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柜里的冷气朝外蔓延了出来,周身的气温似乎在下降。倪喃沉默着注视了会儿,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倪喃小姐。”
闻声,倪喃迅速回头,下意识关上了门。
柏易站在流理台后看着她,提着个公文包,还是那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好似晚上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看起来一丝影响都没有。
“今天晚上辛苦你了。”柏易看了眼楼上,“先生他…有时候可能控制不住情绪。”
他的话很含蓄,似是想表达什么,却欲言又止。
“不过只是偶尔会这样,如果不受到刺激的话,先生的情绪还是会很稳定的。”
“这方面,还是要麻烦你多照顾一下。”
虽然他说得并不直白,但和倪喃想的大体不差。时卿这个人极端难以控制,一般时候抑郁非常,但又极易躁怒,情绪大起大落得厉害。
到底是他本就无可救药,还是甘愿颓丧浑浑噩噩,只有他自己知道。
或许他是需要个心理医生的,倪喃想。
照柏易的话来说,时卿受到刺激的时候才会发病,那么今晚呢,给他刺激的人是谁。
询问的念头一闪而过,同样恍惚的,还有方才刚进主卧时柏易那没说完的话。
倪喃淡淡应了声,“嗯,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有事随时联系。”
明明身体疲累,倪喃却意外地没什么困意。柏易走后,她把蛋糕从冰箱里拿了出来,三两下拆了包装盒,独自坐在餐桌上。
店家送了生日蜡烛和生日帽,倪喃随意扯了扔在一边,把蛋糕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很漂亮的水果蛋糕,倪喃特意挑选过,都是时卿喜欢的。这样看上去,好似和普通甜品店做的没什么太大区别,怎么价格却是天差地远。
这么贵,不吃真是可惜了。
倪喃也没切,直接用小叉子挖了一小块儿。
清淡的奶油香气萦过来,还有几颗甜软的芒果粒。
蛋糕入腹的时候,倪喃明白了它贵的原因。下午店员曾告诉她,这生日蛋糕是动物奶油,容易化,得好好保存。
当时倪喃虽应了下来,却是存了点不明所以在心里。
从出生到现在,倪喃没怎么过过生日。尽管是施明秀在的时候,倪喃也总会以讨厌奶油的味道为由而打消施明秀为她买蛋糕的念头。
有一次隔壁邻居小孩儿周岁,施明秀从那里带回了一小块儿。蛋糕被红色的塑料袋包着,奶油全都糊在了一起,隐约可见蛋糕胚的形状,加了色素的奶油混在一起,粉色绿色相叠,看起来廉价又毫无食欲。
看着施明秀那双饱含期待的眼睛,倪喃还是吃了,吃得津津有味。
那个奶油味道,倪喃现在依旧记得清楚。
过分甜,甜得发腻。
上了大学,为数不多几次参加室友的庆生,倪喃也习惯性地推拒,好像潜意识里面,她就是认为自己是会不喜欢的。
而现在放在她面前的这块动物奶油蛋糕,口感清爽细腻,吃进去像滑溜溜的牛奶。
和记忆里的黏腻感完全不同。
倪喃顿了顿,又挖了块儿到嘴里。
原来这就是动物奶油,她还没吃过。
没想到第一次,竟然还是沾了时卿的光。
也就是时卿太挑了,什么都得要最好的,一般的他还看不上。难为她咬牙大手笔了一次,时卿还动口又动手,凶得要命。
这么多事一人,难怪他不招人待见。
下次才不对他这么好,东西喂狗都不给他吃。
倪喃咬着口中的水果粒,叉子切蛋糕的时候恶狠狠的,颇有把它大卸八块儿的架势。
于是好好的一块儿蛋糕,到了后来四分五裂。一会儿被用来吃,一会儿被用来泄恨。
吃了还没一半,倪喃就吃不下了。干脆把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打包成一团,用包装绳随便捆了捆丢在玄关位置,打算早上出门的时候扔掉。
越是在黑暗寂静的环境里,任何动静都会显得分外强烈。
尽管倪喃已经可以放轻了动作,然而落在时卿的耳朵里,却仍显得清晰。
他靠在床头,整个人淹没在夜色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方才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循环,扰得人心烦意乱。
方才刚刚平息下去的躁怒现在仿佛有卷土重来的声势,周围浓烈的黑几乎让人汗毛竖起。
少女苍白的脸,冷淡的神情,还有带着血色的掌心。
每个画面都比针尖刺人。
屋子里喘息深沉,每一声都是压抑。用力的呼吸,像是缺了氧。
就这样循环了好几下,气息才慢慢变缓。时卿的头微微仰着,喉结的凸起利落流畅,不动声色地上下滚动着。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份文件,时卿侧头看了眼,目光落在封面的黑字上。半晌,他闭了闭眼,然后静静地拿起那份文件,撕了个干净。
-
寒假结束,又遇上工作日,别墅有吴俪蓉在。昨天睡得太迟,倪喃成功睡过了头,火速洗漱完毕,她连早饭都没吃就赶着往门外跑。
于是今天给时卿送早饭的活儿由倪喃换成了吴俪蓉。
很罕见的,今天她进去的时候,时卿就坐在桌前,就像专门等着她似的。
时卿看了眼推门进来的人,眉毛若有似无地蹙了下,却是没说什么。
“先生,我一会儿过来收。”吴俪蓉放了早餐,忙不迭地离了房间。
然而让吴俪蓉觉得罕见的事儿还没完,一向闭门不出的时卿,竟然在短短的一上午下楼了三次。
电梯门开启又关上,甚至让她以为时卿是突然来了参观别墅的兴致。以至于吴俪蓉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惹了时卿不快。
终于,在时卿最后一次准备回楼上主卧时,他扭头问了句话。
“她人呢?”
惜字如金,好像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噎到自己一样。
冷不丁一声,差点让吴俪蓉没反应过来。彼时她正收拾着垃圾,准备装了去外面丢掉,手里的废纸盒还没提起来,吴俪蓉没抓稳,一下脱了手,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后知后觉的,吴俪蓉意识到时卿是在问倪喃。
也是,这段日子以来都是倪喃独自留在别墅照顾时卿,突然换了人,问一句也是正常。
“喃喃今天开学,回学校去了。”言毕,吴俪蓉重新把手里的盒子拿起来,连着黑色垃圾袋一块儿提着往门外走。
略微有些分量的盒子,不经意撞到门框上,盖子松散,往下滑了一多半儿,差点掉出里面的奶油蛋糕。
吴俪蓉干脆双手抱了盒子,把大包小包的垃圾袋往手上一拴,右膝抬起往怀里掂了掂。
让她不知道的是,身后的时卿正直直盯着她的背影看,或者说得更准确点,盯着她手里那个蛋糕盒子看。
垃圾箱就在别墅外,离得不远,吴俪蓉并没有关门。
透过开了大半的门缝,时卿能看到吴俪蓉将蛋糕连同那堆脏乱的生活垃圾一起,丢进了蓝色的垃圾回收桶里。
或许是臆想,时卿好似能听到那盒子落到垃圾箱底部,发出咣当的巨响。
沉默着凝视了会儿,时卿操纵了轮椅往螺旋楼梯后去。
这栋别墅的电梯间设计得宽敞,灯光明亮,并不显得压抑。银色的双侧门缓缓闭合,隔了屋外的光线和一切视线。
时卿并没有立刻按下电梯钮。
冷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上留下层阴影。时卿眼皮半垂,视线并不聚焦,有些散,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掌心翻转,按亮了手机屏幕。
白色底的对话框,只有对方发来的消息,并未回复。
[柏易:昨天晚上看到倪喃小姐买了蛋糕回来,应该是给您的。]
[柏易:那家店离这里不近。]
[柏易:或许是我多嘴了,但在我看,她在您身上确实花了心思。]
作者有话说:
下一次,一定要把最漂亮最好吃的奶油蛋糕送给喃喃
第16章
晚上回别墅的时间不早不晚,按照平常的点儿来说,这个时间吴俪蓉还是在的。然而今天,倪喃却没在玄关看到吴俪蓉的鞋。
刚立春,栖坞天黑得早。别墅的光线不算亮,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大亮的时候。
倪喃进门时,甚至感觉比往常还要暗些。
地板和拖鞋发出轻轻摩擦的声响,倪喃步子浅,走路和猫似的。
许是春困秋乏的缘故,倪喃回了别墅就莫名感到疲累,她扯了身上的帆布包在手里提着,离地板也不过就几厘米的距离。
倪喃径直往螺旋楼梯的的方向去,然而走了没几步,却被声叩动逼停了步子。
声音发闷,应是敲在桌子或者门之类的地方。
倪喃闻声侧头,果然看到时卿就坐在餐厅长桌的一头,眼神淡淡地望过来,与她相视。
比起前一天的狂躁,此刻的他显然冷静得多也漠然得多。单薄的灰色T恤,使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没有温度。领口处不遮脖子,凹陷的锁骨窝极其清晰,病态且羸弱。
只是倪喃此刻并没有什么想和他谈天说地的欲望,干脆就在那边站着等他开口。
“过来。”
简短的两个字,根本不是在寻求意见,而是在要求执行。
倪喃有心想敷衍推拒,奈何拉不下那个脸争口脾气。毕竟拿了人钱财,就要替人办事,总不能白吃白住还装大爷,谁是老板谁是员工这事儿,她还分得清楚。
没什么犹豫,倪喃走了过去随意扯开把椅子就迈腿,和时卿之间有意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什么事?”倪喃屁股还没坐稳,就抢先开问。
她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倒像是不耐烦得很,以至于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留似的,着急下班的心态太过积极。
见此,时卿却依旧不紧不慢。
“吃吧。”
时卿朝倪喃的左手边示意了一眼,后者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椅子上放着三个一模一样的正方形礼品盒,从色彩到细节设计都分毫不差。
熟悉的品牌logo,熟悉的店名,熟悉的动物奶油香气。
目光落下去的瞬间,倪喃有片刻的失神,不过很快,她便敛起了情绪。
“吃什么?”倪喃明知故问。
时卿眉心微微蹙了下,抬眼看着倪喃,后者双手撑着椅子两侧,肩膀微微向上耸起,纯美的脸带着几分笑意,眸光平静。
不过几秒的沉默,时卿伸手放在桌子上,曲起的指节舒展开,耐着性子,缓缓朝放着蛋糕的椅子方向敲了敲。
这一次,倪喃随手提了其中一个盒子在手里,高度与自己的目光持平,几乎挡了她整张脸。左看右看,仔细打量着。
好半天,倪喃才把它放到桌子上。
“我吃什么蛋糕,我又不过生日。”倪喃顿了顿,瞳孔倏尔睁大,语调惊讶,一只手掩在唇上,嘴巴张成O型。
“不会是你过生日吧!”
“……”
演技极其拙劣。
下一刻,倪喃收起脸上的神情,画风突然一转,轻飘飘丢下句,“关我屁事。”
说罢,抬腿就要走。
明摆着膈应人,装模作样的做戏都懒得做。看她这副模样,倒是把时卿气得心口泛堵。
“倪喃。”时卿叫了声她的名字,音色沉,显得森森然,满是警告意味。
刚伸出去的半只脚又缩了回来,倪喃绷着张笑脸,重新做回椅子上,语气机械的平静,“行,吃就吃呗。”
她干脆把几个盒子都抱上了桌,礼品袋解了几下没拆开,越扯越烦躁,便直接从旁边拿了把水果刀开始暴力拆解。
“哗啦——”
礼盒碎了一桌,说出去是被野兽啃了也有人信。
面前几个蛋糕样式精致,只可惜有些地方已经塌了下去,奶油融化,水果粒都掉在一边。
倪喃一时间不知如何下口,她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时卿,气得想骂街。他靠着轮椅后背,双臂搭在扶手上,唇线紧抿,面容冷肃。
依旧冷着张脸,抑制不住情绪,更说不出一句好话。
可以,好好道个歉会死。
也没用刀切,倪喃干脆就着个礼盒底盘,用叉子挖了塞进嘴里。奶油不小心蹭到唇角,倪喃扯了张纸,用力且迅速地擦去。
两人之间没什么别的交流,只有倪喃手中盘叉的轻轻响动。她低着头,看不清喜怒,只是吃得机械,好像在完成任务。
比起品尝甜品,或者用生啖皮肉这个词更适合来形容她此时的状态。
时卿的眉毛越皱越紧,心情比白天没见到她的时候还烦躁。
不怒,不反抗,不呛声,甚至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
面前几个蛋糕,倪喃倒是雨露均沾,没一块儿没受到过她的暴风侵蚀。
甜品让人吃出了鲱鱼罐头的感觉,好像随时都会膨胀爆炸。
接到柏易信息的时候,时卿的心情很难说没有波澜。他总觉得倪喃对他虚伪作样,毫无真心,看似关切,可能转身就会翻脸无情。
可明明心里已经清楚她的真面目,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一次。
对面的少女穿着白色的外套,头发乌黑,五官柔润乖巧。
确实,长了张唬人的脸。
或许可以称之为弥补,时卿记下了那被丢到垃圾桶的蛋糕logo,专门差江兆和杜原买了好几种回来,然而人好像根本没领情。
也是,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还会想着给他过生日?
天方夜谭。
估计也就和从前一样,搬个戏台子作样,也就他时卿当了真。
-
回到房间后,倪喃一头扎进了洗手间里。
她把衣服随便脱了丢到外面,花洒淋了一身。
胃里现在还撑得要爆炸似的,倪喃突然后悔,跟时卿那个神经病计较什么。白往肚子里塞了这么多东西,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雾蒙蒙的浴室里,山茶花香的沐浴露勉强缓解了些奶油的甜度。
倪喃撑着磨砂玻璃门,水珠从后颈顺着脊骨慢慢往下落。
晚上的温度凉,好在房间里开着暖气,尽管刚洗了澡,也不会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