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地上的沈婧语也安静了下来。
良久，她抱着肩膀愣愣仰起头。
迷糊视线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金属质地伞柄，肤色冷白，青筋可见。
黑色西裤折线挺括，暗金皮扣散发出清冽光辉。
身形挺拔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清冷的眸光仿佛被大雾弥漫……
第11章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个不停。
黑色雨伞将冰冷萧瑟的雨帘挡在外面，隔出了一片单独的小天地。
沈婧语眨了眨有些黏糊的眼睛。
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面前神情清冽的男人仿佛从浓重的雨雾中走出来，一身白衣黑裤，衬着背后阴霾繁重的天空，在大雨滂沱的阴天里，构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她就那样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怔怔地望了他很久。
“不打算走了？”
混杂着沙沙的雨声，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沈婧语怔忪着打了个哭嗝，“你……呃，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么偏僻的地方，如果不是清楚他高傲的性格不可能做这事，她几乎要以为他是跟踪她来的。
不知是否看出她心中猜想，顾飞展睨了她一眼，嘴角轻牵，带了点儿不明显的嘲弄。
“送一个学生回家，路过。”
沈婧语：“……”
这么刚好啊。
默了默，又问，“那呃……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顾飞展像看傻子一样瞥了她一眼。
“你车在那儿。”
路就这么一条，她那部红色丰田跌得那么惨烈，要想看不到，除非是瞎子。
沈婧语不说话了，抱着肩膀轻轻打了个寒颤。
顾飞展拧了下眉，伞沿往前斜了斜。
“上车吧。”
自然说的是他的车。
都已经这种情况了，也确实没必要再和他犟。
沈婧语抱着手臂缓缓站起身来。
蹲久了的膝盖一阵发麻，湿漉漉的雪纺衬衫贴在身上，被冷风一吹顿时凉意刺骨。
她咬了咬牙，尝试着活动一下。
然而刚抬了下脚，整个人忽然趔趄了一下。
重心不稳的身体直直往前倾去。
心脏骤然一停。
沈婧语以为这下一个狗啃泥绝对免不了了……
下一刻，一只大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强势的力量撑住了她整个身体。
沈婧语被唬了一跳。
低头才发现高跟鞋后跟不知什么时候陷进泥里了。
她抬脚用力一拔——
鞋子□□了，而鞋跟，却化作了种子……
沈婧语无力地闭了闭眼。
这一天点儿背的，一定是出门忘记看黄历了。
手腕处一阵温热，来自箍着自己的那只大手。
皮肤冷白，青筋乍现，带着深沉的男性力量。
反应过来沈婧瑜下意识挣了一下，听见头顶传来一道低声警告。
“不想摔就扶好。”
沈婧语“……”
被比自己小三岁的男人训斥感觉着实不大好，但一想到自己这金鸡独立的情况，估计还没走到车上，就先摔个大马趴了。
想通后，便老实了。
这时，金属质地的伞柄忽然递到自己面前。
“拿着。”
微沉的嗓音带了丝命令。
沈婧语茫茫然接了过来。
面前男人突然蹲下，身去，一只大手握着她的脚腕，另一手替她脱掉了那只已然“残疾”的高跟鞋。
几滴泥土随着他的动作飞溅起来，落在质感上乘的黑色西裤上。
顾飞展恍似未见，保持着半蹲姿势，将她另外一只鞋子也脱了下来。
“你干……啊。”
身体忽然失重的感觉让沈婧语短促尖叫了一声，一只手下意识揽住了男人的脖颈。
“你做什么脱我的鞋，我自己会走……啊，顾飞展！”
顾飞展抱着她朝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子稳步走去，步伐丝毫不受影响。
沈婧语一手撑着伞也没法太大力，小打小闹的动作于他而言就跟挠痒似的。
等他终于停下来，两人已经到了车旁。
这个时候再挣扎也毫无意义了，沈婧语认命地打开车门，被他躬身放到了副驾驶座上。
车里还开着空调，温度甚至比外面更低。
本就淋了一身雨，被这一吹沈婧语瞬间打了个哆嗦。
后面传来车门关动的声响，接着，一件白色T恤兜头盖到了她脸上。
“不，我不用你的……”
话未说完，闷声打了个喷嚏。
……识时务为俊杰。
抬手哆哆嗦嗦地将空调温度挑高，沈婧语宽慰自己，借他衣服穿一下，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湿冷黏腻的衬衫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她转头看了眼窗外，白茫茫的雨帘中，顾飞展撑着雨伞朝自己那部还陷在坑里的丰田走去。
确定他不会回头后，她借着衣服掩护飞快脱掉了粘在身上的衬衫，将他那件白T恤套在自己身上。
裙子却是没办法换的，好在他的T恤十分宽大，穿在她身上基本遮到了大腿，根，总算没那么冷了……
—
观察完车子状况后，顾飞展直接给4S店打了个电话。
报完地址后客服经理便给了个拖车的价格。
还十分歉意地说雨天路远，这个价格已经是能给的最大优惠了。
顾飞展问最快多久能到？
客服经理有些为难，说加急的话价钱可能会更贵一些。
顾飞展望了眼头顶云层厚重的天空，让对方按最快速度安排。
外面雨势渐小，附近的景致渐渐清晰了起来。
路两旁都是农田，四周一片空旷。
车里的沈婧语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远远看见顾飞展撑着雨伞朝这边走来。
身形削瘦，身姿笔挺，步履稳健。
沈婧语忽然觉得有些陌生，眼前沉稳内敛的男人真的是自己记忆中那个臭脾气的少年吗？
那晚的记忆不经意跳出脑海。
不算娴熟的动作，力度却十分强势，每一下，都充满了侵略感。
车门开启的声音拉回了飘远的思绪，顾飞展正坐上车来。
颀长的身形让车内的空间瞬间窄至了几分，沈婧语突然觉得有些热。
这就是上过床的后遗症吧。
明明没有感情，却也没法像从前那样看他了。
这种感觉实在危险。
收回思绪，沈婧语清了清嗓子，从包里掏出手机。
“我给保险公司打个电话，这种问题应该可以走保险。”
顾飞展关上车门，语气无波无澜，“4S店会安排拖车过来。”
沈婧语动作一顿，随即叫了起来，“不要，4S店贵死了，我又不是不能报保险。”
说着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
顾飞展没阻止她，牵了牵唇角道，“你愿意等到天黑就打。”
天黑？
沈婧语望了望窗外，手指在通讯录上一停。
顾飞展睨了她一眼，嗓音温和了几分，“没让你付钱。”
“没让我付也……”沈婧语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狐疑地盯着他，“你出钱？”
顾飞展没说话，目光落在她脸上。
沈婧语转过头，讷讷道，“算了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你又不是我的谁……”
后面嘀咕的这句有点小声，但顾飞展还是听见了。
漆黑瞳仁掠过一丝极淡的嘲弄，他点了下头，“嗯，不过是深入了解过。”
说到其中某两个字的时候舌头微微打卷，仿佛带着回味。
沈婧语一下子胀红了脸。
她狠瞪了他一眼。
怀疑他在开车，偏偏他清冷的神情让她找不到证据。
—
有了金钱加持，拖车很快来了。
到了4S店，沈婧语听说换轮胎补油漆零零总总大概要花四千多的时候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她目前还是失业人员，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哪像他这种开宝马X5的富二代，花钱都不带眨眼的。
“一点点小剐小蹭就算了，不用喷漆了。”
看着面前妆容可怖衣衫凌乱的女人，客服经理深深怀疑他家这位贵宾会员眼神是不是不大好？
“真的，轮胎换一下，其他的不用管。”
沈婧语摸着车子刮痕碎碎念，一旁的顾飞展径自吩咐客服经理。
“换轮胎做定位，全车喷漆，加贴膜。”
“好，请稍等。”
“哎，不用，你回来……”
望着客服经理离开的背影，沈婧语气得抬手打了下顾飞展手臂。
“这些不花个一万怎么下得来，你当我钱多烧得慌吗？”
顾飞展双手插着裤兜，闲闲扫了她一眼，“你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还。”
清冽的眸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她宽大的领口。
察觉到他视线所在，沈婧语瞬间烫红了脸。
臭小孩，居然敢调戏她。
她揪住衣服怒目以对。
“你想得美。”
……
车子一时半会没法修好，客服经理让他们一星期之后再过来取车，还问他们如果不方便出行的话是否需要租车服务？
简直把他们当肥羊了。
沈婧语闻言冷笑了一声，指着顾飞展停在外面的那部白色宝马。
“我们看起来像是不方便出行的样子吗？”
配着叉腰仰头的姿势，颇有一种敢宰我就和你们拼命的架势。
加上那身不伦不类的装扮，和泼妇有几分相似。
客服经理默默递了个同情的眼神给贵宾客户。
顾飞展却是嘴角一弯，心情不错地和客服经理说了声不用。
上车的时候沈婧语还有些愤慨，“真当我们是傻子，任他屠宰不成？”
驾驶座上的顾飞展没吭声，桃花眼带了抹很淡的笑意。
沈婧语被他看得一怔，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多少有些尴尬。
她摸了摸鼻子，转念一想自己又不用在他面前保持形象，便清了清嗓子，有些肉疼地问，“多少钱我还你？”
顾飞展系上安全带，听见这话便掏出手机划拨了几下递到她面前。
看见上面的二维码，沈婧语哦了一声打开自己微信的扫码页面。
只听滴的一声，下一秒手机突然跳出了某人个人页面。
“不是……我转账给你……”
沈婧语不解道。
“有账单，才能报账。”
顾飞展维持着拿手机的动作，黑眸十分无害地看着她。
“姐姐不用担心我多报。”
……
第12章
微信页面提示添加好友成功。
连前几次的申请记录也一并从对话框里显示出来。
沈婧语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小子套路了，怎么莫名其妙就加了他微信，明明之前坚决不加的。
“全部维修完后账单发你，到时候再转账。”
顾飞展神色如常地收起了手机。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架声，一男一女，言辞十分激烈。
沈婧语转头望向窗外，只见店门口不远处站着对中年男女，两人各执一词，情绪都有些激动。
对比女人，男人的神色看起来更加不耐。
沈婧语降下车窗，隐约听见“就带个孩子上学还开什么车”……“下次再出事看我给不给你修车”……“不会开车就老老实实开电动车”之类的话语。
她的神情怔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刚开车那会儿，有一次也是不小心剐蹭到了另外一部车，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十分无助，连自己在指挥中心的工作经验全部忘得一干二净，直接打电话去求助宋昊承。
那时宋昊承刚好在上班，安抚了她几句就语气十分不耐烦地说她自己就在公安部门却连这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
后面对方报警了，双方一起把车开去交警大队处理。
之后宋昊承终于来了，但是语气和态度都十分不好。
觉得她不该因为这事儿去干扰他，影响他正常工作。
那之后，她每次遇到事情都尽量自己处理。特别是辞职在家备孕之后，连家里换灯泡通水管这些事也都是她一个人想办法解决的。
这些年，她一心一意为他着想，打点好家里的一切，让他能心无旁骛投入到工作中。
后来，他也真的升职了，加薪了。
再后来……
沈婧语的眼光微微一黯。
后来……他嫌弃她不能生孩子……出轨了。
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那一刻，外面正争吵着的男人仿佛和宋昊承的脸重合在了一起，连表情和眼神都出奇一致。
沈婧语不可抑制地捏住手里的包包，感觉胸口闷得快喘不过气。
望着对面扬起手掌仿似要打老婆的男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冲动，不假思索就一把推开车门，朝那两人直冲了出去。
拉开哽咽的女人，沈婧语朝神情暴躁地男人怒吼了一声，“你懂什么？”
视线落在男人手上价值不菲的手表上，她的声音蕴满了愤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