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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时候,倪喃被胃部一阵磨人的抽缩痛醒。强烈的不适感从胃部开始蔓延,一阵呕吐的冲动袭来,倪喃撩了被子翻身下床,光着脚冲进洗手间。
晚上吃的东西几乎都被她吐了出来,倪喃扶在马桶旁,胃酸几乎都冲进嗓眼。
身上像被人拆分了一遍,倪喃强撑着漱了口,随意擦了把脸便往出走。腿刚碰到床沿,便整个人瘫倒在上面。
她闭着眼睛,眉毛因为胃痛而拧起。身上有些冷,倪喃扯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往床侧的光源处靠。
眼皮上落了层柔和的光,极淡,却不完全黑。
晚上的那盘饺子多是生吞了下去,倪喃不太记得味道。只知道很饱,身体里的某一块儿好似能被填满一样。
可如今这一吐,却又变得空空荡荡。
晚上翻窗去主卧,与其说是为了时卿,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自己更多些。有人陪着,一起过除夕吃饺子,好像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是被需要的,是活生生的有体温的人。
这么一看,可能就没那么可怜了。
每当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凤头巷的脏污凌乱,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破口大骂。倪喃想,她可能是需要发泄的,只是不巧的是,眼前的人是时卿罢了。
欲念的存在或许是卑劣的,出发点并不纯粹,她和时卿都是。
倪喃可怜自己,更可怜遇上自己的时卿。目的不纯是她,为非作歹是她,然而放纵了不想担责的,也是她。
如果非要用一个一个词形容自己,倪喃想,那可能就是自私自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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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最热闹的这几天,倪喃都待在了别墅。她和时卿的话并不多,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两句。吴俪蓉被倪喃打发了回家去过年,这里便只有他们两人。
家人团圆的日子,为什么留在这儿消磨,时卿没问。
很默契的,两人都对除夕那晚的事闭口不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自从那晚过后,要说两个人之间有了什么变化,那便是倪喃会时不时跑上去陪时卿一起吃饭。她总是会把食物分成两份,就坐在时卿旁边,各吃各的。
虽然还是没什么话聊,但时卿没赶人,或许是默许。
偶尔,倪喃会和他聊些莫名其妙的话题。
“今天的西兰花是不是很咸,不小心手抖了下,一大勺的量下去了。
委屈你将就将就,总不好新年没几天就浪费粮食。
春晚好难看,昨天看回放的时候简直要睡着了。
最近怎么这么冷,得把暖气再调高点。
昨天买了箱砂糖橘,又干又涩,难吃死了,老板还好意思骗我说甜。
真想把他头按进那堆破橘子里,让他尝尝到底甜不甜。
……”
聒噪,吵扰,张牙舞爪。
可又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连时卿自己有时候都在想,倪喃到底能把自己的底线拉低到什么程度,实在匪夷所思。
立春之后,连着几日都是大晴天。温度虽然不高,好在没再下雨,冒出来的太阳光线照进花园里,给颓靡了三个月的绿植盖了层暖色。
隔着落地玻璃窗,时卿看向正在后院儿和灌木较真的倪喃,拿着把修枝剪刀,顶着个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编制草帽,生疏且粗鲁地对着旁逸斜出的枝桠一顿猛剪。
尽管是在冬天,栖坞的植物也很少像寒冷的北方一般,叶子掉得光秃秃的。
于是,这便给倪喃很好地打造了作案现场。
很显然,“受害人”已经经过了一番毒打。
而“凶手”倪喃,反倒对自己的作品沾沾自喜。
她今天穿着一件咖色的毛衣,宽松的版型,长度能遮到大腿。袖口被挽到手肘处,漏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在阳光下几乎白得透明。
许是修剪得太过认真,倪喃并没有发现窗后的时卿。
默默凝视了片刻,时卿皱了皱眉。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好似还不如那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灌木来得鲜活,她极瘦,怀里那把极大的修枝剪或许都能轻易压垮她。
明明她就站在自己眼前,可时卿却仍是觉得离她甚远。
倪喃长了张很会唬人的脸,干净乖巧,生得纯美。她总是带着笑意,说话的时候,眼睛弯起,像两个漂亮的月牙。
然而她眼底的冷淡却会让一切装模作样的东西瓦解,瞳孔失神,看什么都带着几分厌弃。
也是,她随时会走,就像那天她说的那样,她迟早会离开栖坞,不带任何留恋。
人对难以琢磨、难以靠近的东西,或许都有与生俱来的欲望。想要窥视,想要一探究竟。就算期待与现实背道而驰,也会不能自已。
而这样的最后,往往都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后果,且走且看,一切都是未知。
终于忙活完手中的东西,倪喃扯了帽子往旁边一丢,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朝自己的杰作点了点头。不经意间,余光中多了一人影出来。
倪喃抬头,这才看到落地窗后的时卿。
“来得正好。”倪喃推开窗,用修枝剪指了指身侧,笑着问,“好看吗?”
闻言,时卿朝那已经修得没几根的灌木看了眼,冷冰冰来了句,“丑。”
直截了当的□□,倒也没让倪喃有多挫败。她扭头审视了一圈儿,淡淡哦了声,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是真没救了,连我出马都回天乏术。”
“……”
倪喃把修枝剪放工具箱,拎着它往屋内走。靠近电视机柜旁的墙体上,有个内嵌的小仓库,倪喃拉了门把东西往里一丢,很干脆地结束了她的创作。
天气极好,刚过中午没一会儿,太阳光越发明媚。光线齐刷刷掉落在木质地板上,泛着莹润的泽光。倪喃低头看了眼手机,冷不丁道了句,“我得出去一趟。”
询问的话就要脱口而出,时卿在最后关头把它咽了回去。
只见倪喃捞起搁在沙发上的外套,也没看时卿,“晚餐我已经做好了,就放在餐厅的保温罩里。”她扶着玄关系鞋带,外套的扣子还没扣好便急着往外走,“如果我回来晚了,你就先吃,有事打电话。”
说完,倪喃很利索地出了门。
从刚才修剪园林到现在突然外出,整个过程用不了十分钟的过渡。
想一出是一出,说走就走,难道还真当他时卿是个活死人不成。时卿莫名盯着她离开的玄关许久,一个想法在脑子里滋生。
干脆把她腿打断算了,这样是不是就跑不了了。
而此刻,双腿岌岌可危那人正挤着地铁,在某蓝黄软件上来回搜索着什么。今天是她假期的最后一天,这条地铁线直通大学城,周围随处可见提着大包小包返校的学生。
倪喃就站在左侧车门的角落,地铁到站进进出出,好几次连带着把她推了下去,她又硬生生挤了上来。
反复几次,额头上都出了汗。
闷热的车厢里,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暖烘烘的空气中夹杂着香水、烤红薯、烟味或者别的什么味道,鼻子像被堵住了一般。
好在半个多小时后,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倪喃顺着导航,七拐八拐,穿过条拥挤的商业街,看到了她要找的地方,是一家评分很高的高端甜品店。
别墅的位置太偏,方圆几里也没几家看得过去的甜品店。倪喃选中的这家并不在配送范围之内,没办法,她便只能亲自过来提。
香甜的气息在倪喃踏入门口的那一刻便扑面而来,干净的橱窗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甜点,包装盒都比倪喃从前见到的那些要精致的多。
身穿工作服的店员笑容亲和地迎上来,“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可以定做生日蛋糕吗?”倪喃问。
“当然。”店员拿出了一本册子递给她,“您可以看看想要什么样子的。”
闻言,倪喃打开随便翻了翻,没几下,对这一个简单的款指了指,“就这个吧。”
“好的,请问您什么时候要?”
“最快能什么时候?”
“今天的订单不多,但也不少,现在做,最快也要两个小时。”店员面上带着些无奈,“您是这附近的学生吗?不然您留个地址,到时候我让店里的配送员送过去。”
“没关系,我等等吧。”店里有几张桌椅,倪喃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单手托着下巴玩手机,开始打发时间。
今天是时卿生日这事儿,倪喃也是昨天晚上才想起来。
当时虞穆尔正在和她讲明天开学报到的事,顺口提了一句,班上的文艺委员过生日,请全班出去唱歌,问倪喃来不来。
就这么一句,给倪喃提了个醒。
太一般的蛋糕肯定入不了时卿的眼,或许还会被他嫌弃讽刺一番也说不准。谁让她老板是个挑剔的呢,倪喃只能受累来这儿跑一趟。
等得有些犯困的时候,门口进来了两个女生。
都烫着极为成熟的大波浪,脸上妆容精致,从头到脚的名牌。她们挽着手,低头看着其中一人的手机,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这条裙子也太绝了,设计师是唐凝?”
“何止啊,你看年度盛典闻曼西那几套出圈儿的造型,不都是唐凝的高定。”
“她什么时候来国内开时装秀,好想去!”
“估计也快了吧,她不是回国了吗。”
百无聊赖的倪喃忽而被吸引住了注意力,莫名觉得唐凝这个名字耳熟。换做平常,撞到有人闲扯八卦,倪喃可能丝毫不会在意。
然而就是这样的闲谈,却因为几个惹她关注的字眼,而使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只见那两个人拿着托盘和木夹,在橱窗边来回闲看着,聊天的话还没停。
“你说她如果真的在国内开了秀,Sense那位会去吗?”
被问的那女生迷茫了瞬,很快,眼睛放亮,调笑道:“你不提,这陈年旧瓜我都快忘了!不是我说,你用脑子想想都知道他应该不会去吧。”
“那不一定。”女生挑了挑眉,“他没出事儿那几年,唐凝每场秀他都必到。这可是唐凝回国后第一场,搞不好会为爱闯天涯呢。”
“得了吧,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脑子不正常。他都几年没出现了,会在这一朝露面?而且他们可从来没公开过,你怎么知道他俩就是真爱啊。”
“毕竟当年郎才女貌过,怎么就不能让人dream一下了。”
“你也知道是当年啊,人坠神坛几年了,你自己数数。”
……
交谈声清晰地落进倪喃耳朵里,她低着头沉默了会儿,然后打开手机,果然看到热搜榜上明晃晃排列着好几条话题,都和她们口中的唐凝有关。
一点进去,是昨晚某品牌年度盛典的现场图。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鱼尾长裙,靠坐在沙发上,肩上披着条毯子。她的头发盘在脑后,有几缕垂落在额角,唇上挂着清浅的笑容,气质温柔,美貌动人。
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露面,成功了吸引了在场绝大多数媒体人的镜头,风头比好些一线明星还要大。
倪喃盯着手机好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边已经做好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倪喃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包装精致的礼盒反应了片刻,“不用了。”
“好的。”店员把装好的蛋糕递给倪喃,“带回去之后如果不着急吃可以先放在冰箱里保存起来,这是动物奶油,比较容易化。”
“知道了,谢谢。”
从甜品店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倪喃看了眼自己的支付记录,想起方才店员说的话,终究还是选择了打车回去。
这个点儿地铁肯定人挤人,挤到她不要紧,挤到这比她还金贵的蛋糕,那不行。
别墅区的安保严,出租车只能停到大门外,剩下的路倪喃只能步行。距离时卿在的那栋还有段距离,倪喃加快了步子。
这时,她看到不远处走来一熟悉的身影,身量宽大,手里还抱着个东西。
走近一看,原来时之前帮她解过围的保安大叔。
“刚回来啊,我说呢,去你家没见着你。”保安大叔笑得爽朗,身体下意识往别墅的方向扭了一下。
闻言,倪喃看了眼他手中的东西,“这是?”
“这是时先生的快递。”提到这个,保安大叔脸上浮现了些为难之色,“有人给时先生寄了东西,这不,我刚送过去,结果时先生那边只看了眼快递单就让我退回去。”
“今儿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再处理拒收吧。”边说着,保安大叔掂了掂手上的包裹,“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还挺重。”
两人就站在路灯下,倪喃下意识往包裹上一瞥,看到个名字。
唐凝。
下午在甜品店听到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倪喃有些出神,难怪觉得耳熟。起初来这里不久时,倪喃曾在网上搜索过时卿的名字。
唐凝这个人,在时卿的相关搜索词条上出现得很频繁。
登对、般配,无数天作之合之类的话在两人的报道之中反复出现。和下午那两个女生说的大体不差,唐凝是国际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年纪轻轻便多次在国外知名时装秀上露面。
说她和时卿多么般配到也没错,当年时卿的腿还未受伤,Sense几乎赞助了唐凝每一场时装秀,而Sense当时的掌权人时卿更是回回亲自到场。
每次时卿和唐凝出现,总是会吸引无数人的眼球,相关报道和猜测不计其数。以至于现在网上随便搜索,还能看到当年二人同框的照片。
有不少人早早默认他们的关系,谁知天降一场车祸,随着时卿的销声匿迹,二人的传闻再没了消息。
只不过匆匆一瞥,倪喃便收回了眼神。
“实在麻烦您跑一趟,辛苦啦!”
“辛苦啥啊,这不应该的。”保安大哥看着倪喃这小姑娘就乖巧,跟疼自己女儿似的,“怎么还提着蛋糕,姑娘,今儿你生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