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未不说话,目光凉薄。
温澜哭的抽噎,讲话都断断续续的:“我没想拯救你,我只是想,如果你跌到地狱里,也有我陪你。”
唐未明显表情变了变,像在忍耐着什么,很快又被掩饰过去了,他喊:“江潮生,把她带走。”
潮生在原地表情漠然,他问:“温澜,你想让我揍他吗?”
温澜用那种特别凄凉的眼神看着潮生,闭上眼,眼泪滂沱而下。
潮生冷笑,看着唐未,他目光如水凉:“唐未,你要还是个男人,就他妈的给我振作起来,你想看温澜为你伤心死吗?”
“振作?”唐未也冷笑,“怎么振作?再去舔着脸哈着腰去转圜生意危机吗,你知道我有多痛苦?”
“那你以为逃避有用吗?”潮生冷淡的问,“你算算,从出事到现在,你失去的不过是钱,钱没了还能再挣,但你要是被钱拖垮,其他失去的东西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唐未耷拉着脑袋,颓丧的坐在那。
潮生不近人情,声音很凉:“我记得你爸之前动过手术,那个病要是没钱吊着只会越来越糟糕吧?还有你弟,大学刚毕业,你想所有担子都给他扛吗……你现在赶温澜,要是她真嫁人了……”
说到这潮生顿了顿。
“唐未,我赌你后悔一辈子。”
言尽于此。
唐未没什么表示,静了好一会,他再开口,还是赶温澜走。
温澜渐渐平静下来,她望着唐未:“人家都说,女人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这句话是对的。但是人有感情,感情就是所有事中最大的变数,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遇到困难了,我能不管你吗?那些堕落的人,哪个不是被最亲近的人从泥沼里拉上来的?唐未,我是真的心疼你,但是我不贱,能有几个女人能做到我这一步?我告诉你,以后我不会缠着你了,你好自为之。”
温澜说完话,又转头看向潮生:“潮生,你送我回家吧。”
潮生点了点头:“走吧。”
潮生带温澜离开,让唐未一个人在街头好好想想这一切。
只有真正的失去到来,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的东西离开自己,才会改变。
后来大半年,唐未和温澜两个人都没有联系。
潮生的第二本小说在去年年末出版。
他在全国各地举办了十场签售会,后来又接受了欧阳的记者专访,这次专访区别于之前的纸媒,是纪录片形式的,播出之后他登上了热搜,瞬间从小说圈火到了其他圈层。
这两年直播业很火,公司觉得趁着他火,可以多安排些活动,给新书拉动销量,潮生对于一些适度的、对销量有益处的营销并不反感,于是年初的时候,他被公司安排直播,提前去一家叫“红播”的传媒公司做准备工作。
结果去和公司领导打招呼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网红公司竟然是唐未和他朋友合伙开的。
互联网上的风口行业,从零做到一,只需要短短一年。
但正因这个行业红利大,付出的时间短,因此竞争更大,见不得光的勾当和规矩更多。
那个不可一世的唐未第一次对潮生说:“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潮生失神,问他何出此言。
他一笑:“我知道无论是什么行业,哪怕是你们写作圈,但凡接触到利益,就有许多见不得人的污糟。但你到底还是两袖清风,一身清白的。”
他居然用这种平和的语气说话。
潮生不自觉就想起曾经那个风华正茂的唐未。
想起他因为进球引全场欢呼而在操场上奔走的风姿,想起他那群小弟把温澜推到他怀里时他浪荡的笑,想起他在旱冰场上意气风发的姿态……
再看看现在的他,虽然还是那么张狂肆意的性格,眼里却再也没有莽撞而幼稚的东西。
他或许成为了一个更好的大人,却再也不是当初的少年。
可是唐未没有叹气,也没有皱眉,他甚至始终是带着一丝笑的,那笑颇有千帆过尽之感:“以前我厌恶的,抵触的东西,我全都逼自己接受了。该低的头我低了,该算计的我也算计了,权衡谋划,感觉也没有很难。我合伙人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生活不把你逼到一个份儿上,真正的东西没有失去,你是做不出触底反弹的事儿的,嗯,他说的没错。”
潮生心中酸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唐未似乎不需要他说什么:“现在事业有了,就差温澜了,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海阔天空任爷飞。”他哧笑,“现在,老子就他妈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唐未这么说,潮生心里忽然释怀,因为他心里明白,唐未不再是那个少年,那是因为他必须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
为了温澜,他心甘情愿,把自己身上那些为之骄傲的,专属于少年的东西,丢下了。
好希望他可以永远是少年啊。
潮生敛眸失笑,但他又深知,唐未不成长,注定和温澜惨淡收场。
过日子嘛,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
那天直播结束最后,唐未告诉潮生:“如果遇不到温澜,我现在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失去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我什么都不是。”
潮生回他:“那你就赶快把她追回来。”
唐未的确有钱了。
但是他想再把温澜追回来,很难。
早几年,他还能翻墙,可如今温澜家早就搬到二十层的新房子里住,他想翻墙都难,再说他早就不是那个毛头小子了。
他想光明正大取得温澜的原谅。
潮生知道,温澜绝对会原谅他,但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也就默认唐未吃苦,他乐得看热闹。
看着唐未和温澜纠缠,他有时候会想起高中时期的很多事儿。
想到那次去滑旱冰,谁都没想到,所有故事都是从那时候开始发生的。
然后他忽然一怔,想到黎晚,她被他不小心推出去,转身愠怒看着他,长发如瀑,倾数散开,美的所有人晃神。
黎晚……
潮生有时候会有点责怪她。
他朋友不多,黎晚算是很要好的一个,加上黎晋东又是他尊敬的师长,他把她放在心里很重要的位置。
可她好像没把他看得那么重要,毕竟她好朋友太多了。
黎晚一直待在国外,二〇二三年疫情好转很多。
这一年春节,她才从英国回来。
她回国当天,黎晋东就邀请他来家里吃饭。
潮生没有立刻答应,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纠结了很久,才决定过去。
他打车到芳汀附近,那路口有卖花的,他下车进店,老板娘很热情问:“送给谁呀?”
潮生说:“朋友。”
“男的女的。”
“女的。”
“哦,那买玫瑰吧。”老板娘指玫瑰给潮生看,“什么品种都有。”
潮生拿起一朵蜜桃雪山,又拿了朵卡罗拉,想了想又都放下了:“有没有别的花?”
老板娘说:“春天就要来了,郁金香,洋牡丹,各种花都有的,就看你喜欢那种。”
潮生想起什么:“郁金香吧,各种颜色都给我放几枝。要二十一朵。”
后来他抱着一大束郁金香步行到黎晚家。
恰好陈柔出去买菜刚到家停完车,顺路过来给他开门。看他抱着一束花,笑问:“给晚晚的吗?”
潮生说:“嗯。”
陈柔一笑,转身就大喊:“黎晚!黎晚!”
“叫什么叫啊?”
先听到声,寻声往楼上看,才在别墅二楼的阳台上看到人。
这是冬天,黎晚却穿一件苍岭绿的吊带连衣裙,大片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
离得远,也看得清她的耳朵上仍然戴着亮晶晶的东西,只是没有那么多了,一只耳朵只有两三个耳饰,样式没有高中时简朴,也没大学时夸张,好看又大方。
她长发被随意挽起,后面别着一朵白色的玫瑰,几绺发丝落在锁骨上,慵懒妩媚至极。
看到潮生,她表情敛起。
眼尾向下扫着,又远又淡看着他。
潮生表情更冷,他本身就是清冷至极的长相,成年之后,这种冷感只增不减。
陈柔看他们对视,便笑:“潮生给你买了花儿来呢。”又对潮生说,“走吧,进屋。”
潮生这才回神,跟着陈柔进了屋。
他们进到屋里来的时候,黎晚也恰好从楼梯上下来,屋里暖和,她没有披外套,趿着拖鞋,走路晃晃荡荡的没有正形。
“江老师来了。”
黎晚久违的叫出这三个字,潮生大脑莫名空白了几秒。
等她走近,一股清甜的香水味顿时弥漫过来,潮生把花给她:“回来了。”
黎晚上下打量了一眼潮生。
他这天穿着一件棕色羊绒开衫外套,里面搭高领薄款毛衣,九分西裤,踩黑白色高帮帆布鞋,很韩系的穿搭,帅气又温柔。
只是这人的眼睛还是冷的。
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是学不会热情……
“好久不见啊。”黎晚接过花,对潮生一笑。
潮生点点头:“嗯。”
久别重逢,他们之间的寒暄只有十三个字。
随后黎晚去找花瓶醒花,潮生到书房去见黎晋东,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俩也没怎么说话,基本都是顺着黎晋东的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接上一两句。
看着是真生分了。
第23章 心动
吃完饭之后, 黎晋东觉得他们老同学很久没见,想让他们单独聊聊,就拉着陈柔去外面散步去了。
大人走后, 黎晚想了想, 问:“要不一起看个电影吧。”
潮生说:“行。”
他们一起到地下一层的影音室去看电影。
影音室不大,里面只放了一张沙发和一个玻璃圆桌, 黎晚进去之后先开了空调,随后很自如的拿遥控器去找电影。
潮生则拘谨多了。
太久不见,彼此之间朋友的熟悉感少了点儿, 男女之间的暧昧就悄然被放大不少,共处一室,他不是很自在。
黎晚找了一圈都没有特别喜欢的,问潮生:“你想看什么呀。”
潮生答非所问:“你不冷吗?”
黎晚愣了愣,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不冷啊。”
潮生“哦”了一声, 俯身拿了另一个遥控器,在屏幕上找了一会儿, 点开《情书》看藤井树。
然后他问她:“怎么想起回来了,还以为你觉得国外的月亮会比较圆。”
这话有些挖苦意味了。
黎晚洒脱一笑:“月亮阴晴圆缺, 在哪儿都一样。”她直勾勾看着他, “可月亮虽然只有一个, 可是国内和国外的月光却是不同的。”
潮生回望她一眼,紧抿着唇,轻哼一声。
三年多不见, 倒是更伶牙俐齿了。
……
气氛说冷不冷,不尴不尬。
静了一会儿, 黎晚强找话题, 问他:“怎么想起看这么老的片子。”
“经典。”潮生说。
黎晚“哦”了一声, 把脚翘在沙发上,坐到沙发另一头,倚着沙发背看电影。
气氛怪怪的。
看了没一会儿,潮生忽然觉得大腿那被戳了一下。
他转脸,看到黎晚那张妖媚横生的脸:“喂,江老师,我走了三年,你想我了没?”
潮生定定看了她几秒,又把头转过去,目不转睛看着屏幕。
黎晚一怔,坐直了,看着潮生:“江潮生,对老朋友就这么冷淡吗?”
潮生静了静,回:“不想。”
眼睛始终盯着屏幕。
黎晚不乐意了,拿脚踹江潮生,踹他的腰窝,也踹他大腿:“江潮生,我早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他妈的,你当不当老娘是朋友,这么久不见也没个笑脸……”
她口中振振有词。
一下一下踹他,力道并不大。
就因为力道不大,潮生觉得被她碰到的地儿酥酥麻麻的,这让他心生羞愧。
他气急直接抓住她的脚,冷声问:“能不能别闹?”
黎晚先是怔了一秒,随后就开始扑棱,闹起脾气,使足了力气踹他。
潮生几乎攥不住她纤细的脚踝,捱了好几下踹,被她闹得也有点恼了,抓着她的脚,起身把她往身下一拉,下一秒膝盖扣住她的腿,双手摁住她肩膀。
挣扎中,她发间的白玫瑰掉了,就落在他的脚边。
她长发悉数散开,像被风吹乱了似的,凌乱的铺在沙发上。
他压迫感很重的靠近她,低吼:“你闹什么?”
黎晚拧眉瞪他:“你放开我。”
潮生眉头也紧蹙,冷声道:“这几年不是你忙的不见人影吗?”
“……”黎晚愣了愣。
潮生板着脸,眼睛从她的眉眼扫到她的嘴唇,又一寸寸上移,看向她的眼睛,顿了顿,把她放开了。
黎晚却久久没起身,她笑:“我说,你还真是小心眼,不就是时差原因偶尔没回你消息吗,然后你就不找我了?要是对温澜,你会这样吗?”
“你少次次扯温澜……”潮生想说什么,忽然间,手机响了。
两道铃声。
黎晚看了眼手机:“李微印。”
潮生也瞥了眼手机:“温澜。”
然后他们各自接各自的电话,黎晚窝在沙发上,潮生怕打扰她,干脆出去接。
他捂着听筒,问:“怎么了?”
温澜说:“潮生,我和唐未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