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脑子很乱。
黎晚叹气:“既然不想伤人伤己,就不要谈恋爱,干脆单着等心动的人出现,现在这叫什么事啊?”
“她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哭得更厉害,连带我都里外不是人。”
“……对不起。”潮生看着黎晚,“不该让你扯进来的。”
黎晚伸长胳膊到他面前弹烟灰,手臂上叮叮当当的细镯子顺着她的动作悉数滑到手腕上:“被人讨厌又不会少块肉。”
“再说她也没有太过分,你们一开始说得很明白只是试试,是她太傻了,不到一星期就投入了。唉,说到底大多数女生总是比男生傻一点……”她轻蔑一笑,“不过感情本来就是要赌的,没人规定你爱别人,别人就得爱你。”
潮生轻声说:“我以后不会再谈恋爱了。”
黎晚一顿,摁灭了一根烟,看着他说:“这几年你对温澜的感情我都清楚,但是江潮生,痴情不是这么个痴法,如果你一直困住自己,我会看不起你。”
潮生默了默,不知道这么接这个话。
他只能喝酒。
喝很多很多酒。
第二天酒醒,夜正浓,他心血来潮,坐了八个小时的动车去见温澜。
就是这么巧,当他坐公交去温澜学校的路上,在街头远远看到了温澜和唐未。
他下了车,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
看他们进了一家奶茶店,点完单之后,温澜扯着唐未的手臂,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而唐未抽着烟,笑得很宠溺。
之后他们去到路口的屈臣氏,又从屈臣氏逛到水果超市,再然后两个人到电影院去看了一场电影,散场出来之后,又一起进了如家。
然后他决定放手。
真正的放手。
从那之后,他专心写小说。
渐渐地,写短篇小说为他积攒了一些名气,也给了他微薄的收入。
大四大家都在实习的时候,他开始写他的第一本长篇小说。
那会儿温澜在上海一家有名的律所实习,唐未陪温澜过去,跟人合伙开了家酒吧。
早在大四刚刚毕业的时候,温澜就领唐未到家里见过家长了,唐未长得好,家里在禹山当地也算是中上水平,温和平和曲芳都还满意。
而黎晚正为去英国而做准备。
王绪和李微印面对毕业的选择截然不同,李微印决定继续留在英国,而王绪因为家里事业的变故决心回国。
大四上学期的圣诞节过后,王绪和李微印都回国了。
他们这群老同学在厦门相见。
李微印带来一个叫Claus的英国同学,那人和潮生差不多高,一米八五、八六的样子,中等身材,右耳上打了个耳洞,红色头发,惹黎晚说他就像是《哈利波特》里的罗恩。
这次重聚,王绪和李微印的关系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变淡了,两个人几乎不说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反而是李微印和Claus一直在聊天,好的就像是从小一起长大似的。
这两年潮生光顾着处理自己感情里的一地鸡毛,对李微印他们的事情了解的不多,最后还是黎晚告诉他,王绪回国之后有联姻的打算,李微印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人不应该随意处置自己的爱,无论是为了什么。
黎晚对这事的看法是模糊的,她说,有时候不能简单用对错来判断一个人的选择。
王绪家里的情况和她身边这些人都略有不同,像她父母从事文艺行业,李微印家做生意发家没几年,企业规模算不上很大,而王绪家里,父亲从政,母亲从商,家风甚严,他从小就一直比较成熟,如果任性追逐自己的自由而弃家庭于不顾,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潮生对此无法评价。
他只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李微印和王绪都会是他的朋友。
而黎晚……
潮生从没对任何人说过,甚至没有对自己剖白过——他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
古乘都要朝后排一下,温澜更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的别扭,而被摆在心里重要却尴尬的位置,无法与黎晚相较。
这几年来,他很感谢黎晚。
有时候沉默是一件太可怜的事情。
他的世界烈火熊熊,路过的人以为不过是一缕烟。
他的热烈也好,温柔也罢,满腔的真挚,都只能被时光掩埋,没人记得。
这多可怜。
幸亏他这段感情还有黎晚这个唯一的观众,而她还恰好懂他的表演。
在李微印和王绪离开的那天下午,他们一起从机场回学校,他问她:“之前不是说国外也没什么好的吗,为什么又想出国了?”
“人是会变得嘛。”黎晚一笑,想了想又补充,“谈了三年多了,没正儿八经感受过恋爱的滋味。”
潮生顿了顿也淡笑:“嗯,印子也会很高兴。”
车急速往前开,路过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潮生看着转瞬而逝的一切,竟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黎晚说:“再说了,我还没找到自己想做的职业,出去转转说不定会有收获。”
潮生又“嗯”了一声,他想起他们这一帮人分散在天南地北,各自进入到新的人生阶段,感慨了一句:“知交零落实在是人生常态。”
黎晚顿了顿笑:“干嘛这么伤感?”又开玩笑问,“你舍不得我?要不我不走了?”
潮生很快就淡淡开口:“我总不能阻拦你的幸福。”
黎晚看着潮生,几秒没说话,随后她偏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又过了一会儿,她笑:“你加把劲,我还想等你新书出版之后再走呢。”
潮生点了点头:“好。”
后来潮生闭关了一段时间,花了五个月,写出了一本近三十万字的小说。
在大学毕业之后的那个夏天,二十二岁的江潮生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小说——《喜雾》。
喜欢被掩盖在迷雾之后,无人知晓。
这是一个暗恋故事。
新书预售之后,他接受了一个杂志专访,采访者是文娱圈内小有名气的记者,名叫欧阳。
他问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有原型吗?”
说来也巧,这个问题在后来的新书发布会上,也有记者问他:“有原型吗。”
当时台下第一排除了家里人之外,还坐着温澜,唐未,黎晚,王绪。李微印和古乘两个人都在国外没赶回来。
潮生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温澜,说:“没有。”
采访和签售会结束之后,大家没能聚餐。
现在不比还在上学的时候了,每个人都有工作要忙,赶会议的赶会议,赶飞机的赶飞机,在书店里就匆匆告别。
王绪是第一个走的,温澜和唐未紧随其后,他们走后,潮生收到一个微信。
是唐未发来的:【我知道你写的是温澜。】
潮生心一刺,打开键盘,犹豫着打入“你想多了”。
唐未又发来一条消息:【那就一直暗恋吧,就像你书里写得那样。】
掌心传来嗡声振动。
第三条消息紧接着进来:【我替你好好爱她。】
潮生摁灭屏幕,有一瞬间的鼻酸。
他知道,最后这句话,是唐未淡淡的警告,也是与他和解的信号。
只要保持距离,唐未不会再和从前那样抵触他,防备他。
潮生不自觉想嘲笑自己。
“江老师。”
嘴角刚要上扬,有人喊他。
黎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和黎晋东陈柔一起来,陈柔和王冬梅聊了会儿天,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黎晚拿着潮生的签名书,扬扬手笑:“江潮生,我刚看完你的后记,怎么只写你自己,下次也写写我啊。”
黎晋东就笑:“怎么哪儿都有你。”
黎晚吐吐舌头:“我随口一说。”
潮生问她:“你什么时候走?”
黎晚说:“下周喽。”
潮生点头:“到时候我送你。”
黎晋东去里面喊陈柔了,只剩下潮生和黎晚两个人,黎晚从兜里掏出一枚纽扣:“对了,我刚才来的时候看书店外面绪哥和温澜他们都给你送花篮了,怪我最近只准备出国的事,太忙了,没顾上这边……”
潮生一动不动看着她,听她说话。
“我看你后记最后一句话写的是——希望万事胜意,平安喜乐。”黎晚摊开手,把手里的纽扣给他看,“我衣服上掉了枚扣子,香奈儿的呢,都说‘平安扣’‘平安扣’,这个送你了,礼轻情意重。”
潮生往她衣服上看了一眼,她穿了一件T恤,没有扣子,但很快他又想起来,她来的时候好像是穿了小外套的,可能是觉得热,中途脱掉了。
他把那枚纽扣接过来,拿在手里,圆形的扣子比大拇指甲还要大一点,外面是金属包边,里面铜钱形状芙蓉石质地般的样式,中间部分镶了四颗闪亮的钻。
大方,优雅,又漂亮。
他握紧在手里,触手生温,玉似的。
想了想,他对黎晚说:“一路顺风。”
第22章 三年
后来潮生有三年没有见过黎晚。
这三年, 他又写了两本书,还卖了各种版权,拿钱卖了两套房子, 一所给海生, 一所给自己。
海生那会儿刚本科毕业,正在家里准备考公考编。
海生这么能念书, 是王冬梅和潮生都没想到的。毕竟初中那阵子他厌学厌的不像样,结果高中之后喜欢上班里的女班长,为爱奋斗, 最后爱没追到,成绩却节节攀升。
这几年因为疫情,海生被封校好几次,上网课的时间居多。国外比国内的情况更糟, 潮生偶尔给李微印发消息, 总要问一问那边的情况。
李微印留长了头发,及肩银灰色长发, 打了耳朵,右耳常年一只蓝钻, 和Claus耳朵上的那枚是同款, 还纹了纹身, 右肩上一朵七色花,这一身打扮配他那张少年感漫画颜,想必路上回头率很高。
李微印现在在英国做室内设计师, 潮生房子的装修还参考了他的意见,和他打电话, 他偶尔会提到黎晚, 但大多数时候不会。
潮生开始的时候, 还会给黎晚发消息,但是黎晚总是经常不回复,时间一长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淡了很多。
友谊也难逃距离的魔咒。
潮生只能从和黎晋东或李微印的闲聊里,和黎晚的INS里看到她的近况,她刚去英国的时候剪短了头发,后来又慢慢蓄长,她不再染奇奇怪怪的颜色,而是留水墨一样的黑发。
在去英国的第二年,她找到了喜欢的职业——美妆博主。她在各个平台都有号,粉丝百万起,有钱又不用朝九晚五,让温澜直呼羡慕。
温澜的这三年是喜乐参半的。
毕业之后她进入到一家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实习,唐未开了一家酒吧,生意还算红火,原本一切都要步入正轨,结果疫情来了,唐未的酒吧营业惨淡,后来又被合伙人坑了钱,店铺匆匆倒闭,还留下一堆烂摊子和外债要处理。
在上海这样寸土寸金的地儿开店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这里面涉及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人脉等各种复杂的关系,那段时间唐未很颓,他年轻气盛惯了,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苦,受过绊,难免焦头烂额。
而偏偏祸不单行。
唐未家里的生意也出现问题,疫情首先冲击的就是一波实体业,尤其是餐饮业。而唐未家里恰恰是做餐饮业的。
疫情之前就开始经营不善,疫情之后各种问题暴露出来,眼看已成强弩之末,唐未的爸爸殚精竭虑,熬病了。
后来唐未还清了酒吧的钱,就回家收拾烂摊子。
温澜为了帮唐未,就放弃了留在上海的机会,回禹山帮他处理法务上的事宜。
但是唐未没有做生意的经验,首先一条左右逢源他就做不到。
生意场上是人是鬼没人分得清,他要求人办事,除了钱到位,还得舔着脸哈腰低头,给人伏低做小,酒一杯一杯的喝,笑脸一次一次的赔,而不是每次谄媚都有效果,很多人纯粹是拿他解闷儿。
唐未的家产虽然不足数以亿计,但好歹也傍身数千万,他从小就有头有脸,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他性子也野,当惯了男生堆里的头头,被人“未哥”“未哥”的叫着,哪给人低过头。
因此这些人际关系的处理,是最令唐未痛苦的部分。
他回禹山半年之后,家里的产业就彻底完了。
家里卖了房子,负债累累。
于是唐未要和温澜分手。
温澜没有同意。
后来唐未堕落了一阵子。
泡吧,酗酒,不修边幅,身边围着各种女人。
温澜跟着他到酒吧去,他怀里揽着女人,对温澜的坚持嗤之以鼻,朋友有调戏温澜的,他视而不见。
有一次唐未的朋友要灌温澜酒,以往温澜都是不理会的,可那天是他们在一起七周年的纪念日,温澜心里难受,拿起酒瓶对瓶吹。
喝到醉的时候,有个一直对温澜说荤话的小子相对温澜动手动脚,唐未忍不住了,把对方一拳打倒在地。
那男人朋友都在场,后来唐未被揍得更惨。
当晚唐未第一次主动给潮生打电话。
潮生赶到的时候,就见温澜和唐未坐在街头,唐未脸上身上都是血,温澜干干净净的,除了衣服有点皱,仿佛连头发都没乱。
唐未要潮生把温澜带走。
温澜难以置信:“我以为这件事之后,我的唐未已经回来了。”
唐未笑的狰狞:“你的唐未?温澜,别不要脸,赶紧给我滚,少给我惹麻烦。”
当着潮生的面,被唐未这么骂,温澜简直心如死灰:“我陪你这么久,你就像赶狗一样赶我?”
“谁要你陪了?”唐未始终挂着让人觉得欠揍的笑,“你自己倒贴,掉不掉价?”
温澜哭了起来,她问他:“你这么说知道我有多伤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