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太大,两人没再说话,谢梨把脑袋缩在帽子里,看着沿路的一栋栋小楼,想起这五年里林家村的变化,心里莫名有点怅然。
摩托停在林学文家的院子门口,季晨河回头对她道:“林翠萍大姐让我晚上去她家吃饭,我先把车停下,咱们一起走过去。”
谢梨回神,笑着点头,“好啊好啊,瞧我这脑子,忘了和你说这事儿。学文大哥和嫂子在吗?也一起过去吧。”
“表哥表嫂晚上有事。”
谢梨下了车,站在院门口等季二哥,季晨河也下了摩托,打开院门,正要把摩托开进去,坨坨就窜了出来,速度快的俩人都没反应过来。
狗子摇着尾巴直奔谢梨,前面两个蹄子一抬,在谢梨的卫衣上留下两个大爪印。
谢梨已经吓傻了,张着嘴巴连连退后。
“坨坨,坐!”男人的声音低沉而严厉,长腿一迈走了过来,扶住差点踩到泥坑的谢梨。
听到主人的命令,坨坨下意识坐下,但它明显还在亢奋状态,冲着谢梨咧嘴,发出“哈哈哈”的声音。
谢梨不敢吭声,用眼神向季二哥求助,赶紧把这只过于热情的狗子关起来。
“不怕,它不咬人。”男人冷峻的眉眼此刻多了几分无奈,语气也较平时柔和,“你在这站着,我带它进去。”#J时G
“嗯。”谢梨眼巴巴看着他,眼神有点小委屈。
季晨河看了眼还在那里摇尾巴傻笑的坨坨,板起脸,“坨坨,走。”
他说着往院子里走,坨坨跟在后面,愣是目不斜视没看谢梨一眼。
谢梨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还好季二哥能控制住这只狗子,否则五年前的“惨剧”又要重演了。
她转头看向院中,男人一边走一边教训跟在一旁的狗子,“说了多少次不许扑人,又忘了?今天别想吃牛肉,狗粮都不给你吃……”
前面的话坨坨似乎都没听懂,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大尾巴立刻不摇了,耍赖似的原地趴下。
谢梨忍不住笑起来,如果不扑她的话,坨坨真的很逗。
一向眉眼冷淡的季二哥也忍不住弯了眉眼,“耍赖也没用。爸爸要出去吃饭了,你一个人在家呆着。”
坨坨趴在地上装死,没理它爸爸。
季晨河笑了一声,进屋拿了个玩具扔到墙边,狗子立刻冲了过去咬住玩具,尾巴又重新摇了起来。
季晨河走出来,把摩托车开进去,以防狗子又冲出来,谢梨躲远了一点,警惕地看着院子里。
坨坨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摩托车引擎声抬了抬脑袋,恰好看到了在院外偷偷瞄它的谢梨,立刻又要丢下玩具冲过来打招呼。
“嗯?”它刚抬起蹄子,季晨河警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男人抬了抬手,坨坨立刻坐下。
狗子能感觉到主人是真的生气了,讨好地摇了摇尾巴,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季晨河又警告了一句,把摩托车挺好,回头看见院外站着的谢梨,女孩两只白皙的小手抓着卫衣的抽绳,黑眸盯着院子里,嘴巴微微抿着,警惕又委屈。
一人一狗隔着院门对峙,表情竟有几分神似。
季晨河低头,在狗子头上揉了一把,“爸爸走了,自个儿在家听话。”
男人走出院子,锁好门,看向缩在一边的谢梨,“走吧,回去把外套换了。”
谢梨刚才注意力全在坨坨身上,被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还被热情的狗子按了两个爪印,她低头看了看,“没事儿,回去用毛巾擦一擦就掉了。”
季晨河双手插兜走在前面,“不好意思,坨坨小时候没训练好,有时候会扑生人。”
“它很听你的话了,学文大哥都控制不住它。”谢梨笑,五年前那次,坨坨见着谢梨就扑上来,谢梨没经验,撒腿就跑,狗子在后面追,林学文两口喊了半天都没控制住,最后还是林学文撒了一把狗粮,才转移了坨坨的注意力。
“它本来就是我的狗。”季晨河道:“我这几年工作不稳定,没条件养它,就把它送到这边来了。”
“怪不得,”谢梨想起刚才季二哥自称“爸爸”,突然开始同情坨坨了,原来是一个留守儿童。
新上任的县领导是个四十多的山东汉子,人很豪爽,他和村支书几个开了瓶酒,但是没劝#J时G 谢梨喝,谢梨礼貌性地敬完酒,就没怎么再碰酒杯。倒是季二哥,被他们拉着灌了三四两。
看样子季二哥酒量还可以,没上头,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桌上十几个人,大家的话题一开始还围绕谢梨的田野工作,聊着聊着就变成其他事情,谢梨反而参与不进去,一边默默听着一边吃菜。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下,是谢爸爸发来的消息,问她明天回家想吃什么。
谢梨毫不犹豫地回复:【炸酱面!!!】
谢爸爸见她秒回,以为她闲着,于是打视频过来。谢梨挂断,为了让爸妈别多想,悄悄拍了张照片过去,【县里领导专门下来给我送行,正吃饭呢。】
谢爸爸:【哟,我女儿面子这么大?】
谢梨抿唇笑,【人类学工作者就是这么有面儿。】
比起新闻记者,人类学工作者下田野不会引起上上下下过多的关注,主要是因为他们除了写出一份民族志之外,没办法为被调查的地方或者人群带来更多的实质性影响。记者不一样,他们的调查是会很快产生后果的,无论好坏,因此无论领导还是受访者,都会对他们更为重视。
这种不重视,对谢梨他们来说反倒是件好事,大家都不设防,人类学工作也会进行的更为顺利。
趁着县领导还没醉的太厉害,谢梨问了他几个问题,算是为她的田野调查再添一个新视角。
县领导闲聊似的,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顺便还给村支书透露了接下来的部署。
宴席结束已经快九点了,送走县领导,村支书,谢梨看向一边沉默站着的季二哥,“二哥。”
“嗯。”男人抬眸与她对视,沉静的眸子此时显得格外亮。
“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工作的支持。”他一直没走,谢梨以为他在等正式的道别,于是笑着说。
这句话她今晚和十几个人说过,那个只见过一次的县领导她也这么和人家说。
季晨河垂下眸子,淡淡道:“客气。”
“夜里冷,二哥快回去吧,多喝点水而再休息。”虽然二哥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是今天的白酒度数很高,估计是后劲大。
季晨河应了一声,抬步离开。
第二天一早林翠萍大姐开车把谢梨送到县城,县城有火车,谢梨坐两站到了省城再转高铁。
直到坐在高铁站等车的时候,谢梨才后知后觉想起被自己遗忘在厕所的那本参考文献。
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估摸着林翠萍已经回村子了,赶紧给她发消息,让她帮自己去找找书。
书已经被送到林翠萍家了,打扫公厕的人看到了这本书,不用想就知道是谢梨的,赶紧送过来,可惜谢梨已经走了。
谢梨想了想,没麻烦林翠萍大姐帮她寄,反正一时半会用不上,以后再说吧。
高铁要坐四个小时,谢梨在车上争分夺秒地修改论文,调整格式,到平城的时候正好改完,发给她导师#J时G 。
交了论文的谢梨一身轻松,下车回学校宿舍飞速洗澡化妆,换上某大牌春季新款小裙子。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室友钟泠回来,见她打扮得这么漂亮,挑了挑眉,“一回来就出去浪啊?”
“害!回家。”谢梨整了整裙摆,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片刻,确定镜子里是个精致的小美人儿,这才放心出门。
第五章
谢梨家离平大不远,小区闹中取静,绿荫掩映下几栋小别墅,看着并不起眼。
但平城二环内寸土寸金,这种地方的别墅,价格可想而知。
谢梨在小区门口碰见了刚下班的谢檀。
“我的社畜哥哥,你又加班了?”她爸前两年查出高血压糖尿病,毅然决然退居二线,把集团事务一股脑丢给谢檀。
谢檀打量她一眼,没好气,“还不是为了林家村的事情。”
“怎么了?”越林集团给林家村捐东西不是第一次了,双方对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才是。谢梨有些疑惑。
“那边说正辉集团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合作,那个县所有中小学所需的电子设备都由他们捐赠。”谢檀拍拍妹妹的肩膀,“咱去晚了。”
谢梨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那很好啊,只要小朋友们看书的问题被解决了就好。”她看谢檀神色冰冷,奇怪道:“哥,你捐不出去也不至于生气呀,以后咱们还可以在别的方面合作嘛。”
“你不懂。”谢檀懒得跟她解释越林和正辉这些年的恩恩怨怨。
谢梨瘪了瘪嘴,“好吧好吧。”
谢梨他们一进家门,谢传和就从厨房探出头来,“梨子回来啦!爸爸这就下面。”
谢梨一边换鞋一边问:“我妈呢?”
“在楼上画画吧。”谢传和道。
谢梨先去厨房给爸爸来了个拥抱,又赶紧跑上楼。
沈岚音女士听到动静推开房门,“回来了。”
沈岚音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身材却保持的像年轻少妇一样,在家也穿着做工精致的连衣裙,头发盘在脑后,露出耳朵上的宝石耳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刚参加了太太们的下午茶回来。
似乎是对谢梨今天的装扮很满意,沈岚音温柔地笑起来,拉着她的手往楼下走。
现在已经很晚了,谢梨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她吸了吸鼻子,“爸爸是在做炸酱面吗?怎么没闻到炸酱的味儿?”
“太晚了,吃炸酱面会发胖的。”沈岚音道:“我让你爸爸做了点蔬菜沙拉。”
“什么?”谢梨瞪圆眼睛,“我中午就吃了一个汉堡,现在好饿啊!”
“哎呀,汉堡热量那么高,你居然还吃!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吃这些洋快餐,你怎么不听。”沈岚音的重点和谢梨完全不同。
谢梨:“……”
正好谢檀换了衣服下楼,谢梨赶紧找帮手,“哥,你吃晚饭了吗?妈妈让爸爸做的蔬菜沙拉!”
谢檀皱眉,看向沈岚音,“梨子赶了一天的路,吃蔬菜沙拉怎么行?”
“怎#J时G 么不行?女孩子身材最重要,你看她,肯定是在那边吃了太多面食,脸都圆了。”沈岚音蹙起眉。
谢梨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别一不小心又把她妈惹哭了,而且谢传和这会儿没吭声,肯定已经是帮她争取过了,没用。
她站起身,走到厨房,等着端沙拉。
谢传和冲她挤了挤眼睛,谢梨歪头,没明白她爸的意思。
沈岚音还在客厅唠叨,说谢梨随了谢传和,不修边幅,不注重外貌,要是个男孩倒还罢了,要是个女孩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好了好了,梨子今天打扮得这么好,还叫不修边幅?”谢檀替谢梨说话,“您昨晚不还说想她么?她回来了您又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