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把这三个人都当朋友,但是感觉不同。
我对刘天朗有种自然的热情和亲近。一来我对他的身世和遭遇非常同情,二来是他的性格跟我的某一部分有点像,他是处得熟,捂得热的,你要是对他好,他能收到,他也不会当做是理所当然,他也会报答,哪怕他能做的只是小小的事情,他也会为你做。比如之前李博推得我侧歪了一下子,天朗就会为了我跟他急眼,跟他动手,我表面上拉架,心里面觉得他这人可交,不是白眼狼。比如他来舞蹈教室给他们擦玻璃镜子,也是为了报答孙莹莹。
佳轩其实也有这个特点,但因为都是女
孩儿,也因为徐宏泽的缘故,我跟她更亲近些。我也打心里喜欢佳轩。为人大方,爱朋友,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话题不断,打游戏呀,漫画呀,徐宏泽各种烦人的地方呀,简直说个没完。而且别人有什么事情求到她身上,佳轩很少拒绝,总是尽力去办,给张阿姨静脉曲张放血的老中医就是佳轩托人打听找到的,人家太忙了不愿意再收新的病人,佳轩想辙硬把张阿姨给塞进去的。这是个讨人喜欢的而且有用的朋友。但是佳轩身上有一个她自己也无能为力,没法改变的弱点,她家太有钱了太有势力了,很多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办不到的事情,她都不在话下,因此就养成了一个轻巧的不太在乎的态度,换一种说法,就是那种典型的富家女的骄傲。这点我能忍,但是别人看她就有点烦人。
第二十三章 (2)
我对孙莹莹感觉最复杂。如果能找到一个明确的具体的事物与她作比的话,我觉得是断臂维纳斯。她美而且脆弱,让人格外同情想要帮忙。我也敬佩她,她终于还是靠自己找到了重新开始生活的道路,而且她的谅解也给了天朗新生的机会。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所以只要我在社区一天,只要他们家有事儿,我一定第一时间去帮忙!全力以赴!只是孙莹莹自己似乎并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所以也不会领你的情。这就是我说的,如果天朗是处得熟,捂得热的话,那么孙莹莹就恰恰相反,热不起来。而且我跟她之间有个宿命一般的矛盾,就是汪宁。我原来高看自己了,我其实不是圣人,我没法不介意。尤其孙莹莹在她的美丽和脆弱之外,命运给了她苦难也在她手里塞上了别人的欠条,有天朗的,也有汪宁的,她好像随时都有支配他们的能力和理由。现在的我从心底里觉得,如果我能跟汪宁还有一点点机会的话,那也是因为孙莹莹,人家放手了,但是对我而言可能性无比渺小,危机随时存在,端看她要不要账而已。因此我对她的感情里还混杂了一些嫉妒,甚至一些害怕。
… …
舞蹈教室的老师拿了两杯咖啡给我和佳轩——从我们进屋到现在,仅仅是做了两杯咖啡的时间,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脑袋 里已经把我跟他们之间的关系详细地梳理了一遍,就说一个社区工作者累不累?
那你知道还有什么更累的吗?
就是我有一个毛病,叫做社交责任感。
就是只要是有我在的场合,如果大家忽然都没有话了,都沉默了,那么我会把这件事情视为我自己的无能和失职,我会觉得场子没有活跃起来,是我哪里没做好。我的脑袋里面又飞快地转起来了,然后下午才在街道的联欢会上脸朝下扣倒,去了医院照CT,到现在T区还没有消肿的我,喝了一口咖啡对他们慢慢地说:“… …我小时候也跳过芭蕾。”
孙莹莹,韩佳轩,包括刘天朗,一起看我,看眼神就知道这三位在这一刻终于达成了共识。佳轩一下子笑了:“你?”
“嗯。是的。”我跟她确定。
“自己在家练的?”孙莹莹眯了眯眼睛——她实际上也在笑了。
“家里怎么跳?”我说,“我也在学校跳过。我妈也送我去过少年宫。你们别不信。”
天朗在擦镜子旁边的音箱,轻轻地说了一句:“跳两步。”——这人,居然敢将我的军。
“你没看见我受伤了吗?我今天跳不了了。”我指着自己,“这不是跟你吹牛,我要是不受伤,我就给你们跳了。”
天朗嘴角弯弯的,并不打算放过我似的:“跳舞怎么把脸弄伤了?… …”
“管你什么什么事儿,赶紧干活儿!”
佳轩和莹莹都笑起来 ,因为我慷慨的自我奉献,他们之间的气氛融洽起来。
佳轩脱了大衣,跃跃欲试:“我也跳过,我是真跳过。给你们看看。”
莹莹给她拿了舞鞋。
舞蹈老师打开音乐,佳轩身姿舒展,几个小跳,非常轻盈,非常美。伴舞的音乐有了一个小高潮,佳轩连续旋转四周,专业级别的。所有人都看呆了,都被镇住了,孙莹莹,女大学生,两位还在聊天的姐姐,包括舞蹈老师,包括还在擦音箱的天朗,也直起身来欣赏佳轩的舞姿。
她停下来。
我马上给她鼓掌。
佳轩歪着头轻轻一笑,也很受用:“嗨,好久不跳了。”
舞蹈老师看着她:“你原来肯定练过专业的。”
佳轩没否认,还是那个轻巧巧的,不太在乎的态度:“我刚开始也在少年宫学的,后来少年宫排演了一个节目,《天鹅湖》,我们都上电视了。后来被辽芭挑走了。”
孙莹莹忽然发问:“你在辽芭练过?”
“对呀。吕萌还是我们班主任呢。他很有名的,你们知道吧?”佳轩说。
孙莹莹再次跟佳轩确认:“你在辽芭学的芭蕾?”
佳轩喝了一口咖啡,耸耸肩膀,完全不当回事儿的:“嗨,辽芭又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地方,我就觉得每天练功太苦了。我妈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很快就让我退学,去实验中学继续念书了。”
孙莹莹没再说话,她看着佳轩,看得非常仔细,看她厚厚实实 的头发,她美丽的不然风霜的脸庞,她的手指甲,她身上那细致羊绒的名贵衣服,她的小腿。我从来没有见过孙莹莹那样看过别人,哪怕是汪宁。她是一个曾经心灰意冷的人,即使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也是兴趣缺失的,也是不愿意集中注意力的,她需要很多时间去恢复热情,才能去关注别人。但是佳轩的舞蹈和她在辽芭的经历似乎在瞬间就点燃了孙莹莹,她苍白的脸上潮起一片红色,咬了咬嘴巴,半晌终于轻轻地,满怀羡慕地感叹道:“哎,你在辽芭学过舞蹈呀,你,你可真是的,你不应该退学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