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伏渊
时间:2022-06-19 06:38:48

  迟越的眼皮微跳,就在视线准备略过去时,突然发现角落处硬生生挤进去的“迟越”两个字,有些讶异地停下准备翻页的手。
  片刻后,又在另一页的缝隙里找到两个“迟”,其他页也都见缝插针地写着他的名字。
  迟越只觉得喉间有些痒,轻咳了声,转过头来看着她。
  温降在位置上乖乖坐着,纤细的小臂托着脑袋,正在一下一下地挤按晴明穴,睫毛细密地耷拉在眼下,被她的动作扯动,一颤一颤的。
  他看着,鼻尖莫名浮现出刚才被她的裙子拂过的触感,记起柔软棉麻料上洗衣液的味道和她发间的香气。
  于是又轻咳了声。
  等再收回视线,作为回礼,他把草稿纸的那一页撕开,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后,把上半张纸团成团丢到她桌上。
  温降听到动静,偷偷睁开眼睛,看清桌上的纸团后,往左瞟了一眼。
  迟越也不知道在假正经什么,难得坐得很直,正握着笔低着头,额发垂下来,和鼻梁打成好看的弧度。
  于是她轻抿抿唇,又假装揉了两下晴明穴才放下手,展开那张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让人意外的是,他拿草稿本原来是为了画画,半张纸上是白云和教学楼的速写,线条流畅又干净,云朵轻盈地堆叠着,扫着细细的阴影,背景的天空用均匀的排线铺满,再往下是简洁的线条,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教学楼的轮廓。
  右下角写着四个大字,特意申明自己:没做坏事。
  让人意外的是,迟越竟然有一杆好字,架构工整,筋骨秀颀,锋芒微露,像是从小就练笔的,仅仅四个字就神采飞扬,漂亮得不像话。
  以至于让人联系到他已经停学四年的事实,会觉得矛盾又可惜。
  温降还是第一次在课上收到小纸条,没注意到自己在看到简笔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软,从头到尾认真端详了好几眼后,才把纸片翻到背面,在上面生涩地描出一个大拇指的图案,然后夸他:
  【你字写得很好看】
  之后学着他的样子把纸团成团,扔给他。
  迟越很快展开,看到她那句夸奖的话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
  片刻后才丢开那些回忆,低头从她用过的草稿纸中撕出一页,把夹缝中的“迟越”两个字圈起来,夹在那张速写里,一边臭屁地哼笑了声,一边回复:
  【平时上课都在干什么呢?不思进取】
  温降收到纸条后冷不丁看到这句,才发现自己的黑历史都被他看光了,耳根一下子通红,夹在乌黑的碎发和雪白的脖颈之间,格外明显。
  咬了咬唇后,她把纸片重新团成团,羞恼地转头瞪了他一眼,便把他们的聊天记录丢进课桌的抽屉,不想再理他。
  迟越托着下巴,好笑地看了一会儿她的反应,这才放下心来,伸手翻开草稿本,就着剩下的半张纸继续涂涂画画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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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头有事情可以消磨时间,上午的三四节课迟越倒真没睡觉,等到下课铃响,温降收拾完桌面准备起身,就被身后的人勾住背带裙的背带,往后扯了扯,问:“去哪儿呢?”
  “食堂啊。”温降还在跟他怄气,转头时没给他好脸色,拍掉他作乱的手。
  “别吃食堂了,我点了外卖。”迟越提醒她。
  面前的人只是“哼”一声,不想搭理自己,背着书包就往外走。
  迟越只得抬步跟上,在她身侧歪着脑袋看着她,一边道:“诶,这不能怪我吧,我是不小心看到的,谁叫你平时不好好听课,净在草稿本上写……”
  “不准说不准说!”温降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在他重述自己的糗事之前,踮起脚去捂他的嘴。
  “行行行,不说不说……”迟越第一时间打住,举手投降,等她松开手,才又扯扯她的背带,好声好气地催促,“走吧,跟我拿外卖去。”
  面前的人再次打掉他的手:“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不过这时候的温降还不知道她这话说早了,等迟越接上外卖员的电话,从后门一口气提进来三个包装袋时,她有一瞬间目瞪口呆,抬头问他:“迟越,你是来上学的还是来小学生春游的?”
  “我是来上学的,又不是来坐牢的,”迟越知道肯定会被她念叨,挨个把外卖袋拎到她眼皮子底下,介绍,“这是越南河粉,这是水果,这是蛋糕,点的不合理吗?”
  温降一时语塞,扶了扶额问:“水果和粉就算了,你买蛋糕干什么?”
  迟越像是早有准备,闻言笑着伸手捏捏她的脸,回:“给你当下午茶,吃点甜的心情好。”
  “……”温降翻了个白眼,被他架着到食堂找座位吃饭去了。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后门外站着的那一群人,正远远望着他们里去的背影。
  直到其中一个人丢下烟头,冷笑了声:“行啊,好学生。”
  “好好的兄弟不做,做起那贱货他妈的贴身保镖来了。”
  “飞哥,咱们怎么办,迟……这个迟越难得来趟学校。”身边的人问他。
  “等着吧,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再不买账,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真要动手吗,可是森哥之前……”
  话音还没落,敖飞建已经“啐”了一口唾沫:“森骏算他妈个屁,怂蛋一个,我管他爸是迟盛运还是迟运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好好做兄弟,那就让他没好日子过。”
  ……
  迟越是直到午饭结束才偶然看到那条短信的,指节微微收紧:
  【今晚八点,帝爵酒吧,这次可千万别不来啊】
  温降当时就坐在他对面,看出他脸色的变化,问:“怎么了?”
  “没什么,”迟越第一时间收起手机,摇了摇头,在她追问之前又适时转移话题,“李阿姨问最近想吃什么菜,她下午刚好来家里一趟。”
  “那要一些凉拌菜吧,凉拌牛肉和手撕鸡什么的,最近天气还是挺热的。”温降顺着他的思路,也没多想,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第41章 、降温
  迟越当天没有搭理那条短信, 一直陪温降在学校晚自习到九点,两人便一块儿坐上万叔的车回家。
  但温降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精力,明明都在学校连轴转学了十多个小时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就看她又在小板凳上坐下了, 面前摆着半个冰西瓜,正一边咬着勺子一边写数学题。
  看他出来后, 抬了抬头问:“你今天还在我草稿纸上画了什么啊,怎么都撕掉了?”
  他今天占着那本本子一整天, 直到晚自习下课才还给她的, 温降翻开来一看, 却发现后面全都是空白的,只有纸页被撕掉的痕迹。
  迟越闻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弯腰用西瓜上插着的另一只勺子挖了一小块红瓤,大概是夏天快要过去,吃起来没有印象里那么甜,戴着奇怪的涩味, 很快把勺子放回去。
  过了一会儿才道:“没画什么,太难看了,放在那儿碍眼。”
  “怎么会呢, 你今天给我看的那半张明明画得很好。”温降也放下勺子, 认真开口。
  迟越垂眼看着她,眼底的神色有些莫名,半晌后只道:“那是你没看过真正好的, 我画的那些、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他在今天以前,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握过笔了, 那天本来打算给妈妈看的静物是他的最后一幅画。
  四年过去,他的手变得比之前更大,却更控不好笔,落下的线条粗糙浮泛,比例失调,连最简单的轮廓都画不好,忘了以前老师教过的找形最核心的几笔,忘了他本来嗤之以鼻的辅助线该怎么作。
  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不会画画了。
  连他唯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他都做不好了。
  这头温降脸上的表情微怔,一时分辨不出他的语气是真的满不在乎还是在自嘲,顿了顿问:“那你没想过继续学画画吗?”
  “没有。”迟越在沙发上坐下。
  温降的话音被他一堵,加上知道他以前的事,画画对他来说……可能还是有些敏感吧,便没再深入这个话题。
  迟越在一旁打开电视,连上游戏机后,菜单页上的游戏封面一个接着一个跳动着,但根本让人提不起兴致。
  片刻后丢下手柄,百无聊赖地看着她埋头苦学的模样,问:“你怎么还学,不都学得很好了么?”
  就他今天在学校看到的,老师问的她都会,卷子上几乎没几个错题,明天直接去高考都行了。
  “哪有学得很好啊……”温降听他的语气重新变得轻松,开口嘟囔了句,转而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她晚自习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迟越最后两个小时闲到在手机上玩小游戏,她课间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名字叫《2048》,让两个相同的二的次方数碰到一块就能合成它的平方,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右上角的分数已经突破三万,看得她眼花缭乱的。
  迟越当时看她感兴趣,把手机往她眼皮子底下亮了亮,问:“想玩吗?”
  “不了不了……”温降摆摆手,怕把他辛辛苦苦打出来的高分毁掉。
  但迟越还是把手机塞到她手上,拍拍口袋,确认东西在里面便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又要去抽烟?”温降注意到他的动作,略带不满地抿唇。
  迟越也不狡辩,吊儿郎当地伸手捏捏她的肩膀,绕过她离开座位。
  只不过眼下在空调房里待得舒服,迟越刚洗完澡,虽然有点念想,但也不愿意顶着大热天出去抽烟,被她一语戳穿后,动了动脖子,仰面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回答:“没有,怎么会呢。”
  温降转过头来看着他,犹豫片刻后,提议:“要不这样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一起写卷子,不会的我可以教你。”
  她其实很早就想让他和自己一起学习的,只是之前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没那个胆量。
  但今天不一样,他都愿意陪她在学校待一整天了,至少说明他不像之前那样抗拒,重新开始学习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吧。
  但让她失望的是,迟越听到这话后,玩笑似的翻过身背对着她,还顺手掀开被子给自己盖上了,一边道:“谢谢,我还是睡觉吧。”
  温降有些气闷,发现他好像没把自己的话当真,便搬起自己的小板凳挪到沙发旁,用圆珠笔的笔尾戳了戳他,格外郑重地开口:“我是认真的,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了。”
  面前的人轻声回:“我知道,所以呢?”
  他的嗓音冷下来不少,温降的语气一滞,发现他并不是听不懂她的意思,只是在逃避而已,忍不住追问:“所以你真不打算考大学了吗?”
  “大学啊……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迟越转过头来,幽深的瞳仁在灯下映出一片飞蛾状的亮芒,下颌流淌出一线雪痕,明明是绮丽的五官,却因为神情显得冷清。
  温降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话一时竟然说不出口,最后只道:“你以后总得自力更生吧?万一你爸哪天不给你钱了,你养不活自己怎么办?”
  迟越收回目光,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闷笑了声。
  大概是上次钟安妮的造访太让人印象深刻,就连她都会产生这样的顾虑,这说明那一天不会太远了,他从很早以前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嘴边那句轻飘飘的“养不活当然就去死啊”本想出口,但转念想到她听了会生气,便换作了另一句话:“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去写你的数学题吧……”
  温降嘴边的话再次被他堵回去,抿起嘴角,两腮绷得紧紧的。
  但迟越已经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闭上眼睛假寐。
  温降就这样和他僵持了好一会儿,才不甘心地把小凳子搬回去,握紧手里的笔,呼吸都因为气急微微发颤。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又开口,语气有些生硬:“你没有想过,跟我一起上大学吗?”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迟越最后只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很简洁,甚至让人觉得他仿佛满不在乎。
  但他知道她在气些什么,只是更知道等到明年六月,她就会从这里离开,房子里又会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他现在不知不觉地、已经很难再习惯一个人待着了。
  那种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的冲动,像是在饮鸩止渴,现在越是觉得热闹,明年过后,他很难想象那个时候该怎么办。
  但他更没有想过大学或是未来这样的词,那离他太遥远了。
  更何况是和她一起上大学这样虚无缥缈又遥不可及的东西。
  等她离开这里,他就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了……像他这样一无是处的人,要怎么和她一起呢?
  她聪明又勤奋,会有很好的未来的,而他只会给她拖后腿,变成让人厌恶的累赘吧。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出生起。
  桌上的西瓜散发着清苦的涩味,因为是不合季节的东西,隐约夹杂着浑浊的泥腥气,像一杯放了太久变馊的水。
  可温降永远比他想的要更好一些,即便他才说出过伤人的话,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调整好了心情,问他:“那你明天……还愿意陪我一起上学吗?”
  他一时愣住,本来还以为她会生更久的气。
  喉结在西瓜散发出的黑绿的涩味中向下滚动了一二,他低声回答:“……要是你想的话。”
  虽然明年六月就要分别,但要是能多待一会儿的话……就多待一会儿吧。
  就像是慢性死亡和安乐死之间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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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后,迟越又连着跟温降上了几天的学。
  两个人虽然还像之前那样隔着一条小过道坐着,但温降似乎被那天晚上的谈话打击到,即使看到他上课睡觉,也没再提醒他,只是安安静静地专心写自己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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