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高仰着脑袋, 琥珀色瞳孔在路灯照耀下通透澄澈, 一眨不眨地、呆怔地看着一步距离之外的男人。
她应该没有听错吧?
他刚刚说的是……
他……打算追她??
林意七迟缓半天反应不过来,很久, 才终于眨了眨眼。
等等,他要追她?!!
“我准备追你。”他再次说。
大概是在风中吹久了, 他的嗓子有些发哑, 低沉如大提琴在风中闷响, “林意七。”
“………”
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林意七仍旧没有应声,只定定地仰头看他。
路灯从林意七身后打下来, 和着阴影,将男人高低骨相勾勒得分明, 他的眸隐匿在了深邃眼窝中, 好像看不分明。
但当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 琥珀色瞳孔便出奇清晰地望进男人的墨瞳,他微微垂着眼皮,根根分明的眼睫低敛下,视线一瞬不瞬的、直白地将自己的心情和意图传递给林意七。
寒风呼啸,拍打着耳膜。
燃尽的仙女棒飘散开并不难闻的燃料味,飘渺着勾勒出心跳的声音。
心跳很快。
林意七倏然攥紧了手心,好像脱离很远的神智倏然归位,察觉到一阵热气快速从耳后爬上了双颊。
“你、你说的……”林意七吓得退后了一大步,“啥玩意儿???”
扶槐垂眼凝视着林意七,沉吟须臾,像是打定了主意,唇角微启,“我———”
“你看,烟花!”
猝不及防在天边一角绽开的蓝色烟花将男人的声音打断在了巨大噪声中。
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林意七露出惊喜神色,拉住扶槐的手臂,“跟我来!”
不大的小镇,每一寸角落基本上都被林意七摸得透彻。她轻车熟路地拉着扶槐从街道一角的小巷穿了进去,七拐八拐,最终拉着他爬上铁梯。
“咚咚咚”
两人的脚步交错踩在略有生锈的铁梯子上,最终抵达了一处天台。
“这里以前是文艺站,后来文艺站迁到别的地方了,这个地方就荒废了,底下那个铁门虽然锁了,但是天台没有锁,每天晚上就会有小朋友跑来这里玩。”
说时,林意七倏然兴奋地指向天边一角绽开的金黄色烟花,“你看那个,像不像流星?”
身后一步距离,男人垂下眼,刚刚被拉住手臂的那只手微微动了下,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起一点弧度。
也跟着抬起眼,绚烂的烟花在漆黑瞳孔里明亮闪烁,好像在那一瞬间,过去所有的阴霾和雾霭都被驱散。
“嗯,很像。”他淡淡笑了下,声音低沉。
天边的烟花秀很快落幕,林意七意犹未尽地缩回仰得吃力的脖子,“怎么这么快啊,才放了一桶吧……”
扶槐指指她手里的那一大袋烟花,“你不是有?”
“……”
“是哦!”
……
天台的风很大,打火机点了几次不着,扶槐脱了外套丢给林意七,走下楼梯,不知从哪里摸到了两块木板靠在天台边缘的围栏,挡住了西面和北面的风。
这一次终于顺利点燃引信。
点了三个三角锥形状的烟花桶,很传统的一种烟花,开始是一点银白色的小烟火喷射,紧接着会有蓝色光点从烟花桶里出现,再接着,三颗盛大的银花树呈现在眼前,将偌大一个天台照得敞亮。
林意七兴奋地伸起手臂,勾在臂膀间的外套滑落,扶槐顺势接住,抖了抖,转手披在了林意七肩膀上。
察觉到他将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林意七有些诧异,“我不冷……”
扶槐:“我热。”
视线自然而然下撇,瞥见他一身薄薄单衣,林意七狐疑:“热?”
“怀北温度还蛮高的。”扶槐简单带过,捏着打火机走向放在一旁凳子上的烟花袋子,“想看哪个?”
林意七顺利被带过话题,“嗯……那个大的。”
大个的烟花就是刚才杂货店老板介绍的新款烟花,和传统类型不同的是,这种烟花能够放得更久、更亮,在空中落下时,会绽开星星一样的形状。
“不愧是新款啊,就是比旧的好看。”
可惜,新款式的烟花她只买了一个,见识了新烟花的强势,排在后头的小烟花就显得渺小又黯淡了。
索性把剩下的小烟花依次排开,一次性全都点燃了。
不过一秒的误差,数十个小烟花在林意七面前绽放开来。十多团的烟火光束将整个天台照得敞亮通明。
“哇……”林意七惊叹着场面壮观,一边新奇摸出手机录像。
两步的距离,扶槐站在她的身后,双手垂在裤袋里倚在墙边,风从背后吹来,将墨发飘逸地吹到眉角,黑色单衣被风鼓动起来,呼呼作响。
硕大苍穹被通明大地照得发白,绚丽又璀璨的银花火树在风中绽放,极致的光亮将天台上女孩的侧脸绘制成一道剪影。
她的卫衣帽子松松垮垮,露出几缕头发,举着手机,琥珀色瞳孔亮晶晶的,好像淬了星点,嫣红唇角噙着难掩的笑意。
美好灿烂得不可方休。
“林意七。”扶槐忽然在背后叫她名字。
几乎在那一瞬间,短暂被绚烂烟火掩盖的前半部分情景格外清晰地出现在林意七脑海里。
与此同时,心跳急剧加快了起来。
手机屏幕颤了颤,林意七没有回头,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坦然,“嗯,怎么啦?”
“我刚说要追你来着。”
扶槐的声音顺着风飘来,没有了方才说第一遍时的严肃,倒是像他本人一如既往的语调一样,散漫又淡然,好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林意七没有应声。
“那你有什么意见吗?”顿了下,“或者建议?”
“………”
哪有人这样问的啊……
追就追了,问什么意见……这要她怎么回答嘛……
烟花持续很久,林意七仍然举着手机拍摄,没有回头,不太想搭理他。
直到场面安静了很久,扶槐没有说话,好像一直在等她回答。
她这才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身后男人嗤的一下笑了,“我说的不够明白吗?”
解释得非常直白,“就是想追你,想把你追到手,做女朋友的意思。”
“………”
一股热气涌上两颊,林意七压住嘴角,明明是背对着他的,却觉得视线慌乱得不得了,一下子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半天,闷闷地“切”了一声,“你自己莫名其妙地突然跑到这里,还说什么要追我,我当然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扶槐不紧不慢地和她辩论,声音懒洋洋的,“都说要追了,不得勤快点啊?”
“……”
说了半天也说不到重点!
林意七有点恼了,回头瞪他,“大家都是喜欢别人才会去追别人的,你又不是喜欢我,追我干嘛?!”
撞上男人直勾勾的目光,她慌乱收回视线。
扶槐却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喜欢你?”
林意七梗着脖子回答他:“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你喜不喜欢?”
“………”
扶槐“嗯”了一声,好像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那我现在说。林意七,我喜欢你。现在知道了吗?”
!!!
这么突然!!
林意七攥着手机,指尖捏得快要发白,一阵滚烫的热气从脖颈蔓延上头顶,“轰”的一下,好像炸开了一朵花。
她的呼吸有些乱,但很快,一些质问的想法盖住了短暂的激动。
林意七的气息平缓下来,偏过头看向身后几步靠在墙边的男人,语气没多温柔,“你喜欢我,那我在槐南那么久你怎么不说,偏偏等我回来了才说?”
灰白色的墙,将男人颀长身形勾勒得分明,这个问题他没有脱口而出,沉默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回答她。
“我快二十八了,年纪大,毛病也多,追你———”
扶槐啧啧舌,扯着嘴角笑了下,“好像有点不要脸。”
“………”
什么破理由。
林意七不太接受这个理由,撇了撇嘴,顺着往下追问,“那现在怎么又说要追了?不怕不要脸了?”
扶槐目光炯炯地看着林意七,坦荡荡地应声下来,“嗯,没忍住,不要脸了。”
……
将天台上的烟花残骸收拾好,走下楼梯,林意七把外套还给扶槐,“我不冷。”
风小了下来,夜晚的温度倒也不算凉。
扶槐接过外套,把那袋烟花丢进垃圾桶,见林意七低着头在微信上回消息,估摸着是家里人询问了,便套上外套,抬了抬下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说到这,林意七倒是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小栀告诉你的?”
扶槐:“差不多吧。”
直接把她手机抢过来看淘宝收货地址,倒也不难。
林意七还有点困惑,“可是你坐的哪趟飞机啊?这时候还能买到飞怀北的飞机票?”
“买不到。”扶槐耸了耸肩,不紧不慢地跟在林意七身侧,“跟家里那位服了个软,借了个飞机过来。”
借了个……飞机??
林意七看了他一眼,“那你今天晚上住哪里?要不要住我家?”
顿了一下,意识到什么,脸一红,赶忙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家空房间还蛮多的,就像在槐南………”
扶槐斜着眼看身侧语无伦次的小孩,笑得闲散,“不用了,飞机在等,今晚得回去。”
“哦………”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放了一阵烟花,这时静谧了下来,天地安静得不像话。
从巷口甬道走进去,铺满鹅卵石的小道,沉默的脚印踩上去,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寂静下来,林意七就又想起了今晚的对话,心口又砰砰跳了起来。
她不说话,扶槐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措辞半天,林意七先开口打破沉默,“昨天看手机上监控,小贴好像把桌上的花瓶打碎了。”
“嗯,今天早上我去收拾了。”
她也知道,她还知道他在书房待了很久。
甬道距离林意七家门口不远,没几步就到了。
一层窗户纸骤然捅破,告别的对白也显得暧昧。
点着灯泡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曳,红黄的光交替着打在两人身上,将氛围照得暧昧不清。
扶槐:“来得急,没带什么礼物,我就不进去了。”
林意七站在台阶上,低头看脚尖,“嗯……那我进去了。”
“嗯。”
“你路上小心……到家了可以说一声。”
扶槐淡淡笑了下,“知道了。”
“………”
话这么少。
林意七往后指了指,“那,我回去了。”
“林意七。”扶槐叫住她。
林意七顿住脚步,没有回头。然后听到他的声音低沉随风飘来,“新年快乐。”
“嗯,你也是。”林意七扭过头对他笑了下,“你也新年快乐。”
扶槐又点到了最初的问题,“所以,你应该对我想追你这件事,没什么意见吧?”
“………”
很无语,哪有人这么问的。
她要回答没意见,显得她好像有多急迫;
她要回答有意见,又是一句话把事情堵死了。
……
林意七瞪着扶槐衣领口,有点恼。
他就不能自己品,自己悟出一个答案来吗?!
她半天没回答,对于扶槐来说,就算是默许的答案了。
头顶男人很轻地笑了一下,“我很开心,小宝。”
林意七指尖收拢,脸有点烫,嘴角也不住跟着勾起些微弧度,又意识到自己不能表现得太开心,就又压下了嘴角。
“快走快走!再不走你家飞机要开走了。”推了他一把。
扶槐浅淡弯了弯嘴角,隔着一层帽子,很轻地摸了摸林意七的后脑勺,“进去吧,我走了。”
林意七推开院子门口的大铁门,和他摆了摆手,关上门。
隔着门缝,看他迈下台阶,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一手插着裤袋,一手抛着手机,背影被巷口灯光拉得很长,
又起了风,走出路口,扶槐打了个电话,“嗯,我好了,您久等了,这就过去。”
……
才挂掉电话,屏幕上又显示来电。
“喂,干嘛?”
电话那头,扶栀躲开满客厅的亲戚,溜到厨房里打电话,“你又跑去哪儿了呀?怎么一晚上没见你,不怕爷爷生气啊?”
扶槐沿着路侧往前走,声音轻淡,语气听起来心情很不错,“这回是正经理由,不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