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抱抱。”简柠下意识就揽住了曲澈,他的肩膀很热,跟着她的脖颈碰到他的面颊,却是一片冰凉。
简柠不知道手术开始了多久,从她收到消息到现在大概过了不到一个钟头,可他的面颊那么凉,不知道是哭了多久。
曲澈动了下手,拉着简柠的手臂,增加着两人间的距离,她力气很小,一下就被他给拉开了。
简柠愣了会,她看到他眼皮垂了下去,并不看她。
空气中有浓郁的消毒药水味道,冲散了将要涌起的一点悲伤。
简柠坐到他旁边,她声音干涩:“会没事的。”
曲澈没有理她,又转过去,对着右面那扇门,动也不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得很重,似乎怕一开口,有什么会从嘴巴里面跑出来。
简柠伸手碰了碰曲澈的手,他的手也在发凉,虽然已经到了残夏,他这种体温却并不正常。
曲澈很慢地把手抽了出去,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悬在岔开的腿间,只能看到上面青筋突起。
简柠低头,医院走廊冷白的光线让两人的影子叠到一起。
看着,有点讽刺呢。
不说话,不看她,也不展现情感,就像回到了谈恋爱之前,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压抑住。
简柠知道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全然独立的一个人。
他们两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是很相似的,所以他们很懂得对方的弱点与软肋,更加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简柠理智上全然明白,分手了她就不该有过度的关心,而曲澈也没有接受这份关心的义务。
然而感情上,她只觉得无力,安慰与恋爱的双重无力感,朝她挤压过来。
手术持续了很久,外面的雨声停了又响起,手术室的灯才灭了。
李菀抢救了过来,她被转入了ICU。
曲澈站了起来,但是这个动作只做了一半,他人好像被抽空了力气,滑到了地上,他捂住脸,身体微蜷着。
然后,简柠看到他因为紧绷的神经缓解下来,眼里溢出了放松解脱的泪,从他的指缝滴落。
“转进ICU,就是病情可逆的。”简柠忽地梗住,她说不下去,“学长,不要……”
不要什么呢,不要担心吗?
这些话说出来并没有任何用处。
她好无力。
她也不敢贸贸然上前,怕像之前那样起到反效果。
后来还是方医生拍了一下曲澈的背,“情况不算差,各项指标都恢复了,预后比较好。”
他没有说绝对就会好,医生大概是不能用这种100%的说法,毕竟医学上面没有绝对。
但曲澈还是受到了安慰,他从手掌里露出一只红着的眼,声音干涩到发哑:“可以探视吗?”
方医生停顿了很久,久到简柠以为他会拒绝,他才深吸一口气,回答:“只有三十分钟。”
他的视线扫过简柠,又补充了一句:“只有家属可以进去。”
简柠很快说道:“我不进去,他进去就好。”
曲澈的脸在手臂上来回擦了几下,他才抬起头,“谢谢方医生,麻烦带我过去。”
而在经过简柠的时候,他只是说:“简柠,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夜已经很深了,走廊上并没有多少人,空气岑寂得可怕。
简柠目送着曲澈和方医生离开这里。
他的背微佝着,手似乎在不住地揉搓着脸颊。
好狼狈哦。
她说她自己。
简柠的发梢,睫毛,衣服都在往下滴水,她全身湿透了,而这个时间的医院门口根本不好拦车。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她身上流,浑身都是水,衣服紧紧贴在了身上,随便动一下便是黏糊的触感。
伞给忘在了医院长椅旁边,她出了医院门口淋了一身水才迟钝地想起这件事。
她只愣了两秒,就走进了雨幕里,快步跑到了大门口,开始拦车。
不想回去拿,不想再想起刚才的事情,她宁可淋一点雨。
简柠搭上出租车的时候,司机都吓坏了:“姑娘,今天怎么都没带伞啊!”
她从鼻腔发出了一声“嗯”,交代了一下住址便没再讲话。
她倚靠着车窗,外面的雨势很大,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外面的天还伴随着闪电。
司机在前排说道:“姑娘,我开慢点,这雨太大了。”
坐到车里,简柠在慢慢地开始感觉到冷,她甚至有些发抖,嘴唇毫无血色。
略微久的车程让她身上的衣物慢慢干掉,皮肤却不住发着冷。
关上车门的时候起了一阵风,冻得她瑟缩了一下。
回到家里,简柠在客厅就把湿衣服脱光,走到浴室给自己冲洗了一通。
料理完自己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她闭上眼的瞬间,她清晰而又突兀地,感受到了痛苦。
她好像失恋了。
第40章
“喂, 别动嘛。”
简柠蹲在家里的餐桌下面,她把曲澈的鞋子脱了,在往脚趾上面涂指甲油。
和她手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痒。”曲澈捏紧了手指, 身体紧绷着, 尽量不把脚缩回去。
面前的代码都有点看不进去了, 简柠是什么时候钻到桌下的他都没注意到, 等拖鞋被她拿掉,才看到她猫在了桌下。
她手上的指甲油才刚干,她总喜欢一些奇怪的颜色,今天擦的是蓝色。
不过她的手很细,手指纤长,指甲油涂上去像糖果一样好看, 蓝色更是有种夏季海滨的感觉。
简柠拿着小刷子, 仔细把指甲油涂抹开来,鼻腔里有一点化学制品的味道。
当时还没放假,还有几周的课,想着他每天要带着指甲油去上课,就有种隐秘的快乐。
那种藏在暗处的小标记,就像他衣领底下被她留下的吻痕一样。
其实也很想在他手指上面涂上一个, 他一定会用创口贴包起来, 然后担心会不会露陷吧。
简柠很喜欢做这种事情,很小的, 很细节的,又很没有意义的事情, 无非是希望对方多想着她一点。
如果这一点能被对方看破就更好了。
她喜欢做一些充满隐喻的事情, 也喜欢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等着被人戳穿。
等到涂完之后, 她从桌子底下出来,“学长,不要洗掉哦。”
然后曲澈就说了:“你要涂手吗?”
他五指张开,把手递到她面前,献祭一样。
曲澈好像很容易就说出那种,她想听的话来。
之前也有过,唐安遥那次,直接问她要不要他绝交。
然后她就会满足,私心里面对他的线又放宽一点。
简柠伸手插入他的指缝,直接十指紧扣地握了下去,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手上皮肤好像变好了一点。”
之前曲澈的手可以说是十分粗糙,摸起来会让她觉得难受那种,有许多小伤口和薄薄的茧。
她后面还发现过曲澈身上也有几个地方有疤痕,比如他的上臂,后面问他,他才说都是打工造成的。
他干过许多兼职,甚至是去工地,他说他都是找的日结的,搬水泥那种。
简柠当时摸了摸他突起的疤痕,又亲了亲,“以后不用了,马上大学毕业啦。”
“嗯,但是是靠做这些,我才能上大学的。”曲澈聊起过去也总笑着,仿佛那些苦难都不曾存在。
曲澈浅笑了下:“天天被你涂护手霜。”
“手感好啊!”简柠装模作样地在他手上捏了两下,“我再给你涂点吧。”
她拿着护手霜,稍微在掌心等它融化一点,然后涂抹到曲澈的手上,连指缝也没放过。
再顺势接一个长长的吻。
总觉得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关于夏天的记忆就是指甲油,曲澈的手指,还有水枪。
暑假里面,外面蒸腾着燥意,地面都被晒出曲线,往上冒着热气。
简柠在家里弄了个充气水池,就在厨房和客厅间的那块位置,就是曲澈家里那种奇怪户型不知道该算室内还是室外的区域。
她能在水池里面泡很久,泡到水都变温,然后等曲澈回来,她就拿着准备好的水枪,“不许动!”
曲澈外出工作完回来,总是带着一身的热意,他只会转身去拿一条大毛巾。
“出来啦,擦一下,泡太久不好。”他用大毛巾把穿着泳衣的简柠包裹住,把她特地穿比基尼露出来的腰腹和锁骨全都盖了起来。
可是好热哦,屋内的空调制冷效果好差,她还是很容易就出汗。
“芳心纵/火犯,逮捕!”简柠拿水枪对着曲澈的侧脸,按下扳/机。
一道清澈的水流从侧面浇到曲澈的头发上,连带着脸也被打湿,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向下滚,从喉结往下,落入衣领。
他也因为水流闭起了单边的眼睛,手上却把毛巾裹得更紧了些,“好啦,小学生跟我进去换衣服。”
外面夕阳暖黄的光透过水珠碎在他脸上,他发梢上也挂着湿漉漉的水,随着他的笑,一颤一颤的。
那水便溅到了她脸上,有点凉。
梦里凉水的感觉消失,简柠只摸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喉咙也像干涸的土地一样,连正常吞咽都能感觉到疼痛。
她生病了,额头温度高得不正常,头也是晕乎乎的。
已经大半夜了,外面还在电闪雷鸣,这场雨断断续续好像怎么也停不了。
她打了电话,吵醒了家庭医生,让他驱车过来一趟。
简柠到外面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之后强撑着精神等医生过来。
没过多久,医生打来电话,高速上面连环追尾,他堵住了,一时半会可能过不去,现在外面红色暴雨警告,他劝简柠先在家吃药,他尽快赶过去。
运气好差,怎么生病了就全世界都和自己对着干了。
曲澈为什么不在呢……
前几个月,刚开春的时候,简柠也病过一次,还比较严重,发着低烧,整个人没有力气,软绵绵地和被子融为一体。
曲澈没有去上课,在家里熬了粥,一口一口喂给她吃下去。
她浑浑噩噩,脑子不清醒,身上不断出着汗,像一只小火炉不安分地踢开被子。
然后就会被曲澈把她乱伸的手手脚脚都放回被子里面。
“热……”简柠烧糊涂了,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声音来。
“乖,别乱动。”有人把她的手制住,然后衣服扣子被解开,那些汗就被蹭得更难受了一些,黏糊糊的,又热又恶心。
背上和脖子的汗都被擦去,她又被套进衣服里面,干净清爽了那么一会,过不了两个小时,身上就又因为出汗而变得难受。
好像整晚都是如此,身上大部分时候是干燥的,小部分时间又很难受。
会有温暖的手掌带着绵软的毛巾抚过,动作很轻。
然后第二天就是曲澈眼下青黑一片,他眉眼都是柔和的,会摸摸她的额头:“退烧了吧?”
她好像比小豆还要娇气一点,被他娇惯得无法无天一样。
“感冒了好难受。”撒娇的话自然而然就说出了口。
其实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她鼻子都可以正常呼吸了,但是就想撒娇。
“哪里不舒服?”曲澈就会这么问。
她会趁机抱住曲澈,无理取闹:“传染给你好不好?”
曲澈闷笑一声:“传染给我没人照顾你啦。”
看到简柠扁了扁嘴,他又会没辙地说:“等快要好的时候再传染给我。”
简柠就笑:“我可不会照顾你的。”
其实是真的很好过,她也有过好像可以一直这么下去的念头,做些不像自己的幼稚事,然后曲澈会一直陪着她。
她现在就很难受,心脏不知道为何钝痛着,脑子不能好好地思考,眼前全是光怪陆离的画面,破碎再组合。
等简柠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里面了,Kelly坐在一边,“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这么久啊?”她都没什么感觉,好像做了很多梦,里面还有些很连续,但是她现在都不记得了。
“要被你吓死了,再不醒就打算告诉你姐姐了。”Kelly帮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嘴边,“是医生联系我的,去你家没法开门,叫了保安,然后从你最近通话找到的我。”
“哦。”她的最近通话人都不是曲澈了。
Kelly赶到医院的时候,简柠正发着烧,嘴里说着胡话,她分辨了一下,应该都是些和男朋友说的情侣之间的那种。
“这可是夏天啊,你就这么生病了。”Kelly看着简柠,“你脸色真的好差。”
“淋雨了,没办法啊。”她也没想到会病的这么重。
这场疾病来势汹汹,去得却也迅速,没几天简柠就恢复了健康,好好回学校上课了。
后面从秘书那边拿到了曲澈妈妈的消息,她已经脱离了危险,转到普通病房去了,暂时是不用担心了。
她也有见到曲澈,他不知道来学校干嘛,和林裕从她面前经过。
他穿着最简单的T,外面罩着一件灰色外套,规规整整的,他的手插入了口袋,看起来很闲适。
看着清减了许多,肩膀都单薄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要照顾妈妈,工作是不是还像之前一样繁忙,有轻松一点能多点时间睡觉吗,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简柠脑子里面很乱,只是瘦了一点,她就可以发散式地想到很多事情。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三餐都是一起吃的,因为要照顾她,所以曲澈无论如何都会在饭点抽出时间来做饭。
她好像连一只碗也没有洗过,只会在曲澈洗完碗后,给他擦护手霜。
他在和林裕说话,而林裕先看到了她,马上冲她挥手,笑着打了个招呼。
简柠也跟着笑了一下,目光却不自然地往旁边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