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铖不听,他不听。
他眼里只有夏恬箐。
他甚至威胁我,如果我不愿意捐,即便我偷摸生下孩子,他也会毁了这个孩子一辈子。
医生建议我,要么打掉孩子捐献骨髓,保护好身体再备孕;要么直接孕期捐献,但要做好宝宝有后遗症的准备。
医生是成安医院第一批进来的老教授了,当年江铖心高气傲,还是我想尽办法,把他请过来给医院坐镇的。
所以他给我建议的时候,始终不敢看我的眼睛。
那天我在他办公室坐了很久,最后选择了第一种。
我宁愿不要孩子,我也不要把他生下来受罪。
我不要他,像我一样。
第3章
我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草坪上。
成安医院有很大一部分业务与康复有关,算是业内TOP级别的私人医院,当时国内对这个概念还不甚明确,我在医院设计时力排众难,强行要求按我的想法在寸土寸金的九龙,规划出了一块非常大的草坪供病人康复、休闲使用。
当时所有人都反对,只有江铖沉默了片刻,问我:“你有把握它能达到你的目的吗?”
我说没有,但我觉得可行。
于是江铖签了字,同意了。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感动,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与私情无关,是江铖也看出了它的可行性,但即便如此,这也让我觉得甜蜜和幸福。
面对江铖,我真的很容易被讨好。
后来草坪果然成了成安医院一大特色。比之其他匆匆忙忙永远人潮拥挤的医院,成安医院康复科前安静、舒适的环境,让人仿佛置身于度假村,这也为后续成安医院的“贵族医院”标签做了充足的准备。
但我那时候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以病人的身份,来到这个草坪上。
我在草坪上的一个长椅左侧坐了下来,不远处有个戴着助听器的小孩正在学母亲说话,我看了一会儿别开眼去。
再前面是一个中年男人,拄着拐杖,在两个护士的保护下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我看着绿色的草地发起了呆,甚至没有注意到,长椅的右侧,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你好。”
突然响起的清亮男声吓了我一跳,我转头望去,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个子不高,笑容亲和。
“我刚看您坐在这很久了,脸色也不太好,有需要帮助的吗?”
我很少遇到这样喜好发散好心的人,愣了一下,才道:“不用,谢谢。”
男人并没有觉得尴尬,他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回过头去,和我一样靠在长椅靠背上。
他也没看手机,就这么靠着,看着前方。
我想了想,开口问道:“你是这儿的医生?”
成安集团越做越大,医院进入正轨后我就不怎么插手了,不是什么特别的人一般我也都记不住。
男人笑道:“不是的,只是陪我朋友来这面试。”
随即又笑道:“我看起来很像医生吗?”
我回道:“倒也没有,就是觉得一般普通的陌生人,不会跑来问这种问题。”
他没有直接回应,只是不好意思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担心你是不是不舒服,忍不住问出来了。之前我朋友就像你这样,不舒服也不说,就这么硬挺着,本来小问题也折腾成了大问题,我怕您也是这样的情况。”
“你不用抱歉。”我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有您这样的朋友,是您朋友的福气。很感谢您的关心,我身体确实还没完全恢复,但在这晒晒太阳还是可以的。”
他的笑容扩大了几分:“那就好。”
我本来觉得很累,但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几分谈兴,想起他说自己是来陪同学面试的,忍不住问道:“你同学怎么会想来面试这边?新人去公立医院的不是更多吗?”
他无奈道:“因为他觉得这边工资更高。”
“那我就是要忍不住劝一句了。”我笑道,“公立医院有人带的话,进步会很更大,比起钱来说,还是前期的经验更重要。更何况以后从公立到私立简单,私立想回去就难了”
他对我的话甚为赞同:“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人各有志,最终还是要看个人适合什么选择。,而且也有专家级别的人在这,也不算亏。对了……您听起来很了解这方面,您也是学医的吗?”
“我不是,我的……”
我不是,江铖是。
但我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用一个确切的词语描述我与江铖的关系。
商业合作伙伴?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江铖,谁想这么累陪着他做这些。
夫妻?可还不如说是P友更为恰当。
江铖的心理洁癖非常严重,对别人的触碰非常介意,小时候因为不愿意被他“突发善心”的爸妈抱一下而被他爸追着打了一条街。
所以他那么喜欢夏恬箐,却连夏恬箐的手指尖都没碰到过一下,也不完全是因为他的绅士风度。
他这点让很多人不舒服,甚至因为他丝毫不给面子地拒绝得罪过很多人,就连身边的朋友也因此而尴尬不满——
但我爱惨这一点了。
我有时候想,我喜欢江铖的起点,也许就是五岁那年他被打得头破血流时躲在我身后,苍白的手臂绕过我的腰间,颤颤巍巍地搂着我跟我说话的时候。
他说的是:“姐姐,谢谢你保护我。”
他说话时身体轻轻地跟着震动,这细微的震动透过我染血的背脊,在我心间颤了二十多年。
这二十多年,江铖无数次这样抱着我,头埋在我的颈肩。我伸手覆盖住他的手背与他十指相扣,心里都默念着一个声音:
只有我抱过他,只有我拉过他的手,只有我吻过他,只有我只有我。
即便江铖不爱我,可他的身体,干干净净的,只属于我。
长椅那头的男人对情绪非常的敏感,我这短暂的走神并没有瞒过他的眼睛,他从善如流道:“不学医才好呢,累得要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头。太累了对不起自己,太轻松了又对不起良心。”
我笑了一下:“对不起良心是什么意思?”
“学医是需要积累不停学习的,要是把自己搞得那么轻松,病都不会看,怎么对得起病人嘛……像我,每次我朋友偷懒不想学的时候,我都会害怕他变成庸医。”
这个男人非常有趣。他说话大多数的时候都端正且克制,可总有那么一两个尾音,带着点奇怪的可爱。
我很少用可爱去形容一个男性,所以我也没太在意,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男人没一会儿就走了,我坐了片刻,也缓慢地挪回了病房。
医生护士很是关切地给我做了个检查,检查的时候我全程放空任他们摆弄,后来睡着了,都不知道检查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房间的空气又黑又重,我什么也看不见,却觉得呼吸不顺。
我在床头柜旁摸索了一下找到了手机,点开屏幕的时候亮起来的光让我眼睛有些刺痛。
凌晨两点。
通知显示有好几条新消息,但我还没点开消息,手机就先一步弹出一个界面,提醒我手机电量不足,请尽快充电。
我下意识想在床头柜旁找充电器,但看到空空的插座,才想起我住院的时候就根本没带充电器过来。
这么想来,这个手机电量还挺能撑的,这么多天没充电,这会儿才电量不足。
我点开消息,里面有几条是助理发过来的,另外一条是那个叫谭野秋的富二代。
谭野秋:姐!好久不见,听说你这几天住院了,身体还好吗?
我和他关系不错,他人也很好,我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客套,直接实事求是地发了个“不太好”过去。
但是我终究还是个怕别人为我操心的性格,想了想,补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包,又补了一句:哪有住院能好的?
谁知道我表情包都还没发出去,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我叹了口气,谭野秋的消息没回就算了,助理那边都是工作消息,怎么着也得尽快回了。
我拿着手机走出房门,打算去找值班的护士借充电器。
其实我本来可以直接按呼叫铃的,但我总怕麻烦别人,怕人家火急火燎地冲过来,结果只是要个充电器。所以我决定自己去。
但很快我就后悔了。
因为我一出房门,就听到隔壁病房传来的声音。
夏恬箐拉开门,哭着道:“江铖,我不听!你走啊!我不听!”
我听见江铖的脚步声,似乎是从房间里追了出来:“夏恬箐,我说我喜欢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立刻娶你!”
“可你这样对不起闻闻!”
“我从来没有爱过她,和她结婚也不过是为了讨好你。夏恬箐,我从来没有爱过庄闻,我想结婚的对象只有你。”
江铖终于还是表白了。
他和夏恬箐彼此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表白,把真话说出了口。
我也终于成了光明正大的笑话,再也不会自欺欺人地想也许江铖总有一天会爱上我。
我知道,他不会。
因为在他眼里,我不配。
第4章
他们两的用词看起来很激烈,但实际上动作声音都轻得很,以至于正常开门的我,反而显得动静很大了。
也因此,夏恬箐一听到动静就忍不住转头望到了我。
该怎么形容她那一瞬间的眼神呢?应该是一开始的惊慌、手足无措,再变为愧疚、自责,无数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人愣在原地,口中嗫喏半天,只说出一个:“闻……闻闻……”
我心态很好,反而回了她一句有些俏皮的:“嗯,我在呢。”
“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江铖他……”
“就是这样,夏恬箐,你不要自欺欺人。我是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铖打断了,接着江铖又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江铖,这个点你为什么在这里?”
夏恬箐借这个机会偏过头去不看他。
江铖因为她的避而不谈有些失落,垂眸片刻,最终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担心甜甜不舒服,所以下班了过来看看。”
夏恬箐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其实我猜都能猜到,她无非想说什么“你该看的是闻闻不是我”,可又觉得这句话显得她对江铖太薄情,毕竟他对她痴心一片,为她付出的东西可能她一辈子也还不上。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是夏恬箐我会怎么办?我的生命被一个深爱我的男人拯救,他对我那么好那么好,可我真的不爱他,反而是一个我不算讨厌的朋友喜欢他,那我该怎么办?
想想也挺难的,毕竟我不想死。
“江铖,你也是学医的。”我站的有些累,靠在了门框旁边看着他两道:“你该知道夏恬箐现在不高兴和你聊这些,你表白了,情绪释放完了,你自己爽了,有没有想过夏恬箐还在生病,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江铖下意识要反驳我。因为我看见他已经皱起眉头准备说些什么了。
其实最开始他很乖,什么都听我的,大概后来上了初中进了叛逆期,又发现我喜欢他,所以他开始肆无忌惮,我说什么反对他的话,他总是皱起眉头不想听。
这次也一样。
不过因为事关夏恬箐,他的理智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圈,还是打赢了感情。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他想了很久,还是后退了一步,艰难地拉远了与夏恬箐的距离——虽然他们最开始就已经隔了很远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往出口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还是转过头来,对夏恬箐道:“你先回病房,别着凉了。我在这看着你进去就走。”
夏恬箐下意识看向我,我偏过头去没有接这个眼神。
反正里面不是愧疚自责就是难过悲伤,我现在身体不太好,不想接这些负面情绪。
夏恬箐最后还是进了病房,我依旧靠在门框上,只是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江铖。
他还是那么好看。
即便是如今满脸失落地站在那里,你不会想到什么沮丧与落魄,只能看到一种颓圮的美。
我没动,江铖也没动,我们两就这么杵这儿站着,中间隔着一个夏恬箐的病房门。
沉默良久之后,还是我开了口。
“为什么深更半夜过来?”
他没有说话,于是我问他:“失眠了?”
他还是不说话,隔了好久好久,我在听到鼻腔里轻轻哼出来的一声“嗯”。
委屈的要死。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自己真的很贱。如果我是我自己的朋友,我可能会拿着榔头敲爆自己的狗头——因为我竟然因为这一声“嗯”而心软了。
江铖待我如此,我竟然还是会心软。
我看着他原本冷锋一般凌厉的五官在昏暗的灯光下晕成了柔和的弧度,干干净净,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碰。
像我心中的天使。
哪怕他内里是恶魔。
我对他说:“进来吧。”
他拒绝:“不要。”
对他这种拒绝我实在是习以为常了,于是从善如流地劝他:“你明天还要和人家谈判,不睡觉又带着起床气过去,到时候没达到你自己的要求,你又要发脾气了。”
接着我语气软了几分:“过来睡一会儿,我也失眠了,就当陪我。”
这种对话拉扯简直如同刻在我们的DNA里一样,于是他毫不意外地跟着我进了病房,本来还说不乐意,结果一进门就直接脱了外面的衣服躺在床上,我刚在他旁边半躺下,他就搂住我,毛茸茸的头蹭进了我的肩窝。
我摸了摸他的头,餍足地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