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降直起身来,也被问得愣了一下,片刻后回答:“我习惯了……”
习惯把重要的东西都随身带着。可能是因为六七岁刚被妈妈带到江塘时居无定所,跟着崔小雯住过她打工的火锅店、足浴店、鞋底厂的员工宿舍,和一大群十几二十岁的、从农村来的姐姐挤在一起,只有小小一个床位,没有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加上她以前上的初中不是很好,生源大都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就像她一样。师资一般,成绩很差,一个年段两百多个学生里能上普高的不超过三十个,有一大半都早早出去打工赚钱,学校里没几个人学习,校园霸凌也是家常便饭。
温降刚进初中的时候,一天下午放学值日,才把铁皮垃圾桶提到楼下,就看自己的书包被人从三楼窗口扔了下来,课本在半空中白花花地翻飞,撒了一地。
之后就再也不敢把书随随便便留在教室了,买了一个锁,把一些不常用的锁在抽屉里,剩下的都装进书包,走到哪儿都不离身,今天也是这样。
迟越闻言,也没说什么,眼看她拖上拖鞋准备回客房,又想起来叫住:“你过来一下。”
“哦。”温降收回脚步,听话地往客厅走。
迟越抬抬下巴,示意茶几上放着的纸袋:“给你的。”
温降不认识纸袋上的logo,讶异地看他一眼后,弯腰在茶几边半跪下来,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发现是一支手机。
迟越往沙发上靠了靠,左肩还盖着一早起来没叠的被子,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营业厅莫名其妙送了一张手机卡,已经放进去了,好像你这个号码给我打电话拨661就行。”
但温降摇了摇头,没打开那个白色盒子,只把它往沙发的方向推了推:“谢谢……但我不能要。”
他送的手机一看就不便宜,之前帮她做的一切她都已经受之有愧,不能再继续往上叠加砝码了,否则她会更抬不起头来。
更何况她妈妈说的“无事献殷勤”还历历在耳,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一半觉得羞愧,一半又隐隐觉得担忧,随后又因为这种担忧引发更深一层的愧疚。
虽然她也说不清楚原因,可她总觉得迟越不会像崔小雯想象的那样,他对她没有企图,只是纯粹的好心而已。
迟越一早料到以她扭扭捏捏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收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反问:“你不要我以后怎么联系你?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方便?”
温降垂了垂眼,纤长的睫毛尾端在灯光下雪霰一般,这会儿默不作声地挨着他的数落,看起来就很委屈。
迟越知道她一理亏就喜欢不吱声,接连发问:“万一又在学校被什么人抓住,身边还没有手机,你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还有前天晚上,你要是有手机,我是不是就不会到学校白跑一趟?”
温降咬住下唇,眼下一片阴翳。她当然知道他说得没错,但脑袋里想得更多的是——他怎么对她越来越好了……
明明第一天晚上根本不想理她的,现在却非要送手机,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似的。
温降盯着茶几的香槟色玻璃,心口一阵酸胀,除了受宠若惊之外,更多的是自惭形秽。
他不用对她这么好的,她根本配不上这些东西,也没办法给予他同等的回报。
她只是一个在遇到他之前,每天都过着糟糕得像噩梦一样的日子的普通人,几乎没感受过一天快乐。
而甚至就连这样糟糕的生活,都已经是她最幸运的一种可能了。
她还有一千种一万种远比现在的她更加可悲的命运。
如果存在平行时空的话,她可能早在十九年前,在刚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掐死、或是被丢进河里。
所以没必要对她这么好的,她配不上,也承受不起。
温降脆弱的眼眶又一点一点发起酸来,下午才哭过一场的眼睛还是干涩的,很快就从鼻尖开始,氲开病了似的溽热,不敢抬头看他。
迟越还没来得及细数她的一件件一桩桩罪状,就眼看她薄薄的脊背佝偻下去,书包沉重地拖到地上,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这一来顿时打消了他难得产生的以理服人的念头,不耐烦地“啧”了声,打开盒子抠出里面的手机,强行塞到她手上,不讲道理道:“别废话了,说了给你就给你,手机卡插进去就退不了了,你不拿着就滚出我家。”
要不然简直白瞎他今天出门两个小时,好心当做驴肝肺。
谁知道这话才说出口,迟越把手从她手里抽回,还拍了拍,好让她把手机捂严实,就感觉到有颗温热的液体坠落、恰巧烫上他的手背。
迟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哭什么?我送的是手机,又不是手.雷。”
但这话完全止不住她的眼泪,温降的眉心蹙起,鼻尖通红,哭得跟惨烈,看得他眼皮直跳,左右找了一圈,俯身从茶几上“刷刷”抽了七八张纸巾,往她脸上按了按,想借此止住她的眼泪。
一边语无伦次地开口:“我、我刚刚说让你滚出我家是开玩笑的,没让你真……你当我没说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迟越:谁来救我!
上一章结尾某人就是说纯纯的乌龙了,传说中的校霸实际上是笨蛋帅哥。
另外宝子们明天先不更新,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推迟到晚上十点嗷!到时候更两章!
第17章 、降温
迟越给人擦眼泪的动作不得章法, 中途纸巾好几次刮到温降的眼睛,疼得她止不住地眨眼,反而流了更多眼泪。
但好歹是在他的手忙脚乱下止住了, 温降最后只紧一拍缓一拍吸着气,中途偶尔还会打个泪嗝, 脸颊像染了胭脂,酡红一片。
这头迟越根本连她为什么哭都不知道, 更别说想出话来安慰,只能重新从她手里拿过手机, 想着她估计还是第一次拿到属于自己的手机, 干脆帮她装机好了。
温降擦干眼泪, 直到这会儿才看清手机的样子,明显是特意买给她的,还选了粉红色,手机壳的材质很特殊,在动作间会泛起晨曦般的金色细闪,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像三月枝头盛放的樱花。
一些基础软件已经事先装好了, 迟越侧过脸问她:“你有微信吗?”
温降摇摇头。
迟越平时玩了太多游戏,注册账号的手速飞快,一直到实名制那一步, 才又问:“身份证?”
温降现在已经被他收拾乖了, 开口报出一串数字,刚哭过的嗓音还有点哑,但听起来没有一点脾气, 软得跟刚出锅的麻糍似的。
迟越一连串地帮她输入, 中途注意到她的生日, 发现她竟然比他还大一岁,不由侧目:“你年纪怎么也这么大?”
他之前有两年没上学,高考已经晚了一年,谁知道她比他还要晚。
温降听他问起,也有些赧然,低头小声回答:“我刚被我妈带到江塘的时候,没户口,上不了学,过了两年才落户的……”
迟越之前一直没听她提起过家里的事,现在听到了,依然一知半解,不太清楚没户口和落户是怎么一回事。
当下只能装作听明白了似的“哦”一声,又瞥了眼后几个数字,发现她是十二月三十一日生的,一年的最后一天,怪不得叫这个名字。
倒是还挺好记。
身份信息输完,要人脸识别,迟越往沙发那头挪了挪,腾出一个位置:“你坐过来。”
温降顿了顿,挪动自己跪得有些僵硬的膝盖,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边上,和他隔着小半个人的距离。
迟越微微倾身,把手机拎到她面前,提醒:“眼睛看屏幕,上面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温降抬起头来,虽然看着屏幕上的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但在系统提醒她眨眨眼、往左转的时候都认认真真照做了。
只是在感觉到迟越的靠近时,脸上刚哭完,热气还没散,耳根一阵发烫。
迟越垂眼看着屏幕上的某人,因为找不到摄像头,满脸写着茫然,看起来总让人觉得呆头呆脑的,傻得可爱。
等到认证通过,他收回手机,在查找中输入自己的手机号,发送了好友申请验证,又找出自己的手机确认通过。
温降在一旁看着,但因为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一手撑着膝盖,努力伸长脖子。
迟越想不注意到她这长颈鹿似的姿势也难,放下自己的手机,往她那儿挪了挪,在她眼皮子底下帮忙注册支付宝。
温降察觉到他的动作,也默默缩回了脑袋,立起肩膀,努力把自己收得窄窄的,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
注意力却难以集中,迟越大概刚洗过澡,身上闻不到平日里的薄荷烟的味道,只有淡淡的沐浴露的气息,混着他的体温似有若无地传过来。
很好闻,是一种很清爽的木质香调,冷冷的,同时又是湿漉漉的。温降辨认出这是和客房浴室里一样的沐浴露,只是在他身上,闻起来还是有点不同,但她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同。
只知道自己更靠近他的右半边身体就像怕痒似的,偶尔会蹿上细小的暖流,侧腰也没由来的觉得酥麻。于是不由自主地变得紧绷,生怕碰到他。
时间在这种微妙的拘谨中悄然溜走,直到迟越把那支粉金色的手机递回来给她:“都注册好了,有什么不会的就上网搜。”
“好。”温降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
她虽然没有手机,之前也用过崔小雯的,不至于一窍不通,挨个看了眼屏幕上的软件,便把自己完全用不上的几个都卸载了。
之后点开微信,找到里面唯一的联系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后,侧了侧身,背着迟越点开他的资料卡片看了一眼。
默认头像,没有一条朋友圈,名字只有一个点。
如果不是他刚才真的拿起手机用了这个微信,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刚注册就废弃的账号。
温降见状,困惑地蹙眉,没来由地想叹气。
在屏幕上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修改备注的地方,她的指尖在键盘上点了点,又停下了,轻声问他:“迟越……是哪两个字呀?”
这貌似还是她第一次开口喊他的名字,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迟越听到动静,不悦地睇她一眼。连他都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她倒是好,什么都不知道。
嘴上只冷冷回答:“迟到的迟,越狱的越。”
“哦……”温降应了声,帮他把备注填上去。
做完这一切,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才划回到主页面,点开他刚刚给她注册的支付宝认真钻研。
应用里已经有很多红艳艳的未读消息,温降点开最上面的那条,发现一个名字叫“.”的账号刚刚给她转账20000元。
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把屏幕举到他面前,问:“这个人是你吗?”
“嗯。”迟越不轻不重的应了声,丢下手机,捡起一旁的游戏手柄。
温降便把手机收回来,又仔细看了一眼,不大确定地问他:“可是上面显示你给我转了两万块,这是真的……真的人民币吗?”
虽然她知道现在是二零一九年,到处都可以用手机付钱,她也看过崔小雯的支付宝,上面的数字是真的可以花的钱……
可这毕竟是温降第一次收到这么大额的转账,她不敢相信两万块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打到她的账号上了。
一旁的迟越闻言,跟没事人似的回了声“嗯”,顺便告诉她:“以后一个月会给你打一次,怎么花都行,拿去买点吃的穿的,不够再问我要。”
“我……”温降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两万块,崔小雯住的那套落地房一年的租金也才两万块,她踩一年的鞋帮也才两万块,那个人更是一年都赚不了两万块,他怎么能像吃饭喝水一样把这种话说出口?
要真像他说的一个月打一次,一年就是二十四万……
温降除了震撼之外,只剩心惊。
虽然一直有传言说迟越家很有钱,虽然她亲眼看到了他家的大别墅还住了进来,虽然他之前在商场随手给她买的衣服就要上万……但却是直到现在,她才真的对“有钱”这件事有了实感。
最后只能一个劲地摇头,把手机往他那儿推:“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快把钱转回去……”
“拿着吧,没什么能不能要的,”迟越看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开口打断,“就算你不要,这钱也留不到我手里,与其让那些垃圾花,让你花我还高兴点。”
温降被这话听得愣了愣,很快就想起那天晚上在KTV门口,她亲眼看到他拿出一沓钱分给森骏他们,边上的人对此都见怪不怪,明显不是第一次了。
一时间只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抬头跟他确认:“你也经常给学校里那些混混打钱?”
迟越不置可否地一耸肩,算是默认。
看得温降更气,忍不住又问:“你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地把钱转给别人呢?就算你家有钱,那也是你爸爸妈妈辛苦赚的,他们知道你这么乱花钱吗?”
迟越本来以为她再怎么样,至少是个安分的人,谁知道认识还没几天,就对他指指点点起来。
一时只觉得啼笑皆非,轻哂了声,潋滟的桃花眸染上几分讥色,看向她:“我爸爸妈妈?”
温降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太放肆了,竟然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在他的目光中理亏地抿了抿唇。
谁知道紧接着就听到让她震惊的事实:“我妈死了四年了,那个畜生娶了二奶,在外面孩子都有一堆了,我有什么妈妈爸爸?”
迟越的尾音落到最后,愈发讥诮:“少自作聪明地过来教育谁,你还不配。”
“……”温降的喉间哽得说不出话,眼看着他站起身离开,慌忙开口,“……对不起。”
她完全不知道他家里的这些事,眼下只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都快一个星期了,他父母从来没露过面,也没和他通过一通电话,家里也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一样物件,显然是……没有来往了。
迟越听见这句道歉,脚步微顿,但没回头,瘦长的身形很快消失在楼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