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双眼睛盯着,紧张无声的占多数,自在的占少数。
……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舞蹈教室和家以外的地方进行展示。
许平忧呼出一口气,微微垂眼,并没有多看。等着一旁的委员整理好音乐,开始播放,微微闭眼,再睁开,继续动作。
鲜亮的男声女声聚在一块儿,参差起伏,带着点稚嫩的情感,“轻轻地我走了……”
……
表演完毕,她喘着气停下,微微抿嘴,无声无息,站回队伍最边上。
音乐老师拿着的笔停了停,终于有了点笑意:“你们这个节目有点意思,刚好都和我的专业错开……不过这位同学,”他点了点许平忧,“我母亲刚好也是从事舞蹈方面的教学工作,我个人一窍不通,但也看得出肯定从小练的,不错。”
许平忧僵了僵,她鲜少在舞蹈上受人直白的夸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就是如果能看着观众,情绪更饱满一些,更自信一些,不要故意不看台下,肯定更好。”
艺术相通,对方也有可说可点。
他跟旁边的教导处老师转头说了几句,再抬头,语气和蔼,“行了,先下去吧,一会儿跟你们说情况。”
三班众人明显都松了口气,稀稀拉拉回座位坐好,人人都是劫后余生的感觉,没有多说。
女生压着嗓子,还要唉声叹气:“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除了你,咱们都挺菜。”
许平忧想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还有点被夸奖后的不知所措,只能拍拍对方的背,又慢慢地调整呼吸,看起作文中的几行词句——
“青翠的松柏在寒风伫立,像一位哨兵,又像一位迎风而立的少年人,无所畏惧,在沉寂的万物中傲然挺立……”
钢琴声和小提琴声起,她托着下巴,刚好看见讲台左侧靠窗的人。
……
一架钢琴,与他为伴。
外套拉链开着,头发散乱。
费行云双手交合,随性地动了动手腕。腕骨突出,指节修长,置于键盘之上,流淌出琴声,紧随着人声,提琴声……
一旁的女生演奏着小提琴,明显要拘谨得多,神情严肃。
行进道一半,提琴声略顿,歌声略顿,其他人开始有些跟不上节奏,钢琴节奏便也跟着稍缓下来。
他看着同班的人,微微点头,熟练安抚似的扬眉,一切就又都在掌握之中。坐在原位,落在室内,指尖翻飞,却像自由自在的鸟。
……
更像‘流动的云’。
许平忧耳边忽然响起谁的声音。
……
节目结束,教室里一时间没人说话。
音乐老师推了推眼镜,不问其他,径自先问:“你钢琴从几岁开始学的?”
费行云站在最末,没料到第一个被问的是自己,自鼻腔‘嗯?’了一声,被人推出去,方眨了下眼,从容地答:“四岁启蒙。”
“是专业的老师带的吗,还是……”
许平忧静静看着,听到钢琴盖合上的声音,微妙地停了一秒,又继续,“是我父亲。”
……
第一次是吉他,第二次是钢琴。
许平忧低头,手指终于从松柏的一行滑下去。
初审结束,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班会课的下课铃响彻整栋教学楼,她背好书包,并不往人堆里面走,和其他一些学生稀稀拉拉等在旁边,靠窗无声地想,无声地发呆。
“许平忧!这儿!”
有人叫她,她就抬头。
文艺委员站在老师们旁边,朝她挥手,语调有些振奋,挥手的幅度更大,“这儿,老师们叫你!”
许平忧慢慢过去,神色茫然。
刚才夸她的音乐老师扔了笔,瞧着她,“你们班的节目估计不行,但是你……”
他神色又显出刚刚那种专业似的严格,语调高扬,“你要不要试一下,跟隔壁的钢伴凑个组。”
他不好说其他学生都有些过分业余,因此说的是:“愿意就试试,不愿意的话就算了,组了新的,最后还得跟其他年级所有节目凑一块儿过一次审查。老师也是想你们一年级的能有个好节目,如果过了,到时候晚会还会有专人录制,也算是课余活动的体验。”
“主要是五十年校庆,也就这么一回。”
……
教室里人差不多都散了。
许平忧站在走廊外,手指缩进外套里。
身边有人吵,有人闹,还有人忙活着要牵桥搭线,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没问题的话,我把你手机号给他了?”
她整个后半节课都有些不太自然,此刻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懵懵地,“嗯?”
女生在旁边主动接话,啧一声:“人家问你给谁。”
“还能给谁,你的新搭子……”
“不用那么麻烦。”
费行云走出来,摸出手机,眼睛对着他们,鼻头发着红,被风吹得嘶了一声,顺口一般,“她估计不方便。”
“你记我的吧。”
最后一句,语调松散,他看住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麦哥就是人如其名啦。
第19章
这个时间点, 曾佳林早就回家了。
许平忧独自站在风中,缩了缩胳膊,手指尽数藏进衣袖, 整个人不声不响。
春去秋来,夏过冬至,公交车站的小天地依旧没有变。
两边是参天的树,身后是换了又换的广告牌。
几步之外,安桓的声音还在叽叽喳喳地响。他在教学楼前缩着脖子搓着手等了好一会儿, 终于等到一同回家的人, 也不在乎对方没自己那么热络。
他的身侧,有女生打招呼, 声音清脆地落在地上,银铃一样, “明天见,安桓……”稍顿,又变得更轻,“费行云同学。”
“明天见!”
被叫的后者没动静,安桓却回得很大方。
他目送人上了车, 低低地感叹,“夏宁家的车是不是又换了一辆, 啧啧……”
费行云低头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应他, 又收起来。
安桓搂着手臂, 呼出一口热气,转头看见许平忧, 一拍脑门, 主动招呼:“站那么远干什么, 你们俩不是之后还有……还有合作么。”
显然,他消息灵通,早就被告知了最新的情况。
许平忧转头,刚好看见他被风吹得夸张地抖了抖,往费行云身后躲了躲,“何况这天气,一个人站着,真够耐冻的。”
费行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刚巧咳嗽一声,半眯了眼睛,笑着:“哦,拿我挡风?”
安桓嘶着嗓子,摆着手,口是心非,真切地摆出自己的道理:“我没那意思……这不是夸你长得高么,再说了,那不是在楼下等你等成这样的,你做做牺牲,也是应该。”
许平忧唇角微微勾一下,又无声地忍回去。
她知道安桓的性格,也知道对方的话不无道理,于是到底朝旁边略略走了两步——至少看着没那么远,像一拨人了,才又继续安静地直视前方。
旁边的两个人继续聊得有一下没一下。一个小话篓子,一个懒懒应声。
“阿姨是不是这周周末回来来着……这回总不会再失约吧。”
“嗯。”
“还是为的阿婆不愿意搬家的事儿?”
许平忧往手上哈着热气,身形顿了顿。
“应该。”
一阵寒风吹过,安桓被冻得哆嗦,低头避风,继续坚持着开口:“……唉,要说吧,其实现在也挺好的,你要是真的搬家了,以后学校任务也越来越重,咱哥俩想再约出来,肯定没现在这么容易。”
“我哪儿去找你这么好的兄弟!”
他开始是发自肺腑,有些怅惘,被人笑着拍了下背,便故意加重语气,演得越发伤春悲秋。
冬天的傍晚,黑了的夜色,公交车开着车前灯缓缓停下,照出空气中翻飞的尘埃。
沉重的天地间,安桓吸着鼻子,假装擦着无中生有的眼泪,无意间侧目,惊讶道:“你笑了啊!”
他像个扩音器,又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秘密,依旧是自来熟的作风,歪头盯着她的脸,惊诧:“我还以为你现在走高冷女神路线,不会笑了呢!”
……
许平忧嘴角重新变得平直。
她跟在上车的人流中,余光隐隐能看见前方少年回头的动作,于是想也不想,迅速地答:“没有。”
说是没有笑,未免也太欲盖弥彰。
于是,许平忧没了办法,静静地站在队伍末尾,仰着头,还要耐心地跟前面的男生认真补充,一字一顿,冷清内敛一个人,语调平平:“我不是机器人。”简直正经得过分。
余光看得正正好好。
费行云肩膀微颤,牵起唇角。
他的笑没那么外放,右手松松地握成拳头,靠在唇边,又插回外套衣兜。
队伍排得比平时长一些,轮到他们,车上就只剩了后半中间临时空出的两个座位。
费行云先上了车,不急着坐,很自然地站在外侧。他将摇摇晃晃、可怜巴巴搓手的安桓按进里侧,又静静抬头,看向跟过来的人。
安桓坐下后长舒一口气,抬眼张望,“这儿”没出口,许平忧已经有所预料,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跟过去。
“谢谢。”她抬头,与站着的人眼睛对上。
费行云微微扬眉,就算做示意。
安桓靠着窗,戴上外套连帽,自动缩成一团,表演欲旺盛地抖了抖,靠着窗虚弱地说:“……外面真冻死我了,你们俩聊,我歇会儿,回回血再战。”挥了挥手,当作表示单方面打过招呼了。
……
他不知道之前小卖部发生过的事情,才能这样自然地将他们俩归类在一块儿。
许平忧谈不上紧张,依旧如常一样平静。衣兜的手指微松,指尖刚好能触碰到冰凉的手机机身——她在众人的注视里记下了对方的电话,还听身旁的女生小声多夸他一句,‘难怪……还真挺会照顾女生的’。
难怪的什么,不用说也明白。
样貌出挑,本来就容易在校园这个封闭的环境引去关注度,如果还要加上为人真诚、说话做事得体……
公交车遇见红灯,骤然一停。
站着的人猝不及防,人顺着惯性,往前微微一晃,衣角翻飞。
他虽然长得比同龄人高不少,但抓在头顶,到底还是不好发力。
她略略思索,到底还是沉着地出声,眼皮低垂,又轻又缓,“你拉这儿吧。”指的是座位后的扶手。
费行云的声音悠悠,回复上级的命令似的,简短一句:“明白。”
许平忧身板笔直,没有再往后靠。
鼻息之间,除了更加寒凉的澄澈江水气味,还有一点额外的青草植被的气息。车厢微微晃动,发丝和外套之间,距离近得差点就能接触到,全看有心还是无心……
“有想法吗?”
中途,男生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真奇怪,正值变声期,他的嗓子却沙哑得并不难听,在耳边微微震颤。
许平忧坐得更直,不用他多说,已经明白指的什么,略作沉吟,“……你呢?”
“我都行啊。”
他没有刻意夸耀自己的意思,只是很自然、极坦然,目光松散地望一眼前方,又收回:“你选曲子吧,这几天定了就行……总不会难到一个月拿不下来。”
费行云低头,对上她的视线,眼睛弯了弯:“直接发我就行,不是存了手机号?”
纯粹是天生的自信自我,一点没变。
许平忧静静地与他对视,半晌,又看着前方跨江的桥面,轻轻道:“好。”
……
成东巷的灯已经亮了两排。
这几年,市容市貌抓得严,拆迁的事情暂时没谈下来,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有了城建专门建的合规路灯,晚上走路就没那么吓人。
麻将馆和茶馆也不再像以前那么高调。铺面是封的,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早不复当年的盛景。居民有的怨声载道,也就有叫好爽快的——至少现在晚上安静,不会一打就是一个通宵,为这个,就能少吵许多架!
安桓睡了一路,人稀里糊涂,在分岔口睡眼惺忪,跟许平忧问:“要不要我们送送你?”
许平忧摇头,他又如还在梦中,打了个呵欠,说:“千万别客气啊,以前你来画画,也送过一两……”没说完,被人又拍一掌,龇牙喊冤,“对兄弟能不能下手轻点儿,怎么还有下手越来越重的!”
偏偏罪魁祸首还抓了他的帽子,不理这茬,把人往右边拖。
阴影之中回头,略略点了下头:“回见。”
“……回见。”她说。
……
家里还是老样子。
许平忧却有一点底气,洗完碗,换好练功服,将白天节目审查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姿玉理着手上的衣物,头也不抬,从容接话,“可以啊,你和隔壁班的是吧,什么时候排练?”
“还没商量好。”
所有衣物整理完毕,李姿玉收回手,正要搭腔,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直直看她。
许平忧的个头也冒了不少,手长脚长,身形纤瘦,看着是个练舞蹈的料,不必她再低头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