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总?”梁泽冷笑,“现在你才是梁总了。”
梁肆延靠着椅背,手机敲了敲桌面,从容接话:“您说的对,那您要不叫我一声让我听听?”
语气带笑,一形一态间的模样充满野痞。
儿子大了,不好打了。
梁泽有些后悔没在梁肆延小的时候多打几顿。
沈邵闻笑眯眯的:“梁叔,消消气。”
“什么时候把小九带回家?”梁泽又问。
易玖在外头听得愣愣的。
带回家?
这是字面意思还是......
梁肆延语气仍是带着笑,却可以听出其中一览无遗的自嘲和摆烂模样:“这是说带就能带的吗,道阻且长。”
“你没跟小九说为什么出国?”
梁肆延冷哼:“你儿子学不来卖惨。”
沈邵闻举手:“这我不赞同啊,梁叔,你是没看到梁肆延上次在车上那低眉顺眼的劲儿,那就差把惨这个大字写脸上了。”
梁肆延觑他:“我说那话真没别的意思。”
沈邵闻也笑:“你这不是刻意卖惨惹小九心疼我都不相信。”
梁肆延懒得和他废话,他玩着手里的打火机,随口说:“爱信不信。”
期间电话铃声响起,梁泽走到一边接电话,没了家长在场,梁肆延和沈邵闻说话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在国外读了这么多年书,回国之后又没日没夜工作,现在梁家归你管了,反而怂得都不敢告诉小九?”沈邵闻纳闷。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
这话说完之后,空间里是长久的沉默。
“你跟她说你是为了让她回到她妈妈身边才出国的吗?”
“说了。”
“你说这是交易了吗?”
“说了。”
“那她妈让你别找她这件事呢?”
“啧,我他妈说了啊。”梁肆延说着说着脾气上来,有些不耐烦,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
沈邵闻简直被他气乐了:“那小九还真挺讨厌你的。”
梁肆延全然不在意,只是仰着头,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你知道怎么让夏天回来吗?”
他眉眼疲惫又冷然,如冬日雪松。
沈邵闻没明白:“啊?”
他没回答,仍是仰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像是陷入了沉思,低语喃喃:“我真的说了很多次了。”
声音低的近乎听不见。
眼见沈邵闻还是一脸疑惑,梁肆延也没准备和他解释。
两人的对话再次陷入沉寂。
过了一会儿,沈邵闻憋不住了:“那怎么着啊,就算了?”
梁肆延靠着枕垫,暴躁地把打火机随意一扔,修长手指转着钢笔,双腿踮着地面,他两眼颓废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半晌之后,轻叹了口气:“不能算,易玖是我的。”
是自言自语的低叹,也像庄重的立誓。
“哥们,想多了吧,小九以后找男朋友了你还敢说易玖是你的?”沈邵闻轻嗤。
梁肆延冷淡地嗯了声,目光还是不移,无波无澜地开口:“那我是易玖的。”
信息量有点大,沈邵闻反应了一会儿,最后,他贫瘠的脑子里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哦,梁肆延要做三。
黄昏之下,暮色沉沉,婉晚光景衬得整个天空仿佛浸泡在橙红色的大染缸中。道路两旁种植着高挺的树木,嫩绿落叶飘飘洒洒地掉落,在地上叠成了厚而柔软的一层绿地毯,走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易玖坐在公交站台的座位上,鞋跟捻着落叶。
水泥地上正方形的格子就像一幕幕快速掠过的电影画面,那画面里,全是她和梁肆延。
须臾之间,易玖想起梁肆延这人是真的不爱读书。读书是人生道路上的第一味苦,而他这样的人,实在吃不得苦。
他也不愿意出国,在梁家的那几个月里,只要梁肆延和梁泽说到出国的话题,最后总以梁泽的气急败坏为结局。
他不爱读书,也不想出国。
可是最后的结局竟然是甘愿出国读书。
没由来得,易玖又想起那场车祸。
是那场车祸让她笃定,梁肆延一定是喜欢她的,这是一道无需计算的题目。
也是在病房里,他的柔声细语,让易玖知道,这场告白是一次无需精心谋划就可以成功的胜仗。
可是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样。
直至今日,她才明白,并非她做错了。
在宁城时,那通电话的最后,她哭着问梁肆延,蒋晗会一直陪着她吗,他用笃定的口吻告诉自己,会的。
原来是这样啊。
梁肆延不再需要她,她可以回宁城和蒋晗待在一起,她再也不需要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易家也无需把梁家在她们家耗费的一切还回来......
原来一切只是因为梁肆延的妥协。
梁家为他提供平台,可最后的成功靠的全是他自己。异国他乡,他是怎么熬过那漫漫长夜的呢?
重逢之后,他的讨好顺从,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如履薄冰,他的低眉顺眼,一一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
易玖觉得稀奇又好笑。
梁肆延这样的人,居然会因为那短暂的仅仅五个月的相处就记挂自己这么多年。
易玖去了西淮之后换了手机卡,高中时用的那个手机号早就已经丢了。
可是他什么时候和自己说过啊。
易玖听得一头雾水,她从未知晓过这些。
易玖要等的公交车来了,她却没有上车。
她想再坐一会儿,再想一想。
公交车关上车门,缓缓驶离。
巨大的遮盖物一下子倏然离开之后,眼前的视线变得澄澈清明。
正前方,一辆车打了双闪。
易玖揉了揉眼睛,那双闪又关了。
迷朦视线中,车窗降到了底,她看见了梁肆延。
梁肆延气质闲散,原先是看着前方的道路在发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心有灵犀,他偏过头,撞进易玖的眼里,表情有些意外:“不回家吗,小十。”
声音是一贯的散漫,又拖着长调,尾音上扬。
他的背后,天空浓稠成绛紫色,像一副色彩用力过猛的图画,他点缀其间,似不经意的错误一笔,却又成为最惹眼的存在。
易玖也看着他,视线在黏糊到几近冒着热气的空气中焦灼缠合着。
她慢慢起身。
她想清楚了。
第44章 🔒心动
易玖走到梁肆延的车前, 垂眸看着他,没作声。
路灯的亮光跑进她的眼里,瞳眸被映得有些浅, 因为睫毛太长, 又密而蜷曲, 扑闪之间,明亮的眼睛像珍珠,所以看人的时候带着无形之间的撩拨。
梁肆延干涩喉结滚了滚, 噎了好一会儿才装作自然地问:“我, 顺便送你回家?”
说出话的那一刻,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易玖拒绝的打算,都准备叫姚峰把车开过来送她回去了, 却不想易玖点点头:“那谢谢你了。”
上车之后,易玖报了地址。
“我知道。”梁肆延说。
易玖看了他一眼。
梁肆延解释:“你上次和沈邵闻说的时候我不小心就记住了。”
不小心就记住了。
易玖没忍住笑笑。
六月气温突升,她像是在外面待了很久, 脖子上汗涔涔的,黑发乖顺地贴着她的颈侧,转头看着他笑的时候, 眼眸乌黑又澄澈,折出勾人味道。
梁肆延觉得喉咙更痒了。
绿灯亮起,他冷静地把视线移向前方的路况。
逼仄空间里一片寂静, 没人开口说话, 因而徒生了一些尴尬。
梁肆延问:“听歌吗?”
易玖:“嗯。”
他打开车载蓝牙, 随意点了最上方的音乐。
“你们公司出外勤不报销打车?”梁肆延边打着方向盘边问。
易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还让你等公交。”
易玖明白了, 他以为她等公交等了很久。
她摇摇头:“没有, 就坐一会儿。”
梁肆延也点点头, 没再说话。
整个车厢里, 气氛沉默又有些无所适从。
“今天采访邬林涛顺利吗?”隔了一会儿,梁肆延又问。
“你怎么知道?”易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是你和胡主编说......”
“不是。”前几天,胡恣忠就特地联系上他,说是会让易玖参与这个项目的跟进,那一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模样,梁肆延只觉得没意思。
梁肆延知道易玖不喜欢借着别人的关系得到这些东西,她想要的东西她会自己得到的。
无需别人的施舍。
“那怎么......”
前方正好红灯。
整个城市坠入暮暮夜色中,霓虹灯交迭着打在梁肆延的脸上。他侧着头看向易玖:“你们在二号会议室,我路过看到了。”
易玖又点点头。
梁肆延看着她,不自觉笑着:“喂,是和我已经没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吗?”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又拖腔带调,时常会让易玖想到高中的时候。
可是又与那时盛气凌人的模样不同,是无意之间的惹人心疼。
易玖不敢再多看他,她垂眸,指尖揪着衣角,盯着自己衣服上的纹路发呆。
“梁肆延......”
“我能追你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易玖感觉自己耳鸣了,耳畔是细密的嗡嗡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梁肆延,直直跌入他深邃的眼里。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处,那心跳声撞个不停,愈演愈烈。
“能吗?”没得到易玖的回答,他又低了低身子,靠她近了些,认真地问。
易玖讷讷地问:“我要是说不能呢?”
又是长久的一阵对视与沉默,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那漆黑瞳孔里的情绪更加浓稠,像是墨色旋涡,让人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易玖不知道自己盯着他看了多久,久到那红灯倒数三二一之后已然跳成了黄灯。后头的车子喇叭声响个不停,叫得人心悸。
梁肆延扯了扯嘴角:“梁肆延会一直听你话的。”
那不就是听她的,不追她了吗。可是一想到这个,易玖心里情绪复杂,裹挟着酸楚,快弥漫至血液周身。
他好看的眼睛向她轻微投去,眼底深处是有一丝看不穿的紧张,说话间却吊儿郎当,慢条斯理地把话补充完:“但你也得允许他有叛逆期,比如现在,他就不是很想听。”
绿灯。
后面的车子再也忍不住了,喇叭按得震天响。
梁肆延踩了油门,车向前驶去。
外面的景色快速滑动着,像按上了倍速键的老式电影,带着十足的噪点,令人眩晕。
易玖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迷朦了,还是心思乱如麻。
车窗半开着,车外喧闹嘈杂声不止,就在这乱糟糟的声音中,梁肆延听见身旁少女软软的声线里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随便你。”
车开到易玖家门口,易玖干脆利落地拿包下车,一刻也不敢耽搁。
“小十。”梁肆延也走出来。他站在颓废昏黄的老旧路灯下,一手插着兜,另一手转着车钥匙。
路灯把他的身影拉的极长,暗色阴影落在易玖眉眼间,看不太清他的五官和表情。
“嗯?”
“明天能来接你上班吗?”
“不用了。”这个是真的不用了,她租的地方离公司只需要二十分钟的公交车,早高峰总是堵得吓人,坐私家车没准还会害她迟到。
梁肆延也没强求:“好。”
易玖进门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站在路灯下,闲散靠着车,没个正形儿,垂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亮坠入云层间,夏风暖暖,吹得人燥热不堪,也吹得她那颗心,起伏不定又纠结。
第二天,易玖照常去上班。
她出门的时候,发现地面上是湿的,有雨珠斑驳痕迹。
夏天就是这样,暴雨总是猝不及防地来又猝不及防地走。
今天的公交车有些难等,座位上也沾了雨水,她只能站着。
站了许久,脚踝有些酸,她鞋跟敲了敲地,以解酸痛。
站台处,算上易玖,总共有四个人,前面站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另外两个人,像是父女模样。因为公交车来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易玖难得在车站看到了陌生的面孔,她随意瞟了眼就低头检查着自己昨晚写的稿子。
昨天和梁肆延告别后,她熬到很晚,原因无他,写稿的时候脑子里总是莫名想到梁肆延,根本无法专心致志地工作。
她写到最后神志有些迷糊,今天回了杂志社还得再改改。
“不要每天都和同学去图书馆写作业,你有这么多作业要写吗?”父亲模样的人说。
女孩没说话,她双手紧紧拉着书包的带子。
“早点回来,爸爸在家等你,你要是敢说出去......”
话音还未结束,女孩仰着头,声音乖巧稚嫩:“爸爸,我不会的,可是爸爸,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我想穿短袖了。”
72路车到了,易玖正要上车,脚步突然一滞,她狐疑地回过头,正巧和那女孩的视线撞个正着。
女孩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扎了个马尾辫,长相清秀,没有穿校服。正是炎热夏季,她还穿着沉黑色的外套,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那中年男人正低头捏着女孩的脸,所以没有看见易玖的目光。
那是一句带着歧义的话。
可以说是她想多了,也可以说带着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