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妩还在打电话了解情况，无知无觉地被周聿拉着走，坐进副驾驶座，等到周聿问起，她报出一个位置。
派出所的人先是联系了学校教务，学校教务联系了陈妩，现在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事打起来，只知道这群人全都在派出所。
陈妩挂了电话，又去打齐飞涯手机，打了一会儿没人接，不知道是因为不方便接还是手机坏了。
齐飞涯母亲的电话同样没有人接。
陈妩现在不知道齐飞涯有没有受伤，人也联系不上，对着导航直看，周聿没说话，他扫了一眼导航，踩了油门。
陈妩愣了一下，连忙说：“周聿，不用那么快，还是注意安全。”
周聿自然不会拿她开玩笑，幸亏晚上路不堵，二十分钟的时间车子停到了派出所门口，他去停车，陈妩先下来。
她急忙小跑进派出所，齐飞涯正低着头站在那里，他身边是一排一看就是不良青年的人，等陈妩走近了，才看到这群人脸上都带着伤，齐飞涯嘴角边红紫格外明显。
陈妩忍着怒气，走过齐飞涯面前，齐飞涯很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低下头。
“你是齐飞涯的辅导员老师是吗？”
陈妩点头，“对，齐飞涯是我的学生，警官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民警拿着档案放桌上，扬了扬下巴，言简意赅：“他的母亲无证摆摊，这群人收保护费，你的学生和他们打起来了。”
“警察都怪我不好，我儿子是为了护着我——”
陈妩这才发现旁边站着齐飞涯的母亲，她看上去头发是乱的，脸上也有泪痕，齐飞涯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陈妩深吸一口气，盯着民警：“请问现在我们可以怎么配合？”
“这位同学满十四岁了吧，打架斗殴违反治安管理，是要处以拘留和罚款的。”
陈妩皱眉，问：“请问这部分惩罚可以减轻吗，最主要还是因为这些人违法收取保护费，齐飞涯也是为了保护他的母亲，请问能不能酌情减轻处罚呢。我们做老师的之后会进行教育，这个学生下周就要进行期末考试，您看——”
陈妩一开始说得镇定，但是后来却越来越急。
齐飞涯偷偷看她，心里极为不好受，陈老师往常总是带着笑，脾气特别好，他第一次见她这样着急又紧张的样子，她在担心他受到处罚。
民警无奈摆手，“别着急，没说完呢，但看在情节较轻，这个学生警告一次及处以罚款。这些人超过十八岁了恶意收取保护费涉寻衅滋事需要再调查。”
“哦，是这样。”陈妩顿时心神松了些，她舒了口气。
“期末考试了不起啊，有考试就可以无缘无故打人了？”
“真牛啊，有这样的老师怪不得教得出打人的学生！”
齐飞涯旁边的黄毛混不吝地嚷嚷起来，齐飞涯转过头，“你再说一遍！”
“齐飞涯，你别说话。”陈妩皱着眉看他。
“你们给我安静点，这什么地方！”
“怎么回事？”
周聿的声音低沉却有气势，所里静了一瞬。
他从派出所进来就见陈妩努力镇定，但脸都被气红了，周聿站到陈妩身后，民警忽然愣了一下，“周聿？”
周聿并不认识这位警察同志，他问：“请问你是？”
“哦，上次我们那个路况芯片操作系统，去你们所培训的。”
周聿想起来了，点头示意：“您好。”
民警没想到这位大佬也是因为这个学生来的，他扭头，“这也是你的学生？”
周聿看了齐飞涯一眼，齐飞涯顿感窘迫，他完全不知道周聿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想让他看到这么糟糕的情况。
周聿淡淡道：“对，我的学生。”
这下，不只是民警，齐飞涯都惊讶地看向他，陈妩抿了抿唇。
“啧，有撑腰的真好啊。”黄毛懒洋洋地说，他碰了碰身边人的手肘，“真他吗的能读高中了不起，打人不犯法是吧。有漂亮的妞儿——”
他忽然说不出话，因为这个叫周聿的男人的目光居高临下，直直地盯着他，锐利极了，他顿时虚了。
过了两秒，周聿与陈妩说：“现在什么处理结果？”
陈妩：“警告和罚款。”
周聿看向民警：“警官，我们这边需要签署什么信息？”
“罚款已经交了，这里签个字就可以领人走了。”
陈妩接过笔，签了字，然后看向齐飞涯。
齐飞涯垂着头走出来。
等走出派出所，齐飞涯忽然说：“陈老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陈老师，也是我的错，我不该跑到这边来摆摊，没想到碰到这样的事情，齐飞涯他是为了保护我，老师真对不起——”
陈妩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安抚了一下齐飞涯的母亲，对于这件事是对还是错，根本不必她说，齐飞涯的家境太差了，他的母亲一天三份工也不过是为了维持他们的生活。
她没有办法去指责一个以此为生的家庭。
但是齐飞涯，陈妩恨铁不成钢。
天已经很晚了，周聿将人送到小区门口，齐飞涯的母亲先下了车，忧愁地望了一会儿，看到儿子的手势，先回去了。
车内，齐飞涯郑重地道歉，为他给陈老师惹的麻烦，为他曾经答应的事情没有做到，还有，他没想到周总也会过来，他现在没有一点对此的好奇心，只是感到抱歉。
陈妩已经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对齐飞涯是失望的，曾经已经劝诫过他一次，那一次他掉了一颗牙。
“老师……对不起。”
陈妩说：“你要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办公室老师想办法给你申请了优等生补助，之前没有和你说，是因为还要经过期末考试的测评，如果你的成绩达标，那下学期你就能收到一笔补助。担心先和你说的话希望落空，所以我们都在等这一次考试结束。”
垂首坐在车后座的齐飞涯浑身僵住了。
后面的话不用赘述，拿到派出所警告，那在学校必然是要记过，记了过起码下学期是绝无可能拿优等生补助了。
齐飞涯知道优等生补助很难申请，也知道这是一笔相对丰厚的奖金，足够让他的母亲不用出去摆摊。
齐飞涯尝到了后悔的滋味，其实他当时可以立马报警，而不是先动手的。
为什么他那么冲动呢。
陈妩不忍心看他这样浑浑噩噩的表情，认真和他说：“齐飞涯，解决问题的方法有许多条，你很聪明，明明有更多更合适的方式，你选择了拳头，这不是正确的方式。在做每一个选择前你要考虑清楚带来的后果，你无法脱离自己的学生身份，就做一名学生该做的事情。冲动行事没有办法带来你想要的结果。”
她又补了一句：“回去好好反思，好好休息。”
齐飞涯头快低到地上去，他下了车，关上车门前又说了一次，老师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外面又开始下起雨,夜色里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
南方城市冬季的雨就像是绞不干净的毛巾，以为已经干了，它用实力证明还能再来两滴。
陈妩眺着窗外的霓虹,想齐飞涯这件事是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想着想着，又开始有点郁闷。
视野里出现一盒牛奶，陈妩的注意力被转移。
周聿说：“要不要喝一盒？”
陈妩点点头，有开心一些：“哪里来的呀？”
周聿：“最近天气冷不会坏，所以在车里放了一箱,想你哪天会想喝。”
他说出来平平淡淡,好像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妩心里胀胀的的，她拉开吸管戳进牛奶盒,吸了一口。
半晌，
“我今天是不是不够专业？”
周聿：“嗯？”
陈妩认为作为一名教师,得包容学生犯的错误，并且指引学生解决问题。
可是——
“我说了假大空的道理，却没有告诉齐飞涯怎么把这个问题解决。”
他望了她一眼，路灯照到车窗上，雨珠折射出璀璨的光,但是车子里却是暗的，只有经过路灯时,一闪而逝的光晕将人照亮两秒。
她在犹豫。
周聿想到刚才陈妩的样子，她认真和学生讲道理时,是严肃的,和平日里柔软小意截然不同，她其实说得很好,讲的也是能令人听进去的道理,就连他都忍不住跟着她冷静的话去思考。
他说：“能让学生认可的道理,就是有用的道理。”
“这看上去不是你第一次和他说。”
陈妩微微讶异，她放下牛奶盒，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了很多次抱歉，尤其是在你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写满了羞愧，如果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学生会普遍选择说下次不会再犯，或者强调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陈妩想，是的，齐飞涯在第一次打架的时候他说了找警察没用这些话。
“那他为什么会认可我的道理呢？”
“因为他得到了切身的教训。”
“他的母亲是为了赚钱才会碰到这样的事情，他想保护她因此冲动打架，得到的教训是原本有机会让减少他母亲的辛苦，但因为他的冲动这个机会消失了。”
车下了高架，开进社区地下停车库，他们没有急着上去，熄了火，在车里聊天。
周聿说：“对于一部分学生来说，老师说十遍道理，还不如他们自己结结实实摔一次跟头。”
陈妩想到齐飞涯，心情低落，没有办法反驳。
“但是，还有大部分学生，他们会对老师的话全然信任，并照着去做，然后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周聿手肘搭在方向盘上，看向她，“你应该会有这样的学生。”
脑海里浮现孟馨月努力啃书的模样，她点了点头。
陈妩说：“可我该怎么做呢？如果没有办法区分，或许该换一种方式吗？”
周聿温柔地看着她：“陈老师，你现在就做得很好，学生听或者不听是他们的选择，而你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那你就是很好的陈老师。”
她抿起唇，心里松快一些。
但仍然有一小拇指宽度的失落。
“我刚刚是不是很严厉？”
周聿没回答这个问题，问她：“你记得我们高中的金老师吗？”
“记得的，钥匙别在裤腰后边叮叮哐哐的，在教室后门的小方窗边总是偷偷看我们在做什么。”
“嗯，我觉得你和金老师有点像。”
陈妩顿时直起腰板，好奇：“为什么啊。”
“你觉得金老师严厉吗？”
陈妩回忆了一下，“还可以，很亲切。”
金老师很爱学生，所以每次批评完学生之后都会跟一句类似“不要太晚睡觉”“今天也要多喝水”“别给自己压力，好好做”的爱心话。
他们班级甚至搜集了模板，看金老师今天会翻牌哪一条。
周聿说：“你刚刚也说了，好好休息别睡太晚。”
陈妩眨了眨眼，噎住。
周聿捧住陈妩的脸蛋，蹭了蹭她的鼻尖，含着笑意，
“在你的学生眼里，你也是很亲切的陈老师啊。”
陈妩知道这样不对，可她不可避免地拿现在和过去做对比。
她不知道热恋之中的人是不是都比长时间恋爱后的人细致，但是即便和许溯最好的那段时间里，许溯也不会注意去在车里放两瓶她喜欢的饮料。
她甚至不确定许溯晓不晓得她喜欢喝什么。
而在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的婚姻里，他们也很少交流工作上碰到的难题，又或者有趣的事情。
她曾经聊起过工作，也想知道他穿着西装的世界里她未曾踏足的领域新闻，他常说的是，没什么意思。
然后跟一句，老婆，今晚吃什么。
或者是，老婆，我想你了。
陈妩睁着眼睛望天花板，过了许久，深深叹了一口气。
期末考试周在学生一半期待一半慌乱中到来。
老师们抽签监考，循环利用，以抽到同楼层班级为上上签，跑两层为下下签。
陈妩手中的是中签，跑一层。
张老师路过哈哈笑了一声：“小陈老师，换做去庙里拜拜，你这就是中吉。”她悄咪咪手挡着脸说：“每一次期末考试抽的这个签，还莫名挺准的。”
她晃晃悠悠地伸出手里的“上上签”。
陈妩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是为了照顾怀孕人士善意的谎言，张老师第一个抽，抽的那一桶里只有上上签。
抽签定走势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但是张老师铁口断言倒是说准了。
陈妩下午三点之后不用监考，正在办公室继续写总结时，门卫室来了电话说有一位女性站在门口一直不肯走，对方称找她电话打不通。
问了几句之后，陈妩听到“林芊”两个字。
她既不想打给许溯，也不想下楼，最后把她拖出黑名单，问她到底有什么事。
林芊的语音通话下一秒就打了过来。
陈妩走出办公室接了起来。
林芊以前也是一中的学生，在这里的三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三年，这里有爱她的许溯，还有健康的双亲。
她订的是明天的飞机，今天房屋买卖手续办妥之后，她忽然想回这里看一看。
过去了十年，一中没有什么变化。
攀满爬山虎的灰墙仍然茎叶交错，防盗门进去的笔直大道两边依旧是槐树和蓝花楹，看上去更高了。
她知道再往左边的花园走是紫藤花凉亭，操场附近栽种了凤凰树，高中毕业证照都要在凤凰树下拍寓意着祝福高考生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