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蜜——涂瑰
时间:2022-06-18 08:23:56

  容谧难得心平气和地看着他。
  有些人的光芒是骨子里带着的,即使自己想低调,只要出现就会吸引目光。可眼前的人分明变了,在她面前的样子和在外面见到时很不一样。从前英俊不羁的眉眼收敛太多,显得格外安分纯情。
  她还从没见过许灵均这么好欺负的样子——许灵均居然也会有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时候。
  “昨天的奶油蛋糕我没有吃。”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说。
  “你做的早餐,我一口都没吃过。”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执拗什么,但在看到许灵均眼中光芒黯淡的那一刻就知道,她天生不是做恶人的料。
  “是吗……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做了。”许灵均假装没事地笑笑,抚摸了一下手中修复好的保证书,再次递给她,“这个还是给你吧。免得放在我手里……好像抓着你什么把柄似的。你以后想起来肯定不安心。”
  那天被拒之门外,他蹲在地上把所有细碎的纸片都收集起来重新拼凑,完整得没有半点缺漏。
  可拼得再完美,块与块之间的裂痕还是无法隐藏。永远都不能复原到最初光滑的模样了。
  这次容谧没有拒绝,接到手中看了好一阵,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灵均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忐忑又贪婪地享受每一秒能站在她面前的时间。压抑着天性,在心里无声地提醒自己,等到她开口驱逐时一定要离开,过多的停留会让她厌烦。
  可片刻后容谧开口,却对他说,“你先进来等一下。”
  她说完就转身开了门,自己没回头地走进去。许灵均怔了数秒才小心地踏出第一步,做梦般脚步轻飘。
  来之前怎么都没想到,今天能有走进她家里的机会。七月和豆沙都还记得他的气味,一进门就欢蹦乱跳地围着他。
  容谧说让等。他局促得连沙发都没坐,蹲在猫爬架前逗小猫,一边逗一边偷偷抬眼看。
  她去床头柜旁拿出一本厚厚的诗集,“这些是你的东西,也应该还给你。”
  许灵均对那本泛旧的诗集完全没有印象,直到她翻来第一页,纸张间夹着的便签掉了出来。
  “See u next day.”
  看着便签上熟悉的字迹,他逗弄小猫的手指虚握收回,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容谧把书脊朝上,边页朝下打开用力晃了晃。数十上百张便签哗啦啦地从诗集中掉落在地板上,铺成一大片。
  容谧说,“都是你给我的。”
  时间被凝结在这些小纸片上。每一次她独自醒来,发觉自己被丢下的失望和原谅,都有如此清晰的存档。
  许灵均心中弥漫着恐慌和悔痛,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出一句像样的理由。
  有什么可辩白的呢?他甚至还能想起自己在写下那些便签时的想法——反正还有下次。反正还有以后。他总是为各种事把容谧推到备选项,就好像她真的永远都不会离开,等到他忙完了别的再回来看她也是一样。
  可这个世界上从没有理所应当的付出。他得到时不知珍惜,现在是偿还代价的时候了。
  他坐在地板上收起便签,手背上的蜜蜂纹身依旧稚气鲜亮,随着动作来回移动。
  她垂眼注视着那片纹身,对许灵均说,“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以你的能力,如果真心想要害我,不用拐弯抹角地苦心筹谋,直接来就行了,反正我是怎样都躲不掉的。”
  “如果你也觉得累了,以前的事再计较都没有必要,只是想要一个皆大欢喜的收尾,那我们就达成共识。如果你不想断了联系,我也会学着用平常心看你。能和平共处是很好的,毕竟你这样的人……我得罪不起。”
  这样平静客观,甚至抽离了自我感情的话,比愤怒和憎恶的嘲讽埋怨还要令人心慌。
  许灵均握着手里厚厚一沓便签,头颅低垂的姿势带着深深的挫败感。看不见他被水汽熏红的眼圈,却听得到他微哑的嗓音,“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这辈子都不会……你信我一次。”
  “……对不起。”
  如此的话他已经说了太多遍,容谧一定都听腻了。可除了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资格跟她说什么。
  “我们今天是最后一次见面吗?”
  他抬起头望着容谧,清澈的眼睛里血丝缠绕,泪水聚成滴掉了出来。
  “你的语气,好像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容谧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如果可以的话。那样更好。”
  许灵均潦草地擦掉了眼泪,平复中拿起她丢在地板上的诗集,一页一页地翻开,物归原位般把那些便签一章一章地夹回去,“我们曾经在一起很长时间,可是有些事情你从没跟我提起过。”
  “我在你心里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我以前的样子,确实也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你才从不愿意毫无保留地把心事告诉我。无论是喜欢我,还是对我失望,只有在积攒得盛不住的时候,才会让我发现。”
  “直到过年那段时间我才知道,你认识我远比我看到你更早,早得多。最近我总是想,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心里反复纠结过,每次想见又不敢见,想说话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头。”
  “我总是在梦里回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从头开始。可是梦醒了,什么都晚了。如果还有机会,我想问问你有没有送过我情书,每次过节收到的那些巧克力里面,有没有一份是你给我的,我很想……”
  容谧胸口起伏,急言令色地打断他,“别说了!”
  可他并没有被吓到。某种顽固执拗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眼中,更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即使再怎么成长,沉淀,也无法从他身上剃除。
  “你其实知道我想干什么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我。”
  许灵均无缘无故地说起,“那条环江路上的垃圾桶,我数过好几遍了。一共有二十三只。”
  容谧听见轰鸣的心跳声。
  她的脑海里响起午夜街头放纵情怀的笑声。急驰而过的夜车带走一切烦恼,她跟自己也打了个赌。赌自己不会再忘。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你想要什么?”
  许灵均放好最后一枚便签,将那本诗集缓缓推到她面前,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我想还你一个十年。”
 
 
第91章 🔒望月
  “许灵均……”从来没有哪一次, 她念起这个名字,感到如此力不从心的无奈。
  十年太久,连她自己都没有勇气重来一遍。而承诺太轻, 只是在转念之间。早都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让她怎么相信这句话,背后饱含了多郑重的心意。
  可他的语气如此迫切,眼中闪烁的光情挚得溺人。
  经历过的一幕幕都在她脑海里。如果从她失去记忆起至今,他所给予的, 笨拙又温暖的呵护和百般讨好是真心的,她也已经消受过了。
  容谧柔声说, “我原谅你, 好不好?”
  她可以相信许灵均在为过去的所做所为真切地感到抱歉。自责与懊悔折磨着他的心, 必须要得到一句原谅才能心安,那么她给了,他也就能释怀了。
  “不好!”
  许灵均却空前地慌乱起来,不顾一切地握她的手,牢牢地握住, 声音颤抖得染上哭腔, “不好……别原谅我,恨我吧,别……”
  他曾经有多想得到容谧的原谅,现在就有多惧怕这句话。恨意也是羁绊, 如果连恨都没有了,从她心里彻底抹去踪迹, 他剩下的人生该怎么过, 跟谁去过。
  他再也不可能遇到一个比容谧更深刻的人, 也不可能把给予她的这份感情投注到别的女人身上。他的爱是在容谧的滋养中成长起来的, 离开她就毫无根基,只会迅速地凋亡。他这辈子都不能,也不想去爱另一个人了。
  容谧被他握得生疼,却没有挣脱。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母性里带着怜爱的本能,她叹了口气,用另一只手触摸许灵均的脸颊,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痕。下一秒,自己的眼泪也掉下来,砸在手背上躲闪不及。
  她一直觉得许灵均是孩子心性,即使在外面为人处世都已经成熟得体,心却永远是长不大的。执着得近乎稚气,无论情况如何改变,都会克服一切困难去争取自己想要的,横冲直撞,即使折损也不留遗憾。
  她曾经很爱这样一往无前的少年意气,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勇敢,还曾暗暗许愿,他一生都能这样无憾地活下去。
  现在遇到现实的困境,先妥协和放弃的人果然也是她。
  “算了吧。”她开始感到缺氧,眼前一阵阵晕眩,勉强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了。即使我想勉强自己相信你也没用,做不到的。”
  她很清楚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像爱许灵均一样毫无保留地去爱别人了。哪怕是许灵均本人,她都不敢再尝试一次。恨也恨得不够彻底。因为太清醒,不够蠢,不够坏,才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果不能互相信任,即使重新在一起也只会继续彼此折磨,一起痛苦下去。何必呢。
  许灵均的脸在她眼中变得模糊,想说话时身体却发麻僵硬,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
  视野彻底变暗,只剩焦急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不真切。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
  天色已经黑透了,她独自躺在病房里,一盏陪伴小台灯亮着,光线温和不刺眼。
  头晕的症状缓解了许多,她支起身,发觉自己手背上贴着输液胶布。病床旁的输液架上还留着吊完的葡萄糖。
  手机就放在枕边。看时间居然已经是凌晨了,她这一觉睡得比平时还沉。正想下床,许灵均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她自己醒来坐起身,许灵均脚步一顿,紧接着大步流星地冲到床边,把她掀开的被子重新盖回去,一脸紧张地望着她,“有没有哪不舒服?头还晕吗?”
  容谧皱起眉,推开他的手拉起被子掩住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你身上好呛。”
  抽了一整晚的烟才会有这么重的烟味。许灵均闻言露出懊恼的神色,片刻不停地出门把外套脱到走廊里,认真洗了手才又回来蹲在她床边殷切地说,“我明天就戒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感觉很正常。但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奇怪,又复杂。容谧看得有些迷糊,联系起自己最近总是不舒服,迟疑着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得癌症了?”
  “……”
  许灵均欲言又止,最终拿起检查报告放在她手边。薄薄的纸页上言简意赅,却看得人心脏骤停。
  容谧头脑中一片空白,过滤掉所有图像和诊断描述,眼前只剩下三个字。
  孕六周。
  **
  约好的露营被迫取消了。程艺欣贡献出自己的公寓和难得的假期,跟两位拖家带口的姐妹小聚。
  碰面之前,其中一位就已经在她家住了三天。
  出院之后容谧连家都没回就过来了,用她自己的话说,一个人待着总克制不住杀人的冲动。
  至于是想干掉大的还是小的,她还没说过,程艺欣也没有问。
  距离在医院里迎接晴天霹雳已经过去了三天,当时被惊雷劈到头顶般的错愕和惊慌逐渐淡去。她还有考虑的时间,但这样人生级的难题摆在眼前,给再多时间也无法做出完美的抉择。
  无论选了哪条路,都必定会失去些什么。
  “我真有点想看许灵均当时的表情。”程艺欣喝着水果茶感慨,“一定很精彩。”
  最近容谧住在她家里,她的饮食作息也跟着养生起来,酒精和烟一概不碰。
  容谧更养生,连茶都没有碰,只喝了果汁,“别提了。”
  最近无端的情绪起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尤其在医院里那会儿,她接收完事实后再看到许灵均满头冒火,甩下一句“再跟着我现在就去预约流产手术”把人吓得不敢动,收拾东西就自己回来了。
  但不得不说,因为看到许灵均就烦,她刚得知自己怀孕时的恐慌感还被分散了一半。重要时刻有人陪着,终归是有点作用的。
  她想到那天自己闲着无聊跑到许灵均家里瞎转悠,转着转着悠到床上一通乱来。就恨不得时光倒流,给自己一巴掌清醒一点,“这叫什么?色令智昏。”
  对象是许灵均的话,的确说得通。
  程艺欣有点想笑,但这会儿好朋友正在郁闷着,笑出声来多少有幸灾乐祸的嫌疑,于是又憋了回去。
  孩子的事她不懂,也暂时想不到那么远。但如果是她,意外怀孕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手术。
  她也有别的朋友不小心怀孕过,无一例外地都选择把孩子拿掉。毕竟年纪轻轻还没结婚,很少有人能承担得起自己带孩子的压力。
  但容谧跟她那帮朋友不一样。如果对小孩没想法,就不用在这发愁了。
  程艺欣说,“这方面还是淑怡有经验。等她过来,今天晚上好好聊聊。”
  “嗯。”容谧窝在沙发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果汁,一只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上。
  她这几天总是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身体正在发生一些奇妙的变化,即使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也依旧能感受得到。
  她的人生计划里的确包括要个宝宝,甚至以前还妄想过自己跟许灵均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但绝对不是现在,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是以前,你肯定会自己憋着,直到自己做完手术或者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才告诉我。”
  程艺欣躺在单人椅上撑着头看她,笑道,“现在我居然是除了孩儿他爸以外第一个知道的人,还挺荣幸的。”
  容谧听完,有些困惑地问,“我变得更脆弱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我就觉得挺好的。有时候也不用太独立了,适当依赖别人更有助于心情舒畅。”
  她好奇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想把孩子留下的话,会考虑跟许灵均结婚吗?”
  她了解容谧,可能会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而委屈自己。但说实话,她不希望看到任何姐妹为任何事牺牲自己的人生,哪怕是为了亲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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