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默了片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老胡忽然抬起头来:“那我姨,你妈… …后来还找了吗?”
“没有。一直单身。我们家就我们俩人。”汪宁说,“还有小桂阿姨。”
小桂阿姨是他们家的保姆,从厨房里给我们洗了一大碗车厘子,草莓和蓝 莓出来,还有好几个大橘子。我知道那些浆果贵,但是这几个大橘子更是稀罕物,每一个都有我两个拳头合在一起那么大,红艳艳的,外面的皮又软又薄,扒下一瓣放在嘴里,汁水是爆出来的,我赶紧捂住嘴巴,只觉得酸甜满口。
说到汪宁的妈妈丧偶单身多年,胡世奇马上接口道:“我爸妈感情不太好,总吵架,我觉得他俩快离了,要不要安排阿姨见一下我爸?我爸长得不错的,一米七八,他俩要是成了,咱俩就是兄弟了… …”
我用胳膊肘狠狠地杵了胡世奇一下,他吃痛捂着胸口,眼睛看着别处,没敢吱声。
我恶狠狠瞪着他:“能行不你?见钱眼开的玩意儿,居然卖父求荣。”我看了看汪宁,温柔地,诚恳地,“… …那什么,我爸妈虽然不吵架,但是你知道两口子过到那么大岁数也都腻歪了,我要是非让他们离也能离,要不要安排阿姨见一下我爸,我爸会做饭!那样,我们就是兄妹了… …”
汪宁气得快冒烟,狠狠一摆手,躺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盖上毯子:“你俩还能有个正形吗?气得我肝疼。”
我拿着半个橘子跟过去:“… …嗨,不说不笑不热闹嘛。”
下午三点半的光景,冬天的暖阳从浑河的西面照到大客厅里面来,落地窗跟前满满的绿植伸展开枝叶,十几朵黄月季开了,爬到竹架子上,发出幽幽的香气。米 色的真皮沙发又宽又大,头枕和背部拱形角度完美,弹性极佳,我坐上去用力地嘎悠两下,心想要是社区有钱,能在办公室摆这么一套沙发的话,那我愿意天天跟袁姐开会。
不过实话实说,汪宁家里虽然很豪华很漂亮,但是比起韩佳轩他们家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我跟老胡可以很快地参观完这个房子,但是韩佳轩的家是可能迷路的,而且在韩佳轩家,我不敢碰东西,我怕没碰好,碰碎了,赔不起。但是汪宁家,我跟老胡就觉得自在,随便,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跟他熟的缘故。
话说这沙发是真软乎真不错呀,我坐在上面再墩一下,我再来一下… …
汪宁躺在那里,缩着肩膀,拢着双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这般没见过世面地玩他们家沙发,我还是停下来,看他讪讪一笑:“见笑了… …”
这个生病的家伙不穿警服了,身上是一套大格子的家居服,脚上穿着毛袜子,厚重的踩屎感拖鞋一前一后扔在地上,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不穿制服的小汪警官就差了点意思,不立整了,而且可能是生病不舒服的缘故,他眉毛眼睛都往下走,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没有精神头,有点像土拨鼠。
“你怎么生病的呀?”我问。
“不知道呀,从来不生病的,谁知道打个疫苗这么大反应呀… …”他有点懊恼,也有点没面子似的,“两天了,退烧药的劲 头一过就能到三十九度多。“他从旁边拿了体温枪,伸到耳朵里,滴答一声,拿起来看看,”我说的嘛,你看又上来了,又得吃药了。”
小桂阿姨拿了水和退烧药来,汪宁一口吞了,又赶紧躺回毯子里面去,一边告诉保姆:“晚上您做一只鸡,一条鱼,再炸一个大虾,炒蘑菇和西蓝花,还有西红柿炒蛋… …”
小桂阿姨说你要一桌子菜我都给客人做,但你妈早上走的时候交待了,你饿了只能吃大米饭,要不然还得拉肚子。这位小桂阿姨想必已经在他们家服务多年,看管汪宁像是自己家的小孩子,回头看看我们,数落着他:“仗着自己身体好就瞎造,有他这样的吗?打疫苗那天还去吃火锅了,眼下这是好了,起来能跟你们说说话,一直到昨天晚上左侧胳膊都是肿的… …”
小桂阿姨转身去厨房做饭了,小汪警官看着她的背影敢怒不敢言,憋了半天跟我们抱怨一句:“比我妈事儿还多呢。”
我陪着笑笑,脑袋里面回想着之前在文具店发生的事情,知道一针疫苗怎么就让汪宁生病起不来床的了。
第十五章 (1)
1.
那天晚上回了家,我一直担心着汪宁。
小桂阿姨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我和胡世奇大快朵颐,汪宁就躺在旁边看着我们吃菜,自己一口一口地就着大米饭。
天擦黑的光景,他妈妈回家了。
刚才听汪宁说他妈妈是医大的副校长,是博导的时候,我马上就在脑袋里给她套上了一个大学者,老大夫的形象,可是这个人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汪宁妈妈面相看上去非常年轻,烫着时髦的卷发,纹了眉毛和上眼线,皮肤白皙,如果不是眼角那几条很明显的皱纹让她看上去有点疲惫,我说她最多四十出头,她个子高而且苗条,脱了藏青色呢子大衣放在门口,里面是一整套燕麦色的羊绒套装,我读过的那个很拗口的句子“腹有诗书气自华”,马上就有了具体的形象。
她知道我和世奇是社区领导派来看小汪警官的,非常高兴,拍了拍世奇的后背,又摸了摸我的脸,真的像把二十好几的我们两个当做小孩子一样的喜欢,她说这大冷天让你们从北陵跑过来看汪宁可太不好意思了,回去谢谢你们领导,也一定帮我代好。保姆问要不要给她再做两个菜,她说不用了,加个餐具就行了,我跟孩子们吃一样的——汪宁待人亲是随了他的妈妈。
饭没吃完,汪宁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发软的脖子,垂着的脑袋慢慢费劲巴力地抬起来,我听见他说是 莹莹呀… …然后起身去了别处,再过一会儿已经打起精神,穿戴好出来了。
他妈妈看看他:“这是要出门?”
“嗯。一会儿就回来。”他戴上手表。
“你不是发烧呢吗?”他妈妈问,看着他的脸。
“吃药就不烧了,三十六度多。”汪宁说。
“行。去吧。打车吧,别开车了。”妈妈是温柔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