和胸膛,夜幕四合,天地间唯余风雪,陆廷镇身体很热,章之微却感觉到寒冷,一点一点往心脏的位置钻。
陆廷镇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抱着章之微回到她的公寓,从唐人街买回来的灯笼红彤彤,投射在墙壁上,动人明艳的红。陆廷镇盯着外墙上的囍和福看了许久,笑了一声:“真应景。”
他没有强制性抱她进房间,而是将章之微放下,仍旧牵着她的手,握紧不放。
虚无的梦做得太久,人总需要抓紧才能证明真实。
章之微脸颊被风吹上一层白雪。
陆廷镇亲自按响门铃,来开门的是薇薇安,她手上还戴着做家务用的橡胶手套,茫然地看着章之微和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亚裔男性。
“你好,”陆廷镇做介绍,“我是Jane的男友。”
章之微没有点头。
薇薇安发出短暂的疑问音节,但她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而是侧身让开,请两人进房间,外面太冷了,风像刀子。
房间中有暖气管道,但好像起不到太多作用,章之微手脚仍旧发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薇薇安总在吐槽这个房子的供暖设施和热水器。
陆廷镇抬手,轻轻拦一下章之微。
章之微没有动,她看着陆廷镇俯身,将她裤子上的一些雪花拍掉——那些是方才落上的。
仍旧像她幼时不慎跌倒,长辈温柔拍去她膝上灰尘,陆廷镇轻拍几下,他低下头时,章之微看到他黑色卷发中隐隐有一根银丝,颇为惹眼。
他竟然开始有白发了。
在陆廷镇视线下开卧室门并不是一个好的体验,就像在新山、她被那群印度仔抢走手提箱。这是章之微努力几个月才构建出的、独属于她的小房间,她唯一能遮风避雨的场所,如今被强盗礼貌地入侵。
他终于踏入。
房间不大,比陆廷镇为她做的那个衣帽间还要小很多,但这里全部都是章之微自己积攒、准备下来的东西,墙上是一种淡淡的米黄底、绿叶子花纹的贴面,木质地板,旁边放着拖鞋和一块儿干净的小长方形地毯,正对着这个门的是通往阳台的玻璃拱门和大窗户,墨绿色的窗帘挡住风雪,还有一张……看上去只能容下一个成年人的床。
章之微脱掉鞋子,换上拖鞋。
陆廷镇环顾四周,他什么都没说,也脱掉鞋,不过没有拖鞋让他更换,他只穿袜子,稳稳踩在章之微前两天刚清洗过的地毯上。
“我一直在找你,”陆廷镇说,“微微。”
章之微低着头,她还是很冷,冷到几乎站不稳,她有些头晕,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疲惫。陆廷镇终于注意到她一直在发抖,他脱掉她被寒气入侵的外套,大手压在她额头之上:“怎么了?你很冷?”
章之微的牙齿还在发颤,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只是……只是很冷。
她上山入林,小心翼翼地躲避豺狼虎豹,避开毒蛇害虫,终于找到小木屋,她点燃了好心人送来的柴火,慢慢地烤手,憧憬着等会儿就能烤熟的芋头。
有人推倒她的小木屋,踢掉她的柴火,踩烂她的芋头,还有可能会强X她。
陆廷镇把她抱到床上,他脱掉外衣,将衬衫解开,把章之微的手和凉凉的脚都放在自己身上,失而复得,陆廷镇不再在乎什么体面或者姿态,微微现在状况很不好,他担心自己吓到她,遗憾并无用,他已在竭力控制。
陆廷镇尝试用体温来温暖她冰冷的身体:“你这里怎么这样冷?”
她看起来很苍白,像随时会融化。
“这个房子不好,我们换一个,”陆廷镇温暖着她的手足,他可以不在乎这两年的欺骗和不告而别,只要微微健康地活着,那些东西他都可以不追究,他恨不得将章之微整个儿塞到自己腹中,将她融化在身体中,天天看着,日日守着,昼夜都望着,他声音低下去,是商谈的口吻,“我为你重新找个地方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