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其洲跟她点了点头,然后就在她的注视下,走到了最后一排,在戚百合旁边坐了下来。
那女生的眼神在戚百合脸上扫了一下,然后露出几分了然的神情,转过了头。
戚百合无语地看向旁边的辛其洲,压着声音,“你连一块钱都没有啊?”
“没有带零钱的习惯。”他平静地说。
戚百合还想说什么,就听见旁边的人又咳了两声,她急忙问,“你没事吧?为什么会咳嗽?上午请假是不是去医院了?”
“没事。”辛其洲掏出手机给梁卓回消息,清秀的眉眼压低,嗓音很轻,“只是着凉。”
戚百合不太信,但看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辛其洲发完消息,一抬头就看见戚百合纠结的表情,“怎么了?”
“没事。”她嗓音低哑,“你没事就好。”
“我是问,怎么不能跟我在学校门口碰面了?”
“啊?”戚百合愣了一下,然后小声回,“你不知道,学校贴吧有咱俩的帖子了,有人拍到我上你的车,还问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呢。”
“是吗?”辛其洲眼神微闪了闪,扭过头淡声说道,“能是什么关系。”
戚百合没听清,“你说什么?”
辛其洲垂眸,“没什么。”
梁卓约的地方是大学城里的一家火锅店,等他们下车时,公交上已经没有二中的学生了。戚百合走路还有些跛,下车时崴了一下,辛其洲伸手扶住了她。
这段时间他们的肢体接触多得有些离谱,站稳以后,戚百合不自然地看了辛其洲一眼,“谢谢啊。”
辛其洲只“嗯”了一声,然后就抽回了手。
许久未见,梁卓看起来又精瘦不少,他站在火锅店门口的垃圾桶旁抽烟,见到俩人过去就掐灭了烟,迎上去仔细打量辛其洲的脸,开玩笑地说,“挂彩啦?”
辛其洲没搭理他,径自往店里走。
梁卓又拉着落在后面的戚百合问,“到底是谁要找你麻烦,有头绪了吗?”
戚百合面色凝重,“一点点,但还不确定。”
等到几人落了座,梁卓才开口,“我回来就去学校打听了一下,不是平常喜欢惹事的那几个,我还在托人问,有可能是已经不来学校的人。”
辛其洲点点头,“找到以后把名字给我就行。”
梁卓闻言笑,“哟,还想报仇呢,干嘛不直接报警?”
戚百合坐在辛其洲旁边,闻言苦笑了一声,“是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她只想在辛家透明地生活,换句话说,她害怕丁韪良和辛芳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如果报警的话,事态会怎么发展无法预期,因此在可控的范围内,她还是想私下解决这件事。
梁卓点了点头,没有追问。辛其洲的家教他是知道的,虽然不清楚戚百合的家庭状况,但大致也可以猜出来她选择不报警的原因。
并非每个家庭都是避风的港湾。
鸳鸯锅端上来,话题被自然而然地揭过。戚百合给自己烫了碗筷,余光瞥见旁边的辛其洲大爷似的端坐着,便把他的那份餐具也端了过去。
坐在对面的梁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俩,唇边似笑非笑的,仿佛参透了什么天机似的,没事找事地开口,“妹妹,怎么光给他烫,不给我也烫烫啊?”
戚百合刚把杯子里的水倒掉,听后也没多想,伸手就要去拿他的餐具,“给我。”
梁卓刚美滋滋地推过去,视线中就出现一只冷白的手,把他的盘子推了回去,辛其洲冷飕飕地开口,“自己没长手吗?”
梁卓“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没长手的是谁。”
戚百合把茶壶也推过去,“那你自己烫吧,我去趟卫生间。”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梁卓又咬上了一根烟。
他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对面的辛其洲,调笑道,“半个月不见,你俩这关系,突飞猛进啊。”
辛其洲撩起眼皮,“行啊,会用成语了。”
“看不起谁呢。”梁卓白他一眼,“瞧你小人得志那样。”
辛其洲没接话,咳了两声。
梁卓又“啧”了一声,“真没事儿啊?”
“没事。”辛其洲摘下口罩,眼下一片浅浅的淤痕,“皮外伤。”
梁卓吐了一口烟,转过身看戚百合还没回来,想到什么,开口说,“这话跟我说说就行了,跟小百合——”
他摇了摇头。
辛其洲抬眼看他,目光沉静,似乎在等他下一句。
梁卓对他这副求知欲很受用,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知道追姑娘的终极诀窍是什么吗?”
辛其洲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我没有追她。”
梁卓显然是不信,自顾自地说,“激发她的同情心。当一个姑娘对你产生怜爱,那你就离成功就不远了。”
辛其洲放下杯子,牵了牵嘴角,不予置评。
第19章
那顿饭吃得很轻松, 梁卓依旧风趣幽默,话很多很密,却也不招人烦。等到结完账出来, 戚百合感觉多日来的阴霾情绪都一扫而空了。
三人在火锅店门口分别, 梁卓打车回家,戚百合背着书包站在辛其洲面前, 心情大好地问他,“公交还是打车?”
辛其洲重新带上口罩,咳了两声, “你定。”
“那就公交吧,吃太多了,多走几步消消食。”
辛其洲点了点头,顶光下眼皮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火锅店离最近的公交站要三百多米, 戚百合走路的姿势奇怪, 辛其洲又不说话,人来人往的街头, 路边商家的音乐一首接着一首,全是热门歌曲, 而他俩之间的气氛却始终安静得有些诡异。
戚百合想打破这种窒息的感觉, 主动尬聊, “明天周六,不用早起了真好。”
旁边的辛其洲咳了一声,淡声说道, “我要早起。”
见他愿意接话茬,戚百合兴致勃勃地问, “早起干嘛, 学习吗?”
“不是。”辛其洲脚步顿了顿, 偏过身子看她,嗓音像冬夜的星空,冷峻孤寂,“要去医院。”
“嗯?”戚百合反应了几秒,似乎是没听懂他的话。
“去医院?”她眉头缓缓皱起,“去医院干嘛?”
辛其洲看着她,目光沉静,“伤到肺了,要去挂点滴。”
戚百合的神情骤然紧张,双手下意识扶上他的胳膊,“肺怎么了,严重吗?”
辛其洲垂眸看了眼,细微的小动作最让人心神荡漾,此刻,戚百合眼神透亮,漂亮的眼睫下藏着担忧,那双白嫩的手攀在他手腕上,关心溢于言表。
他感觉到胸腔内发散出来的欣然,却还压抑着嘴角,寡声答道,“只是会不舒服几天而已。”
没有心情再消食了,戚百合当即转身,从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从刚开始紧张兮兮地询问过后,没过多久,她就陷入了沉默。
过去戚百合从未想过和辛其洲发展什么交情,对于她来说,辛其洲就像一个符号,他代表着辛家,代表着那个她不喜欢却无法逃避的世界,原本只要敬而远之就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越走越近,纠葛越来越多。
如今,她竟又莫名其妙地背上了一桩人情。
戚百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如果对象是辛其洲,那她就不知道这个恩要怎么报才好了。
出租车平稳行驶在高架上,窗外月色如水,路灯似会发光的胡杨树,一棵棵笔直地离去,辛其洲望着窗外,心思沉了又沉,还是捉摸不透,戚百合为什么又不说话了。
明明刚刚还像一只百灵鸟,开口都是动听的声音。
褐色的玻璃印出身后的倒影,辛其洲看见戚百合秀气精致的侧脸,她仿佛在忧虑着什么,细细的眉毛笼起,眼睛半垂着,仿佛透露出一丝暗昧的忧郁。
辛其洲咳了两声。
戚百合回过神,紧张地看着他,“又不舒服了?”
“没有。”辛其洲垂眸看她,“医生说咳嗽是正常反应。”
戚百合点点头,刚准备说些什么,目光却掠过他,锁定了车窗外的某处。随后,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辛其洲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激动地俯身过来,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另一只按在他腿侧,整个上半身都贴在辛其洲胸前,紧密得像是耳语的小情侣,引得司机频频看后视镜。
辛其洲的心跳陡然加速,感觉后背像着了火,坐卧不安。
“你......”
他刚想询问,戚百合就开口了,“你快看那是不是辛小竹?”
辛其洲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刚过去不久的路边,辛小竹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走在绿化带的石阶上,高高的马尾甩来甩去,看模样十分开心。
“是她。”辛其洲淡声道。
“可她旁边那个人——”戚百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不是梁讫然吗?”
辛其洲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绿灯亮起,车辆缓缓起步,很快便将那两个不可思议的身影甩在了身后。戚百合还沉浸在这两个人怎么跨次元走到了一起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辛其洲似乎沉默了。
她偏过头,以那种怪异的姿势和身下的男生四目相对。
不足十厘米的距离,两个心思各异的人,互相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此刻的自己,迟钝的、慌张的是戚百合,而另一道空荡清澈的目光下,藏着无人知晓的暗涌。
难以言说的旖旎肆意蔓延,戚百合的脸颊像熟透了的苹果,脑袋里尽是鼓噪的喧嚣,在下一棵胡杨树到来之前,她揣着秘密的心事坐了回去。
刚坐好,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眼俩人的书包,开始调侃,“学生,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放学这么晚。”
戚百合正愁没个人来打破尴尬,连忙接话,“二中的。”
“二中怎么从南崔路上车啊?去那边干嘛呢?”
戚百合:“吃饭。”
“去那么远的地方吃饭啊。”司机笑了笑,“是怕家长和老师看到吗?”
这话一开始戚百合没听懂,过了半分钟反应过来,那大叔已经笑完了。
她想解释,但余光瞥见辛其洲端坐着,望着窗外,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她又觉得再开口是多此一举,徒增尴尬。
那之后便一路沉默,直到下车。
临别前,戚百合下意识问了一句,“明天几点去医院?”
辛其洲站在一盏路灯下,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无表情地回,“八点。”
“那么早啊。”她下意识客气了一句,“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辛其洲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随你。”
戚百合:?
她眼神闪了闪,嘴角扯出一抹浅笑,“那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辛其洲身姿颀长,转身离开时留下一个字,“行。”
-
那天晚上戚百合又失眠了。原本她已经从那场堪称浩劫般的意外中恢复了,但也许是因为刚刚得知辛其洲因她受了伤,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又开始一遍遍循环着那个噩梦。
如果不是辛其洲她会如何?至今戚百合也不敢顺着这个设想猜测下去。
整夜的辗转难测,导致她再一次在闹钟响起之前醒来。简单的洗漱过后,眼看时间还早,她掏出周末的作业,做了半张的英语试卷。
闹钟后知后觉地响起,她也没心思打扮了,背上书包就步行下了山。
在昌文书店里等了近十分钟,辛其洲给她发了消息。
戚百合拿着手机推开门,一眼就看见路边打车的男生。辛其洲穿一件深灰色的棒球夹克,脖子里挂着一副耳机,宽肩窄臀的好身材完全衬得出衣服的时尚,干净利落的线条又不乏青春洋溢的活力。
真是一副好皮囊。不管是脸,还是身材。
戚百合唏嘘了几声,收起心思走到了他旁边一起拦车。
察觉到有人靠近,辛其洲转身,看了眼戚百合,已经是十二月初的天气,她还只穿了一件针织开衫,只扣了一颗扣子,领口大喇喇敞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下缩。
“我以为你不会来。”收回视线,他淡声说道。
“为什么不来?”戚百合看着他,“我可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嗯。”辛其洲点点头,“品德高尚。”
甚少从他口中听过赞许,因此戚百合怀疑这是嘲讽,可还没等她做出反击,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了他们面前。
换季似乎是疾病高发期,他们去的那间医院几乎人满为患,穿过人头攒动的大厅,辛其洲不紧不慢地往输液区走。戚百合跟在后面,看着走廊长椅上麻木等待的就诊患者,感觉自己似乎也被这种情绪传染了。
辛其洲在输液区找了个连排的空位坐下,回头看,戚百合慢悠悠地走过来,眉头轻蹙,一只手还做出敲打头部的动作。
把就诊单递给护士,他轻声询问,“怎么了?”
戚百合走到他旁边坐下,有些颓丧的语气,“我好像被传染了。”
辛其洲怔了一下,“传染什么了?”
“就刚刚那个走廊,我从那走过来头就开始痛了。”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回头看,似乎是想搞清楚是什么科室。
“别看了。”辛其洲手握拳拢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缓缓开口,“那是肛肠科。”
肛......
如果眼神能被解码成文字,那戚百合此时此刻的脸上只写了三个字:打扰了。
护士过来扎针,她靠在旁边的椅子上装死,眼睛闭着,耳光却敞着听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