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了,我怏怏然收拾了东西下班,居然有人在门口等我呢,是汪宁,见我出来,扬着眉毛,朝上一点头,可是一副亲熟的样子:“小聋呀,你晚上有事儿吗?我请你吃饭吧。日料怎么样?”
我见到他,心情就好一点。再说了,谁能跟小汪警官说不呀?
“我没事儿呀。行呀。正好我家里没吃的。”我马上说,然后趁他不注意给我爸爸发了个微信,让他把今晚上做的卷饼给我留好,我明天当早点。
我们两个去了一家离单位不远的日式自助餐店,小汪警官没穿警服,身上是便装,一件深绿色的T恤和浅色的牛仔裤,T恤的颜色显得他面色更加白净好看了,我喝着玄米茶,把菜谱上凡是贵的好的叫了个遍,然后嘱咐服务生,我知道你们自助餐怎么回事儿,慢悠悠地拖着 上菜可不行哈,我要是吃得不开心,可是会投诉的。
“放心吧,我是常客了,他们不敢。”汪宁说。
菜陆续上来了,满满摆了一桌子,我跟汪宁闲言少叙,先吃了个饱,一桌子都空盘了,点了二轮,等菜的空当,喝了点梅子酒,吃着几个烤银杏,才想起来说说话。我告诉他,我的事儿没办成,孙家的维修基金我要不下来。
汪宁摇摇头:“那也是正常。好几十年了,这事儿呀,搁谁都办不成。人不可能做超过自己能力上限的事情。”他给我杯子倒上酒,“我跟你说件事儿。当年我在警校是赛跑中长跑冠军,到现在毕业五六年了,我当年的记录都没破呢。前年全市公安系统大比武,五千米跑,一千米武装持械赛跑,我都是第一。当时比赛得的洗衣粉,我妈到现在都没用完。你说我厉害不?”
“厉害厉害,失敬失敬。”
“可也有我追不上的人。就前几个月,我想找个人问话,那个人不愿意配合就开跑。我追了他三条街,硬是没追上,最后撅在那里大喘气,眼睁睁的看着人家的背影越来越远,我就跟退休老太太赶通勤似的——心上去了,脚上不去了。你瞧,这就是我能力之外的事情。我也做不到。所以你呀,要是给孙家要不下来维修基金,也不能赖你,这是你能力之外的事情,对不对?”
一颗银杏被我含在嘴里半天没动,心里
面暗暗地,细细地体会着汪宁跟我说的话:他是在安慰我呢,要是一个警察里的赛跑冠军都能被人甩在身后大喘气的话,那袁姐给我的任务办不下来也不是什么天能塌下来的大事儿。我反正就这样,不聪明,也不认识什么人,不能给孙好忠家里要下来维修基金这件事情,就是我正常发挥,我尽力了,我也认真做了,但是我就是办不成,我无愧于心,更没有对不起别人。我可不想跟胡世奇比能力,争奖金,我能拿一份工资就行,这就挺好了。
我垂着脸点头,眼睛里面热乎乎的:“嗯。嗯。”
“没事儿。别太怪自己了。”
不知道是食物的香气还是一杯梅子酒让人头有点发晕,我抬头看他,心想汪宁这人身上最难得的一点是,他会易地而处,会体谅人。他不会像徐宏泽那样,明明对别人来说很难的事情,却被他觉得理所当然,轻而易举。汪宁不仅仅能帮忙,还能给人台阶下,不让人难堪。我在一本讲心理学的书上看到过,这叫做共情,是一个人身上非常难得的优点。
忽然我又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了:我为什么去拿汪宁跟徐宏泽比较呢?目前,他俩,是谁跟我有半点瓜葛吗?我脑袋里面这么多的想法和热闹跟人家俩人有一毛钱的关系吗?这就是传说中的“自作多情”吧?哎……真是的,我把一粒寿司放在嘴巴里,狠狠嚼了几口,
真是心虚。
“小聋呀,我有事儿跟你商量。”汪宁说。
“你说呀。”我擦擦嘴巴。
“我给你凑点钱,你拿去先给孙家帮房子修上吧?”
“what?”
第三章 (4)
“我把钱转给你。或者你去找师傅,直接安排给他们家修房子,或者你先把钱给老孙,让他自己抓紧时间找人去修。你看看怎么方便。”汪宁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手机,给我转账,两万块。
我被弄糊涂了,赶紧让他打住:“这是干什么?这是我们社区的活儿,跟你们警察有什么关系?跟你个人就更八竿子打不着了,干嘛要你的钱?”
“讨要维修基金,弄不好是个长期的事儿,你现在要不下来,但是总能要下来的。不过过两天下大雨,他们家房子真漏了,真塌了,可怎么办?”
“那也跟你没关系呀。拿了你的钱,算是什么名目?我怎么解释呢?怎么跟袁姐说?怎么跟孙家说?不行不行,我肯定不收,我给你退回去!”
我态度坚决,汪宁放下手机看了看我:“你说的也对。那这样好不好?这钱就当我借给你的,你个人借给孙家。你让他们写一个借据,什么时候维修基金要下来了,再还给你。你再还给我。你看,这样,任务你办完了,还不用你自己掏腰包,这不是挺好的吗?再说这钱对我来说也不多,就是少买一个游戏机的事儿… …快点收了。啊。”
我有点犹豫了,仔细想想觉得他说的其实是有道理的,是一个挺理想的安排。但这中间缺了些东西,这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好像是做一道蛮复杂的数学题,汪宁只给了我答案,却 不给演算的过程。我那个原本就不聪明的脑袋被大虾天妇罗给腻住了,被梅子酒给灌晕了,好半天好半天才把这道题之前给的线索串联起来,我想起上次去派出所找汪宁时提起孙家,提起孙莹莹还有十几年前那场大火时他的样子,我慢慢地问:“小汪警官呀,你这么做不仅仅是要帮我,你是,你跟孙莹莹很熟的吧?”
他愣了一下,片刻间有点意外,接着还是笑了:“谁敢说你不聪明呀,洋洋,你什么都猜得出来。对,我跟孙莹莹挺熟的。我跟你说过吧,我们上初中的时候是同班同学。突然有一天,这个人就不来上学了,再也不来了,我们之后才知道,他们家那栋楼烧了。我们班的同学,后来谁都没有再见过她。所以你看,我不仅管他们家这一块儿的片警,我还认识她,是老同学,小时候,她爸爸还帮我修过自行车。你说,他们家有事儿我能不帮一帮吗?”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们家呢?为什么一定要通过我呢?”
“孙莹莹从来不要我们的钱。很多年了。我们从前的老师,同学,聚会的时候说起来,大家凑过钱,派人给他们送去过,都退回来了,好几次… …”
我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的。
他从桌子对面伸过手来,手上有柠檬湿巾的味道,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胳膊:“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吧。帮我把钱给他们家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