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年头的六月底,许平忧这回没有意外惊喜,成绩与之前持平。
许冉冉一岁了,已经会断断续续地叫着类似爸妈的象声词。她面对婴儿的不知所措也渐渐进步到如今的从容有余,许凡波最乐见于此,说她的确是好姐姐,也不像他几个同事家的大的,还要跟小孩子争风吃醋。
“再好能好得过你?”
李姿玉花了半年控制饮食,又恢复成了冷冷清清荷花样的美人模样,说起这些话也是信手拈来。
“大老板要是有点良心,就多在家里呆呆,明明生意公司都迁回来了,也没见你有多余照顾孩子的时间。”
许凡波面不改色。他如今在家被禁止抽烟,只能喝口茶水,眉头皱紧又松开,选择轻巧接话,飘飘道:“哎,我这不是要给你们三个人挣些本钱和资产么……”
许平忧全做听不见。
多神奇,许冉冉越大,从前的和谐魔法便好像渐渐地开始失效,又往可以预料的方向发展,不至于那么奇异,但大体氛围是熟悉的。
成年人就是永远会重蹈覆辙的生物。
她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学得乖了,没有选择融入其中,只决定做好自己,专注在学习生活。
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许平忧身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插曲。
有外班的男生在考试结束的当日来给她送情书。场面上还比较声势浩大,根本没避着老师同学,直接在考场门口等的她。好在,至少有曾佳林源源不断的各种线报消息:什么这人和她同班啦,对方也曾经找过她旁敲侧击,全被她以‘是闺蜜就要守口如瓶’的理由挡了回去。
“苏以杰他说他跟你小学同过班来着,你记得吗?”
看许平忧摇头,她就隔日又把情况弄得清楚明白:说是那个时候坐她后面,跟她关系还不错。
“……说实话,他算是我们班的长得还可以的吧,而且听说以后也要艺考,但我觉得吧……配你,还是不行。”
“身高差了点。”
许平忧蹿到标标准准的一米七,比例也是常人中出类拔萃的,踩个高跟鞋,已能淘汰掉一批男性同胞。
她言之凿凿,振振有词,有理有据。许平忧却没当回事。
没闹到家里知道就是好事情。
她当天考试的状态并不好,一心想着回家睡一觉,因此有礼地拒绝后,连情书都没收,现在被人提起,想起小学时期后座男生的确姓苏,不至于如当时一样厌倦,但说有起伏也是没有的。
可见每件事的确有两面性,尤其是青春期的男生女生——
他觉得他们⑨⑩guang俩算关系不错,她那时只觉得他叫人厌烦。
她更对他这样热烈的、叫人头痛的表达方式毫无感觉,即便学校里传得纷纷扬扬,讨论得热火朝天。比起这些,她对于顺顺利利结束高中生活,进入院校的渴求要强烈得多。
……
许平忧高中以后的辅导班跟着一中的老师走,因此上课也得要经过一中后门,前往机构租下的私人课堂。
后门连通了城市的一条小道,一到上学高峰期便会禁行,穿到尽头就是公交站。
结束了一下午的数学课程,在学校附近偶遇认识的同学也是常事。
安桓拿着一串烤肠从小卖部出来,望见她了,哎哟一声:“……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女神嘛。”
不是主观故意,只是纯粹地直率惯了,看见她想起期末时的那个插曲,嘴上也就没把门。
场面上声势浩大的另一重含义,就是在一中专属的学生网络聚集地引起讨论。
许平忧没有关注的条件,更没有心思。她刚刚被数学折磨过一场,此刻也是自动过滤,朝他微微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诶,你等等……”
她转身要走,身形淹没进树影,架不住后面的人要追,脚步却忽然停顿下来。
她目光直直地盯着后门,有些发怔。安桓后半截的话说着,飘在校门口成排的树荫下:“麦子下学期要回来的事儿,你知道……”
他话没说完,被迎面而来的人的笑声盖过去:“怎么办,还是没成功。”
……
费行云的声音更低了。
也或许是手机原本就有改变一个人声线的效果,他现在的声线天生偏冷,个头又往上冒了冒,好像在这方面根本不受重力影响。人抱着篮球,出了一层薄汗,稍微柔和了冷峻深邃的样貌轮廓。
头发凌乱,身上的T恤被打湿了一半,勾勒出宽肩痩腰也不在意,正是这个年纪独有的干净性感,引得几个路过的姑娘频频侧目。
“……什么耳钉项链都摘了,也说了下学期是这儿的学生,大爷也还是坚持我不像好人,不让进。”
他指着自己的褪成铂金色的头发,扯了扯唇角,肆意压低声线,懒洋洋地把球一抛,学起大爷的声线口吻:“‘……好人哪有这个色儿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生动得有点过分。
安桓刚好咬下一口烤肠, 没憋住,囫囵着嗤笑一声。
“别说人家大爷,等你真回来上课了, 老师也得在校门口把你拦下来,”他还很有条理,头头是道,晃着签子,“用现在的说法, 你小子……可能潮得人有点风湿了。”
话到最末, 就有点故意酸不拉几的意思,幸灾乐祸的, “还好咱们一中有校规校纪,不跟你之前的私立学校一样, 再潮也得老老实实跟咱们做回普通人。”
费行云不去答他,目光一瞥,落在树荫下的人影。
有人安安静静地站着,不声不响,背打得笔直。
又高了点儿。
骤然见面, 他是很自然的。态度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跟人抬抬下巴就算打了招呼, 丝毫不显出意外。
“在呢。”
长辈之间有个说法,一般小孩儿, 看手指长短就能看得出高不高。
少年掌心宽阔, 手指修长,骨节突出, 衬得指尖之间的耳钉更小。他垂下眼皮, 略歪头熟练地戴回去, 一点灰黑色便缀上,落进耳朵两侧的铂金间格外显眼。
许平忧看见他手指上的戒指,细细的一圈银灰色,又看见微微显出颜色的青筋,匆忙移开眼,抓着书包带点头,想了想。
“……好久不见。”
对面的人视线从她的脸颊扫过,手插进裤兜,银灰色随之消失,嘴上同样回一句,“好久不见。”
篮球慢吞吞地砸向地面,发出砰砰的撞击声,使劲敲打着耳膜。
两个人有礼有节一来一回,安桓几乎酸得牙倒,顺手扔了吃空的竹签,搓起鸡皮疙瘩,“不是,你俩在演什么电视剧里久别重逢别来无恙的桥段吗,不至于这么生分吧,不都能算一起长大的么!”
他站在两个人中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嘴上说着,心里就想着,顺着盘出一条清晰的思路。
都是老友相见了,就该至少有点小型的庆祝仪式。他显出自己的大格局、大气量,主动提出请喝饮料,给出严格的限制条件,“不许太贵,十块一瓶的不行。”
费行云一听十块的不行,便故作失望地叹气,只要一瓶冰冻的矿泉水,安桓哪里不知道他的德行,啐他一声不管,转头问起许平忧:“女神你要啥?”⑨⑩guang
许平忧想说不要,忽然盯着对方的眼睛,临时又改口,轻声道,“都可以……矿泉水吧。”
“你俩倒是给我省钱。”安桓嘀咕出声。
他看出费行云眼神里的微讶,解释起来也是言简意赅:“……哦,对,新同学还不知道呢吧,就是期末考试那个时候的事儿。”
于是,那一出万众瞩目的‘当众递交情书事件’便被他简单以时间点开头,冷面女神拒绝为结尾,三两句话概括完毕。
当事人在场,安桓也不遮掩,摊手作迎宾状指向许平忧,啧啧两声做着总结陈词。
“这叫什么,这就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以前小学独来独往的闷葫芦,现今也能有这样的能量。
等话题彻底结束,他是甩甩衣袖去买两个人要的冰冻矿泉水去了,徒留下这边两个人等着。
一个为意想不到的‘冷面’两个字发懵,一个若有所思,笑了一下,散漫答话:“这样啊。”
啊字被习惯性拉长,沉沉落地。
他不给回应说这句倒还好,一说,许平忧忽然就有些不自在。
从最开始到现在,见面总是在夏天。
大热天的光一层一层地泛着波浪,裹挟热度往心口涌,比蚂蚁噬咬还要酥麻。
无事可干又不太自然,只能理理碎发,往耳后掖过去,面上波澜不惊。
半晌,直入主题,多问一句:“你要转学回来吗?”
“对。”费行云抛着球,百无聊赖地答。
片刻后又无话,重新余下篮球的撞击声。
两瓶水被人抛过来,许平忧移动两步用双手才接得稳当,另一边随便一抬手的事儿,刚好对比鲜明。
“……哼哼,还是给你们买了贵的。”
安桓回归原位,鼻子一抬,先比划一个一,又竖起两根手指,用以暗示价格,展现自己的友好大方,“别太谢我。”
许平忧刚被数学折腾完毕要回家,他们也打完球,要去安桓家玩儿游戏。
起始的学校不变,同一个方向,回家的公交车还是老几路。
和以前不一样的,除去重新翻新过的站台和更新的空调车,还有座位次序,不再是一前一后,泾渭分明。三个人并排坐下,刚好能享受到单独一排的冷气。
年纪大了,就没那么多可矫情在意的。
安桓最先上车,挤在最里面,明明车上空调开得低,还要夸张地用手扇起风,抓着游戏开局的空档抱怨,“这鬼天气打球确实折磨人啊。”
不光是热的问题,还有无情的紫外线。皮都脱了一层,人也容易晒成煤球。
男女通用的‘一白遮百丑’道理,他也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
“……你他妈怎么就晒不黑啊?”
费行云刚在他旁边坐下,他就又扯到这儿,好像精力花不完,羡慕嫉妒恨地打一下费行云的胳膊,又探脑袋去看最外侧的人,好奇发问,“不过说实话啊,你们女生是不是比我更羡慕这个?”
许平忧刚刚跟过来,“嗯?”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右边的费行云打了个呵欠,把篮球往发话人手里一塞,不耐烦得很,“好好打你的游戏。”
不怪他,主要是天气一热,人也容易烦躁。
有乘客不按规矩从后门上车,被提醒了还要嘴硬,“都是门,有什么不同的,我钱都给了,难不成你还要赶我下车?”
司机师傅被气得BBZL发笑,又不好发火,只能手上一动,脚上一踩,来了个比平日里更猛的起步,“唰”的一声。
全车就一个人没来得及坐下。
许平忧手上刚松开座位扶手,脚没踩稳当,手心微汗,差点往后一仰。好在有人比她反应更快,抬起手,稳稳当当地一捞——
和刚刚接球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稍微用了点力,小臂线条绷着,显出薄薄的力量感。借着修长的手指,圈住她的手腕不过轻而易举,也够人借着惯性坐下。
青春期,正是男女力量差距逐渐拉大的时候。
安桓挂上了耳机,大拇指猛戳屏幕,抱怨着网络的不通畅。其他乘客视线朝前,聊天的聊天,休息的休息,也没人会去刻意注意最后一排的动静。
对面的“小心点儿”还没出口,许平忧已经反应过来,猛地一抽,心跳得飞快。
……太烫了。
“谢谢。”
声音跟蚊子似的。
费行云没拦她,随她轻轻松开,嗯一声了事,合眼打起瞌睡。
余光里的侧脸,少年几缕碎发轻轻晃动,压住轮廓凌厉的鼻梁。
肩并肩坐着,不远不近,刚好够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洗衣粉洗过床单的、干燥的香气。
许平忧的手垂着,费行云就挽着手。她挽着手,身侧的人就顺势活动下筋骨。
跟以前一样注重细节。
高高的一个人,肩膀又宽,这么坐着属实有点委屈巴巴。
许平忧直视前方,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心跳跟着渐渐平静,求知欲慢慢把所有的不自在压倒。
……
“……那之后还走吗?”
她以为他没在听了。
结果费行云闭着眼,声音却清晰非常,很有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高考前不了,陪老人家一段时间。”
他就是这个作风,要做什么马上就做,绝不犹豫。
“哦。”
身旁的人没说话,好像还在酝酿当中,他却预料到什么,继续简短解释:“人老了身体不好,上个月被接去上海散心的时候进了次医院,”顿了顿,“不过没什么大事,放心吧。”
“……哦。
她成了只会说哦的机器,心被人操纵着提起又放下。
光影斑驳,打在最后一排的三个人身上,神色各异。有的火急火燎嫌队友不争气,有的心神不宁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的……
费行云余光瞥过她的脸,在中间慢慢悠悠,“打电话的时候不是会说话么,又变回去了?”
他笑起来。
还有的在想:巴掌大的脸,也是巴掌大的胆子。虽然有所进步,但也显然也还保留着一点以前的别扭劲儿。
体质没变,脸颊手臂被炎炎烈日晒得通红,没以前吓人了……
倒像块玛瑙玉石。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