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应过来,迅速控制好音量,重复道,“谢谢。”
……
如果是平常,也是去不了的。她有做不完的功课,练不完的舞蹈。所以,今天也没什么特别。
许平忧进了家门,扶住鞋柜,莫名有些晕眩。
夫妻两个人比说好的回家时间超出许多,她也没打电话催,径自坐在沙发上发着呆。
手机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落了。
她举在耳边,已经又是如常的平静安稳:“喂。”
“喂?”
费行云的声音卷在风中,几乎没什么声响,用着她习惯的称呼:“阿婆让我还是带几只到你这儿,现在在小区门口……”
“在家没?”
她沉默一会儿,没答,只说:“真的不用,谢谢了。”
对面嘶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
少年人像一团火,尽管见不到人,语气慢慢悠悠,散漫从容,还是冒着热气,“好吧……”
深秋凉夜,他话没结尾,手扶住自行车,手指缩进卫衣:“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没带东西。”
稍微泛着沙,“但确实在你小区门口。”
“出来聊聊吗?”
“……聊什么?”
她听到自行车响铃,细碎高亢,又……
“嗯,我想想,”电话的对面,费行云拖着长音,茅塞顿开似的,在往来的车流声哦一声,懒懒地笑着,跟她好似谈论日落天气,发现一则世界真理,“对,就聊你为什么心情低落,怎么样?”
又温柔。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夕阳沉没过后, 天空变成灰黑色。
天气不稳定,只有小区内腊梅的隐香还算沁人心脾。
许平忧走在通往大门的小道,半张脸藏进外套高领和围巾包围的小天地。
寂静的石子路, 外套兜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
是外婆来的电话,语气上小心翼翼。轻声细语地问她一个人在家怕不怕,有没有吃晚饭……许平忧全部用半真半假的话平静应了,最后才听到对方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柔和地补充, “爸爸妈妈今晚可能回来, 也可能不回来,有什么情况都跟外婆保持联系, 知道吗?”
外婆还是家庭至上的传统思维,继续说着:“……放心, 他们俩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可什么才叫大事?
灰黑色中,路边的路灯渐渐地亮起来。大门处最亮的灯下,有人斜斜地站着,身形修长有力,穿一件灰色卫衣, 松松垮垮地挂着黑色的单肩包,手腕脚踝都露在风里, 跟来往裹得厚实的路人格格不入。
许平忧“嗯”一声,将电话挂断, 小跑两步又忽然停住, 慢慢地走过去。
费行云挂着耳机,侧头看着远处, 莫名有点与世隔绝的氛围, 听见动静回头, 氛围又骤然消散。
许平忧没来得及出声,先迎面接住一个飞过来的不明物体。
“温度应该刚好。”
一起顺着风飘过来的还有少年的声音。
她低头,看清是两个塑料袋包着的红薯,热意透过一层透明色,不断渗进冰冷的指腹。
“来的路上顺便买的,”自行车停在一旁,费行云眉目间笑着,摘掉耳机,在呼出的冷气间道,“没吃晚饭?”
许平忧:“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他微微扬眉,自满得很低调,耳机在手中转了转,“神算子嘛。”
许平忧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大拇指不自觉地在红薯上按压,听见对面的人微微肃声,哎一句后提醒道,“不要因为心情不好对着无辜的红薯泄愤……”话锋一转,“不如对神算子说说看?”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远不近。
胸口的情绪滚了几个来回,许平忧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什么落泪的冲动,只是疲惫,整个人说不出的倦怠,反而琢磨着完全与烦恼无关的事情——他的眼睛颜色原来比想象的更浅……而且,黑短发很适合他。
半晌,她才摇头,声音很轻:“不知道怎么说。”
这是实话。
费行云:“那就先吃东西。”
他随手抬起食指按了下自行车响铃,懒洋洋地说起人生道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慢慢讲。”
许平忧过往短暂的十几年人生,还没有跟人在马路牙子上站着啃红薯的经历。好在费行云也不看她,挂上离她较远那侧的耳机,看着来往的车辆。
男生总是能把所有车的品牌分得清清楚楚。他像无聊地做着填空题,挨个过了,替代掉无声漫长的等候。
红薯没什么不同,还是那股甜味儿。许平忧吃掉一个,胃里已有些饱了,却强迫自己还要继续,还是身边的人瞥过一眼,笑她,“不是,眉头皱成这样就别勉强自己了吧,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不吃完就要动手。”
许平忧眉头迅速松开,动作一顿,头也不抬:“浪费粮食不好。”
费行云却不跟她废话,伸手将剩下的那个夺过来,轻轻哼笑一声,“担心浪费粮食还是顾忌别人……”
少年吃东西很快,三下五除二,有种与年龄相称的利落,不过吃相不难看,动作自在,丝毫不在乎身边人的反应。
我好像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许平忧莫名想起这句话,想起阿婆曾经说过的故事,盯着他便有些入神。
费行云对此一无所知,依旧继续吃得坦然,最后将剩下的垃圾裹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顺势转头,“你家里人不在?”
许平忧眨眨眼,“啊?”一声,听见他又重复了一次,也不扭捏:“……嗯。”
“难怪。”
难怪她今天可以在外面呆这么久。
他不再自居神算子,只说这两个字,许平忧也听得出后面半句是什么意思。
她填饱肚子,说的第一句话却以“阿婆”开的头,费行云一听就知道她的心思,将老人家早早吃了药休息说个明白,顺便还以防万一,将安桓的去处也交代完毕——嚎着丧回家了,因为心爱的坐骑被他征用,反抗也不起作用。
“车身这块儿还是他自己DIY的。”初心不改,取的还是小时候喜欢的迪迦配色。
他大有一种介于不耐和一万个耐心之间奇异的平衡感,但不催她,只是说完前面该说的,忽然夸张地蹙眉,可怜地抬起手,给她看冻得发青的手腕。
“哎……这位同学,可怜可怜我吧。”
可怜他在外顶风站着,不要温度要风度,等她‘不知道怎么说的’烦恼。目光在夜里发着亮,令人联想到一只英挺的、外表凶狠却性格稳定的大型犬类。
许平忧看着他的笑,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想也不想,将围巾摘下,搭在他的手腕。
动作间指尖碰到他的腕骨,波澜不惊,“走吧。”
她看出对面人的疑惑,深吸一口气,仰着头目光灼灼:“我们走吧。”
走吧,暂时也好,离开这儿。
“他们今天不会回来了。”
……
费行云挑眉,到头来,只说了一个好字,将身上的背包丢给她。
深秋初冬的风像刀子,许平忧抱着少年人的背包,抓着少年人的衣角,稳稳当当地坐在后座,开始仰头看着没有星子的天幕,到后来累了,渐渐地低头,没忍住朝前靠了靠。
行得越久,灰色的卫衣越是有一块被染上湿意。
骑车的人可能有所觉察,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半途路遇红灯,他骤然刹车,身后的人顺着惯性倒向他的后背,再没抬过头。他也不说话,任人将衣角拉得更紧,安静地看着前方的路。
周末,晚上八/九点,正该是一座城市热闹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关心一辆在大街上寂静穿行的自行车。更不可能知道车身是英雄的配色,与川流不息的轿车擦肩,刚好够容下两个人。
泪掉尽了,许平忧再抬头,只有眼睛发着红,一张脸还是干干净净的白,听见少年隔着呼呼的风声,才想起来重要的事一般,问她。
“刚刚忘记问了……想去哪儿?”
“都行。”
许平忧从来没做过不打招呼离开家门的事,却说得斩钉截铁。
费行云似乎笑了一下,声音低低地发着颤,带的身形也微微震动。
“收到。”
他让她打开背包外侧的小包,摸出一只青苹果味的棒棒糖,又要她帮忙拆开。等全部弄好了,却又不接,故意微讶,“给我干什么。”是给她的。
青苹果味微酸,通过舌尖往心上渗。
自行车在一家KTV门口停下来。
他停了车要她稍等,去一边打起电话。稍等一会儿,便有一个这季节还穿着破洞裤的男人从KTV里慢慢出来,嘴上骂骂咧咧,“不是,你小子装什么装啊,以前不都是直接进来……”手腕上有蛇形的纹身。
话到一半咽了回去。
KTV门外这会儿没什么旁人,只有一男一女一辆自行车。
许平忧静静地看着他,举着一只棒棒糖。眼神里倒看不出什么对他的反感,但样貌出挑,气质安静,显然不像是单独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过,有点眼熟是真的……
费行云言简意赅:“门禁卡和钥匙。”
妈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王延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压出声音,一把勒住他的脖子,“你他妈借我的地方泡妞?”
费行云懒得跟他废话:“不给走人。”
接着啊一声,声音拖得散漫:“就是以后别想找我帮忙……”
“我去,威胁啊?”
“三。”
“小兔崽子,我王延看起来很像冤大头?”
“二。”
“……你大爷!”
“一”字没出口,王延终于受不了了,从外套摸出一把钥匙一张卡:“滚滚滚,赶紧滚。”
“姑娘,”他扯着嗓子,对着许平忧的方向,“这小子最会骗人了,他说什么你都别信啊!要敢图谋不轨你就该报警报警!”
目标达成,费行云也不跟他废话:“走了。”
王延简直酸得牙倒:“高中生骑一破车还能泡妞,什么世道……”
夜越来越深了。
许平忧坐在后座,咬碎最后一块棒棒糖,再下车,才发现到了一栋大厦楼下。
费行云熟门熟路地刷开大门,甚至跟巡逻的保安点了下头。
许平忧默默地跟着,到这会儿,心跳早就恢复如常。
而且这种事似乎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带她去什么地方,就像永远有可去的秘密基地。
电梯在十六楼停下,费行云打了个响指唤醒门口的声控灯,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黑色大门停了下来。钥匙一开,便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灯亮了,照亮整个房间。
许平忧怔怔地,听见前面的人的声音带了点回响,“进来啊。”
这是一间录音棚。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灰黑和木质黄是空间主色。
里外两间房间隔开, 里侧除了耳麦,还摆了几把乐器,外面则是一方看起来类似控制台的东西, 另有两套紧紧靠墙的黑色皮质沙发。地方不大,但很紧凑有序。
钥匙和门禁卡被领头的人顺手扔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
费行云摘了围巾,好好交还给她,又用遥控器开了空调,按亮饮水机。
“条件应该比初中那次好。”他还有空忆一句往昔。
那次连水都没有, 还得楼上楼下跑个来回提前买好。
“这里晚上一般没人过来, 呆多久都可以。”
许平忧的目光从控制台移过来,将围巾叠好, 倒不在乎什么条件不条件,点头, “……谢谢。”
“谢什么,”费行云在控制台前坐下,晃晃悠悠带着椅子转了半圈,声音也跟着转,“本来也要跑这一趟, 就多带一个人。”才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 起身从柜子里找了块薄毯给她。
“要是困了累了的话就睡会儿……”
他对着那些杂七杂八的按钮看起来很熟练,耳机挂在脖子上, 打开笔记本电脑, 侧脸仰头,绕过座椅后背看她, “要是想好怎么说了就叫我。”
费行云指指自己肩膀, 眼睛弯了弯, 似笑非笑:“叫不答应的话,就动手。”
……
许平忧突然想起来一句话——
一个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应当是她/他认真做事的时候,对外界毫不在意,反而给人以观察的空间。
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小半张少年的侧脸。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饮水机的红灯转绿,她就从旁边桌子上抽出两个纸杯倒满,摆在面前的茶几上。
三、四分钟过去,她还是静静地想着、琢磨着、看着,反倒是对面的人先摘掉耳机,微微挑眉,有点无奈,“你看得有点太认真了……”
费行云对着面前的玻璃微微扬起下巴,边观察边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许平忧怔了怔,捧着纸杯,索性将刚才来之前想过的话搬出来,镇定地说:“黑短发很适合你。”
费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