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摆动弓把，手肘处被轻微的力道摆正，手指指腹在肘关节处一触即分。
陈妩抬眸，周聿比她高上许多，他的刘海未没过狭长的双眼皮，镜片后的眼睛，盯着箭靶。
陈妩正要动，周聿的声音低沉：“看前面。”
她下意识听他的话，看向前方，左臂肩膀被很轻的力度按压了一下，他的指腹带着热度，隔着单薄的衬衣，温和地迫使她左肩下沉。
又很快礼貌地松开。
长箭被搭在箭台上，长箭的尾羽扣在弓弦上。
“拉弓。”
陈妩的左手推弓，右手拉弦，学着刚才专业老师教的样子虎口贴住脸颊，三指张开，放开了箭。
十米远的距离对初学者友好，咻地一声，长箭中靶，八环！
陈妩惊喜地抬起眼睛，下意识放松了肩膀，长弓却突然沉重地往前倾。
陈妩重心不稳，正要使劲，右边的周聿向前一步，伸出手，单手稳稳托住了弓把，卸了陈妩的力。
陈妩忙转头朝周聿道谢，周聿接过她的弓把，扫了一眼，说：“这个对你来说太重了。”
他从墙边木架上又挑选了一把，走过来，递给陈妩：“试试这个。”
这一把正好合适。
陈妩握着弓，周聿还站在身前，她正想问周聿怎么来过来了，周聿站在身侧，抬起手，动作很轻地帮她扶正了姿势。
他手指从箭筒里挑出一根箭羽，搭在她的箭台上。
尾羽交给她，扣住弦。
陈妩紧紧盯着箭靶，拉圆了弦，对着箭靶上的中心圆点迟疑。
“陈妩，不要犹豫。”
周聿的的声音沉稳，又像是指令。
陈妩松开了弦，一箭射出，箭羽像是乘着一道风，一往无前地直入箭靶。
她这次没有松开弓，稳稳托住了。
陈妩忍不住扬起唇角，突然发现刚刚还吵闹的射箭场现在却是安静极了。
周聿的到来让学生们全然分心，学生看周聿的眼神发着绿光，如狼似虎，崇拜心情呼之欲出。
周聿和他的同事换上装备。
杨梦走过来，望着那边，饶有兴致地问陈妩：“他就是你同学，周聿？”
第39章
杨梦不动声色地走到陈妩身边,手肘碰了碰她，视线盯着正在选弓的几人中，最为显眼的那一位：“陈老师,这就是周聿啊，你同学？”
陈妩点点头。
周聿的另外两位同事都卷起袖子，陈妩见过，是上午同一个会议室的格子衫。
他们说了什么，朝这边看过来,其中蓝格子那位比了个姿势,何倩瑶耸肩摊手。
杨梦盯了会儿，悄声：“周聿结婚了没啊？”
陈妩：“没有。”
“那女朋友呢？”
“也没有。”
陈妩想了想,道：“他好像有喜欢的人。”
杨梦不假思索：“有喜欢的人，没有在一起,那就等于没有。”
说着，她突然笑眯眯地朝陈妩探过头来：“愿不愿意做一次丘比特？”
陈妩眨了眨眼，她看看杨梦，又侧头，望了望周聿,对方松了松袖扣，正在挽袖。
她轻轻地问：“你喜欢周聿？”
“喜欢,一见钟情。”
杨梦毫不掩饰对周聿的好感，在她十八岁零九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出色的男人,她如数家珍：“周聿长得帅,事业有成，刚才帮你摆动作特别礼貌完全绅士手,这说明对于女性他有分寸感,而且何姐说了,周聿是过过苦日子的，身上一定不会有有钱人那种高人一等的倨傲习性，多好的相亲对象啊！”
陈妩思考了一下，觉得杨梦说得很对。
周聿是很了不起的人，他性格坚毅、为人沉稳、温和绅士，除了说话说得少，陈妩没发觉周聿有别的缺点。
杨梦性格外向，漂亮爽朗，能够和周聿互补。
陈妩答应了：“那我问一问他。”
杨梦双手合十：“多谢你！”
在陈妩和杨梦说悄悄话的时候，学生们自发地把这三个大佬拉进了队伍。
何倩瑶也成为了其中之一的队员，她满脸无奈：“我真的不会射箭，谁跟我一队就完蛋了。”
学生才不关心这个：“玩嘛，何姐姐！”
何倩瑶被少年少女一声又一声的姐姐叫得心花怒放，没有底线地加入了。
一共五支队伍，缺了一人，杨梦和陈妩有两个人。
杨梦想玩，陈妩于是说她来做裁判。
杨梦虚抱了抱陈妩，随后走向其中一支队伍。
学生刚才练了一通，做起动作来有模有样的，陈妩走到计分板，用黑色记号笔在板上划出五个队伍。
最先上场的都是学生，虽然动作都不错，实际上手约等于菜鸡互啄。
队伍里只有齐飞涯是她教过的学生，齐飞涯摆足了气势，酝酿了拉了几乎满弓，最后黑光闪过，脱靶了。
陈妩愣了一下，正好和突然转头看向她的齐飞涯对视。
紧接着，齐飞涯默不作声地排到了队伍最后排，耳朵咻地红了。
陈妩忍俊不禁。
巧合的是，周聿就排在齐飞涯的身后，他松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肩膀后抻，平日掩藏在衬衫下肌理线条流畅的手臂，轻轻松松将弓弦拉出饱满的弧度。
他只静止了一拍，白皙修长的手指松开，离弦之箭势不可挡地冲向箭靶。
“十环！”
场上无论是不是同一支队伍都在欢呼，杨梦的眼睛更亮了。
周聿缓缓松下弓把，抬起一双漆黑眸，陈妩撞上他的视线，立马比出大拇指。
他笑了一下，神态放松一些，在同事的起哄声中走到了队伍的最后。
一天的参观结束，学生一个个来的时候是要拆家的哈士奇，临近回去仿佛蔫了的鸵鸟，恨不得就地入睡。
将学生都送回学校后，陈妩慢慢踱步回家。
傍晚晚霞艳丽，赤橙的锦缎铺在天边，地平线下可能有人在拉帷幕，锦缎被一点一点地往下拉，露出天空本来的颜色。
与淡淡奶黄相接的地方，是极清透的蓝绿，比北马里亚纳群岛的海边还要清澈，诱得人想去触摸，再往上是淡蓝、浅紫的画布，画布上，星星也要醒了。
陈妩嗅着空气里清新的香气，脚尖停下在同一方向下的前行，她拐了一个弯，往小道上走，五分钟后，走到一家藏得幽深的花店前。
她买了两包营养水，又被奶白绒边的郁金香吸引，等走出花店时，怀里抱着这一束讨人喜欢的郁金香。
郁金香名字叫蜜月，花瓣的边缘像是被有锯齿的剪刀裁剪过的薄纸，又像是缺了角的玻璃碎片。
柔柔嫩嫩的，可可爱爱。
1501信箱下边没有陈妩不需要的花束，她打开信箱，信封却是有的。
陈妩紧了紧抱在怀里的花束，伸手将信封取了出来。
她买了一个透明的盒子，将收到的信封全扔了进去，包括这一封。
房间里的格局没有变，许溯搬走，没有带走许多东西。
他的剃须刀仍在卫生间的架子上，衣服大约只带走了几件，春季夏季和冬季的，都在衣柜里。
玄关处，地板上摆放着许溯的拖鞋、鞋柜里他的皮鞋码得整整齐齐。
陈妩换上耐脏的短T长裤，打了一个电话给搬运公司，并麻烦对方多拿一些硬纸箱来。
许溯大概以为他只是短暂地离开一会儿，所以留下来的东西多到可以再次搬家。
陈妩抱着第一只箱子走出一楼大厅，她虽然力气不算小，但是每一个箱子里被塞得满满的，她举不起来，只能一次一次搬。
搬运公司的人等在大厅外，陈妩交接出第一个箱子，已经热出一身汗。
长发被她束成马尾，动作一大，就松开些。一绺一绺的碎发被细微的汗黏在脸颊两侧，她用手拂了一下，卷到耳朵后边。
陈妩看不出劳累，眸子明亮，善意地从箱子里掏出两瓶矿泉水递给搬运工人。
“陈妩。”
听到有人喊她，陈妩抬眸，周聿手插着兜，立在大厅门口，他还穿着白天的衬衫西裤，看着像是刚完成了垃圾分类的环保举动。
路灯逐次亮起。
陈妩应了一声，白天受到的震撼太大，她现在见到周聿，脑子里就跳出绿油油的，卡通美元符号，后面跟着金光闪闪的一个数字六，八个零蹦蹦跳跳。
令人肃然起敬。
周聿走过来，扫过搬运工和箱子，箱子用塑封带封紧了，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视线移到陈妩脸上，大厅口的廊灯明亮，陈妩用手当作扇子，靠近脖子，上下摆动散热，脸红红的。
“你要搬家？”
陈妩摇了摇头，说：“这个是许溯留在这边的东西，要给他寄过去。”
周聿听懂了，他卷起衬衫袖子，拉到肘关节，“我来帮你搬。”
陈妩在搬了第一个箱子之后就不再需要进行搬重物劳动，她有一个靠谱的同学周聿，周聿大概中了一个走到哪里都会被喊搬箱的魔咒。
那么重的一个箱子，陈妩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搬下来第一个，周聿却轻轻松松，结实的小臂抬起沉甸甸的箱子时，轻轻地掂了一掂，肌肉把衬衣绷出一个曲线弧度，他神色如常连续走了七趟，终于将1501里一个个有半人高的箱子搬完。
陈妩给搬家公司付了定金，等搬家公司到达了目的地，签收之后平台会自动打出尾款。
30栋的大厅门口，周聿和陈妩一道目送许溯的八个箱子离开。
搬家车走了，陈妩扫过周聿的手臂，被箱子勒出钝钝长条的红印，再三感谢：“周聿，麻烦你了，有时间的话请你吃饭。”
周聿放下挽到手肘的袖子，他说：“我还没吃晚饭，一起吃吧。”
-
陈妩选了一家口味偏淡的私房菜。
看流星那次大家都吃了微辣的香锅，只有周聿饭后吞了一粒药。
这家私房菜馆离社区近，陈妩来吃过几次，大厨是浙江菜传人，烧得一手好江南菜。
馆子里的菜单按照时令增减，就像现在，正是大闸蟹丰美的时节，菜单的特别推荐里就多了好几道以螃蟹为原材料的料理。
周聿说没有忌口，没接菜单，陈妩就点了几道时令菜。
等服务员收走菜单，周聿正好将手机放下，没过一会儿，手机又震动，这次他按了静音。
陈妩提到工作上有事的话可以不用在意她，周聿正用消毒毛巾擦手，说没事。
不一会儿，清炒芦笋蟹肉，菌菇搭笋衣，山楂红烧肉，还有腌笃鲜依次上了餐桌。
陈妩最近的胃口并不算好，但周聿吃起饭速度不慢，动作细嚼慢咽，实在赏心悦目。
她不知不觉也比往常多用了一点。
陈妩点山楂红烧肉是因为白天吃到了有外婆味道的梅子糖醋小排，山楂红烧肉也是外婆曾经的拿手好菜。
她学过，做出来的味道总有点涩。
私家菜馆做得也一般，陈妩只吃了一口。
周聿吃饭和做事一样细致，一个个圆不溜秋的山楂他用筷子夹成两半，就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还得配上半勺米饭。
陈妩突然食欲大动，觉得自己又能动两筷子。
大概是她的目光没有定格时间略久，周聿抬起眼睛望着她。
陈妩解释：“是不是味道做得还不错。”
周聿说：“用多晒两天的山楂干做红烧肉，涩味少。”
陈妩眼睛微圆：“你会做菜呀？”
周聿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长长的眼睫下眼神清澈，对视她说：“有机会做给你吃。”
陈妩又觉得周聿的话古怪，不过想到他向来都不爱说话，或许技术宅就是这样。
想到技术宅，陈妩握住茶杯抿了一口，脑海里浮现杨梦的话，她说，周聿是难得一见特别优秀的相亲人选。
等周聿放下筷箸，向她道谢今晚的请客，陈妩思索了一下，问他：“周聿，你是有一个喜欢的女生吗？”
周聿顿了顿，朝她望过去：“嗯？”
陈妩捏了捏手指，向他形容：“是头发软软的，心地善良的，可能是建筑系的女生？”
陈妩显然有些不自在，周聿盯着她尴尬的神情看了会儿，回答：“除了前两个形容是我说的，第三个建筑系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可能就不是建筑系的。
陈妩放弃婉转迂回，抬起眼对向周聿的：“我有位老师，她想认识你，你有时间吗？”
私房菜馆热热闹闹的，还有小孩笑着从门口刷刷刷地跑进来跑出去，被后面跟着的家长一把拉住，叫他不要这样吵闹，要乖。
第一批用好餐的客人陆续离开餐桌，从靠窗位置的右边交谈着走过。
周聿心底无声低叹。
他靠在椅背上，微微侧头，盯着陈妩克制尴尬、仿佛只问了一句日常问候的脸。
“上一次是语文老师，这次什么科目？”
第40章
周聿半靠着椅背,身形放松，双手搭在餐桌上，黑色的餐桌衬得他小臂白皙,手臂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周聿摘了眼镜之后，眼睫微垂，目光温温的，像是鼓励陈妩继续说下去，但嘴唇抿起的弧度显然昭示这位同学并不为这个消息感到任何的好奇和喜悦。
陈妩直觉周聿并没有感兴趣,她盯着周聿看了三秒,叹了一口气：“算了。”
“为什么算了？”
周聿的声音一如既往调子平平。
陈妩坦率地回答他：“因为看出你没有想要谈恋爱。”
周聿笑了，他身形微微向前倾,斯文的脸上鲜见地出现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和平日里端正沉默的状态不同，陈妩敏锐地感觉到周聿现在很放松。
像是听到一个好消息时的放松。
他眼尾下垂天生的淡淡颜色总是使他看起来无理由的温和,“我只是在等我喜欢的人，喜欢上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