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看汪宁,梗着脖子,不信任地:“你?”
“对呀。不糊弄你。不信你问洋洋,我跟她商量过这事儿。就是最近想法有点变化,想要再端几年铁饭碗。要不然我真开发廊了。”汪宁笑着,意兴盎然,“进什么产品,会员怎么办卡,做大了以后要不要再添点别的项目,我都想了。不过我是国家公职人员,不能做生意。想要挣这个钱也挣不了了。反正现在是干不了。但我在陵西那边看了个铺面,挺好的,我哥们儿的,要是郭姐不租你房子了,你要不要去哪里看看?”
天朗端起来饭碗,扒了一口大米饭放进嘴巴里,转着眼睛,我跟汪宁互相看看,都感觉到了这个原本气氛活泼融洽的小空间内陡然升高的智商指数:每个人都在使心眼呢,我跟汪宁处心积虑地想把天朗要在本社区内开发廊的念头给打消掉,甚至暗暗地,可能都不太自觉地想要以某种柔和的方式让他离开这里生活以回避可能由他带来的那些矛盾,而天朗在揣测着,掂量着我们两个的意图,并预备反抗。
话说那场面真得好僵硬… …
“我不走。”终于他还是抬起头来,看着我们,明确地,坚定地对我们说,“我知道你们怎么回事儿,你们就是不想要我在这儿开店,你们就不想要我留在这儿对吧?”
在袁姐和我之后,这回被他一枪挑中的是汪宁了,手里还在用刷锅球 蹭那个快被他弄秃噜皮了的碗,虚弱地笑:“也不能这么讲,这不是帮你想办法呢嘛… …”
我趁这个间隙赶紧塞了一个烧麦在嘴巴里,点点头道好吃,顺便想对策。
天朗的目光在我们两个的脸上来回闪烁,嘴巴微微张着,两只手合上又打开,我在一瞬间觉得他真的有些可怜,而这一次让我可怜的不是他的身世,而是那种态度,那种缺失了表达的能力,有话说不出来的态度。说话跟跑步一样,也是一种能培养,会提高的能力,就是所谓话是越说越多的,我跟汪宁两个都很能白话,一是因为工作需要,二也是因为总有人听我们说,讲得多了就变成了源源不断的顺畅的水龙头。可是天朗不是这样的,他那样讲话,直来直去,一句就能把人给嘎住,差点噎死的方式正式因为他是不会沟通的,究其原因,就是很少有人去听他说话。
比如现在的汪宁,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还不打算放弃刚才的话题,想要进一步再去说服天朗:“我跟你说,我这个主意你仔细想想。你还太小,你可能还不太懂,哪天我带你去看看那个铺子去,不然就明天吧,我开车,咱们一起去。你肯定能喜欢。”
我把那个烧麦给咽下去了,一直看着天朗,他被这个一厢情愿的汪宁说得好像更着急了,蹙着眉头,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我觉得无论如何得给人这个机 会,得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得让他说出来。我手肘碰了一下汪宁,朝着天朗送了一下下巴,汪宁没再说话了。
天朗憋了半天,终于道:“我家门口总有垃圾。”
——没想到呀,果然跳跃,这事儿跟他开发廊有什么关系呢?
我:“哦,有垃圾啊,那就收拾呗。”
“不是我扔的。被别人,扔在我家门口了。总有。”
我跟汪宁互相看看。
“是同一拨人。”天朗继续跳跃着把两件事情串在一起,“不让把房子租给我的。在我家门口扔垃圾的,都是一拨人。”
我马上问:“谁呀?”
“不认识。但是我就是知道,就是同一拨人。给我家扔垃圾,不让我开发廊。”天朗脸色涨红,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起来,“他们就是要赶走我。”他猛然抬头看着我和汪宁,“你们也是。”天朗说罢站起来,速度有点快,刮到了我们家的圆餐桌,还没来得及拣走的碗在上面仓郎朗晃动起来,汪宁赶紧伸手扶住了碗,抬头看天朗:“天朗呀,你坐,别着急,咱们有话慢慢说。”
短短片刻间,天朗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有点犹豫,但他并没听汪宁的话,他拿走了桌上装着钱的信封,走到门口穿上鞋子,回头看看我,看看我们:“我欠你的,这钱我拿走。但我不会离开这儿的。我就是整不明白一件事儿,我惹到谁了?我不配在这里生活吗?”
我
跟汪宁无言以对,他开门出去了。
… …
晚上九点多,我爸妈从舅舅家回来了,我一个人刚把圆餐桌收起来,把地面打扫干净。我妈一见只有我自己在家,还有点失望似的:“都走了?就剩你了?得,我白买这么一大盒草莓了。”
“这话我可不爱听。”我说,“怎么着我还没资格吃你的草莓了?”
我妈看我一眼,笑嘻嘻地,半真半假地:“好呀你,有男朋友了,你长了胆子了?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是不是?”
我扭头看她:“谁有男朋友了?我没有男朋友!你才有男朋友了呢。”
一句话让我妈我爸都愣了一下,我妈看我爸:“这孩子怎么吃枪药了?辛辛苦苦给她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她朋友,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这叫什么态度?”
我爸看看我妈又看看我,他反应也算快,本着一贯的不去激化矛盾的原则马上问我妈:“那什么你洗脚不?我给你烧点水去。”
我转头就回了自己房间,仰在椅子上回想着刚才天朗走后发生的事情。
他啪地一声门一关,留下我跟汪宁面面相觑。
我叹了口气,扒拉扒拉剩下来的几块排骨,讪讪然道:“这事儿搞得,这个刘天朗,你看他还生气了,我爸我妈白做那么多菜了… …”
汪宁这人真是不差事儿,马上拿手机:“我给你转五百块钱。”
我切了他一声:“这是干什么?这一顿饭我们家还请得 起。你别给我转钱,转了我也不要,你也没少请我吃饭呀,跟我算这么仔细干什么?”
我的手机轻轻一震,他还是转了,这人还真是固执呢,一边跟我解释着:“咱公私分明。协调刘天朗是关系到片区内治安的公事儿,这个钱我给你。”他说罢放下手机,抱着手臂,刮了刮下巴,颇有点为难的样子,“说起来还真是不好办呀,想把他给请走可太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