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书桌上“嘟嘟”响了起来，是黄教授。陆行川打开免提，里面传来黄教授的声音：“课题的成果展示PPT都做好了么？要在出国前尽数编档才行，德国的吴教授今天又来询问我你的进度，他很是期待看你的研究方向。”
“你这时候还往外跑？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么？需要我帮忙嘛？”
陆行川：“我明天就回去了，黄教授。进度照常，没问题的。”
黄世忠知道陆行川为人比较低调，私事很少对人言，也就不便再问下去，“机票是飞柏林，还是斯图加特？哪天的？定好了么？”
“斯图加特。9月3日，订好了。”
“行，赶紧回来吧。走之前，师父请你吃顿饭。”黄世忠带过的学生里，陆行川是最有天赋的人，没有之一。
关键他为人又很是谦逊淡薄，虚怀若谷，黄世忠活了大半辈子了，这样性格的人，不争不抢，还有真本事，若是专心从事汽车研究，未来不可限量。
中国的汽车领域起步晚，起点低，可若是有一代又一代的人，不断精于研发创新，不断更迭新力量，也许能改变中国造车的格局。
因为自己出生的年代和时局所限制，黄世忠没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汽车工程师，他希望自己的学生，站在他们这一代人的肩膀上，可以成为属于中国制造汽车领域的中坚力量。
“好，谢谢师父。”黄教授将陆行川当做关门弟子，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陆行川怎会不知。他能感受到黄教授对他寄予的厚望，心里是十分敬重他，这句“师父”，真情实感。
他抬手拧了拧眉头，离开的时间近在眼前，可自己还没有勇气和司珂说这件事。他想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开口了。
“咔哒！”忽听房门重重地关上了，司珂满脸不解走了过来，“9月3日，飞斯图加特？是什么意思？”
该来的，总会来的。命运面前，谁都不曾赢过。
陆行川起身，朝着沙发走去，“珂珂，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方才在门口本想吓一吓陆行川，逗逗他的司珂，起初听见黄教授和陆行川谈话内容还有一丝疑惑，可眼下，陆行川郑重其事的表情，让司珂觉得，她就按照电话内容的字面意思来理解，是对的。
陆行川他要出国了，马上就走。
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要很久都见不到他了。
“你要出国？”司珂问。
陆行川将愣在房间中央的司珂拉到沙发前，让她坐下。两人面对面，他想着同她好生谈谈，说一说他深思熟虑了很久的那些事情，“是，可我会回来的。”
司珂只被他带着走了两步，就停下了，“你要出国了？准备了很久吧？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我……”陆行川想说的话，都被司珂说出来了，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你，为什么来招惹我？”司珂重复着。
她觉得浑身力气忽然一下子被抽空了，脑袋嗡嗡地响个不停。来的路上，她似个欢快的小鸟，哼着歌，觉得和陆行川在一起，世界都是甜的。
可不过几分钟，她忽然觉得不是，和陆行川在一起，世界都是灰的。
眼泪打在衣襟上，她才发现自己哭了，“陆行川，你个大骗子。”
她忽然想起来，陆行川头一回暗暗地告白时，同她说，肯定会有目的地，肯定会有终点，也许有很久才能到达，你愿意等我么。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忽然就明白了。
“早在你遇到我之前，你就计划好出国了？”司珂问。
陆行川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是。”
司珂泪眼朦胧，“我才是你计划里的那个变量，不重要的，对不对？”
陆行川看着她，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搅住了，觉得很难受，“你很重要，在我心里最重要的。”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不是么，司珂一时无言，同他要出国这事比，自己是后来才出现的，以她对陆行川的了解，他本就是个一心读圣贤书的人，从来没想过谈恋爱的人。
是自己喜欢他，又窥见了他对自己的一点点儿爱慕，就逼着他同自己告白。
也许，现实是这个样子的。
这种感觉太不好了，自己才是始作俑者，牵着他不断地改变原则，然后又在这里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招惹我？
司珂从来如此，遇到什么事情，都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这样，她的开朗和积极向上，无一不是来自于这样的豁达——不论自己做错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找找自己的问题，然后欣然面对接受，再去做出改变。
这也是为什么长辈都喜欢她的原因，不是可以讨好别人的迎合，而是自带一种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很乐观的随和。
可头一次，她不想这么看待问题，她想自私一点。
那个小姑娘，声音又冷又狠心，“所以，你来找我，让我做你女朋友，却把选择权给我。让我在你离开青岛前告诉你，愿不愿意做你女朋友。”
她说：“陆行川，你好坏啊。”
“你来招惹我，让我喜欢你。你追到青岛来，让我沉溺在你的好里。然后对我说，我要离开你，你等着我，好不好？”
“你说喜欢我，让我做你的女朋友，那种在一起，就再也不分开的。就是这个意思……”
司珂明明知道陆行川不是这样的，可人在生气和绝望的时候，最容易出言不逊，最容易将人性考量在最低的层面。
眼角的泪，被她抹去，司珂嘴角扯了一丝冷笑，说：“不好。我不想等你。我也不要做你女朋友。”
陆行川心里的难过，表露在面上，就是极致的冷漠和深沉，他看起来如幽深的寒潭，让人不寒而栗。
可在司珂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司珂捏在手里，碎了，破了，鲜血溢了一地。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恼了，被人误解的那种恼怒，可并不是生气，而是想极力地挽留，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再拼回去，给她看，那里装了她，再放不下别的人了。
陆行川将攥着司珂的那手，放到他心口处，说：“是你来招惹我的。你赖在我心里不走了，让我无时无刻都想着你。”陆行川空着的那只手，去拉她的那只，“我只去一年，一年我一定会回来的。我本来想等我回来再追你的。可是我等不了了。找不到你的那几天，我头一次觉得我疯了。好像心里空了，吃不下，睡不着的那种空。我那时候就知道，我很喜欢你，是那种跟你在一起，要走一辈子，再不想分开的那种喜欢。”
“我……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陆行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想放手。可是他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很是无理。
他清楚知道自己喜欢司珂的程度，他也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要求一个正在探索花花世界的小姑娘，如自己那样看破红尘地想定下心来。
这是一个伪命题，谁喜欢谁更多一点的伪命题。
“喜欢”若是东西，若能物化，那它是有重量的。放在爱情的天平两端，每个人和每个人付出的，都不一样，当天平那头的人不一样时，“喜欢”的重量也会有变化。
显然，他认为，自己喜欢司珂多一点。
“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司珂哭着说：“喜欢一个人，就该早早的说，早早的讲，有什么事情都开诚布公。是你，不真诚。”
陆行川：“我们不是一种人，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喜欢，要三思而后行。这只是我们考虑的东西不一样，而不是我不真诚。相反，我比你还要真诚。”
“谬论！你就是个骗子！”
“我把主动权交给你了，不是么？”陆行川真诚地看着她，“只要你点头，肯要我。我把我的以后都搭给你。”他试图让司珂去理解自己意思，可当言语遇到情感时，情感上的热忱和滚烫，表露在言语中，无论如何，都是浅薄的。
他该如何让她的小姑娘去明白，他说的“以后”，是一个叫做“永远”的东西。
他的话没说完，后面应该是，若你不肯要，你还是原来的你，我们不过是彼此的过客罢了。
这一句，他不想说了。
“可是我不想要你的以后啊，”司珂说：“我不要你了，陆行川。”我不要才喜欢上一个人，就开启漫长的等待。
因为太喜欢了，那样的苦涩是可预见的。不如早些醒悟，快刀斩乱麻。
洁白的手背，蹭去了眼下的泪痕，司珂冷静了片刻，松开了捉着自己的那双温热的手掌。
那双手，昨日还拉着自己走在街上，让她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姑娘。
可今天，就要摆手作别了。
她让自己激动的情感沉了沉，这样的状态，让人能看出，是思考过后的抉择，她用着平和的语气，说：“答案我给你了。不好。对不起，我不想做你的女朋友。”
下一秒，司珂转身，陆行川从身后抱住了她。他的手箍紧在她肩膀和腰上，束缚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放开我吧……”司珂声音淡淡的。
“我后悔了，”陆行川说：“我不该给你选择，你就是我女朋友。”
司珂一根一根掰开了陆行川的手指，没再说话，离开他的怀抱，转身走出酒店。
第33章 你喜欢他么？【一更】】
咖啡厅面朝大海, 海浪卷着岸边的细沙，反复冲刷着海岸。
司珂隔着玻璃，听不见海浪声, 可海浪一直都在, 如她拒绝了陆行川, 可她还喜欢。
她呆呆坐在咖啡桌边的椅子上, 手里拿着一块白色放糖，停在半空，迟迟没有丢到咖啡杯里，她自言自语着：
“你喜欢他么？”
“喜欢，很喜欢。”
“一年很久么？很久，也不久。”
“可以等他么？可以。”
“那为什么拒绝他？”
白色的方糖被司珂丢进棕色的咖啡里, 顿时消失不见, 她自问自答，“不知道。”
在和陆行川的感情里，自己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孩吧。还是那种无理取闹骗糖果吃的小孩。
冷静了半天之后，司珂有点后悔了。明明喜欢陆行川，为什么拒绝他呢？
陆行川不是玩弄别人感情的那种人，他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启一段感情的人。不然, 二十四岁的他, 那样耀眼的他，怎会一直孤身一人。不然, 他们相识近半年，他不会等这么许久才发现自己心底的喜欢。
关于承认喜欢自己这件事情, 他, 该是考虑了很久吧。
自己明明知道的啊, 为什么要那么说他, 那么想他。
他是个木桩子，又笨又执着，想事情总是拐弯抹角，想很多。从来好意，可绝不让人知道。从他将自己的外套扔到司珂头上，偏说自己热的时候，她就知晓。从他给司珂划重点，让她主动思考，却从不给她讲解的时候，她就知晓。
她喜欢的陆行川，没有张扬的性格，就是内敛到极致的模样，他已将他所有的勇气，搭上了未来，都呈给自己了，不是么？为什么将他的捧出来的真心，扔在地上呢？
“后悔就去说啊。”王蒙萌已在电话里知晓司珂和陆行川这一日的故事，她走进咖啡厅，看见司珂的落寞模样，就晓得她后悔了。王蒙萌点了下桌面，示意服务员，和司珂要一样的咖啡，然后才坐在司珂对面，劝说道：“一年12个月，寒暑假有两次，我爸妈把我养大成一朵花，多不容易啊。可如今不是也要放手，让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一年，也只回青岛两次而已。”
王蒙萌又说：“北京飞德国，十几个小时而已。他想你，一个电话就能告诉你。又不是车马都慢的年代。司珂，你是古代人么？”
“我是一丁点儿没想到，你会拒绝他！不是你暗恋人家，你喜欢人家么？怎么？陆行川跑过来跟你告白了，你又不乐意了？”
司珂转动着咖啡杯里的金属勺子，没说话。
“所以你任性，你生气，不过是你在对着他发脾气而已。”王蒙萌发现司珂木木地，又一屁股做到了她身边，语重心长地分析着，“你想想，陆行川难道一点儿都没透露过，他喜欢你，是要做很多准备，很多安排的么？”
司珂知道，萌萌说的都对，这些道理她都懂，可还是任性地看着王蒙萌，“你怎么不向着我说话？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早点告诉你，比如你过生日时，那你会不喜欢他了么？”
司珂声音低落，用着肯定的语气说道：“不会。”
“若是你才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未来是要出国留学的。那你能忍住不去喜欢他么？”
“不会。”又是一个肯定句。毕竟，他那么耀眼。
“所以，他告诉你或早或晚，都不能阻止你喜欢他。换个角度想，你喜欢，就收了他，不喜欢，就甩了他。他没有欺骗你啊。”王蒙萌感慨，“爱情是个很神奇的东西，谁都不能保证一辈子。不能因为害怕分开，就不去爱人，因噎废食，是不是？”
谁说不是呢？可是，才相互表明心意，就要离开，司珂心里会难过，会伤心，最重要的，是会很舍不得啊。司珂起身，“我走了。”
“去哪儿？”王蒙萌明知故问。
“找陆行川。”
王蒙萌站在她身后，强忍着笑，说：“刚才陆行川给我打电话了，他去高铁站了，改了票，回北京去。”
司珂“哇”一声哭出声来，“不行，萌萌。不行，不行。我要见他一面。”她忽然找回了全部理智，还有一周，八月尽了。9月初，陆行川就要走了。
“上车，我送你去。”王蒙萌边向停车场走去，边发了一条微信给陆行川，“准备接人。”
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时，夜幕降临。
司珂还没反应过来不是火车站，车门就从外被拉开了。王蒙萌看了一眼车外的陆行川，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开车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