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他脑中蹦出一个疑问:大伯、姑姑和他爸爸以前经历过什么?
或者更精确的问法是, 他爸爸唐沛枫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种种线索, 种种他不曾放在心上的小事儿, 到头来只有一种猜测可以将它们完整且逻辑通畅地串联起来——唐宏远是个失败的父亲。
他曾经得到的所有宠爱和偏向,都是因为他长得太像唐沛枫。
他是他所有孙辈中,长得最像自己孩子的一个。
在唐宏远的眼中,他不是他的孙子唐鲤,而是儿子唐沛枫的一个影子。他对于过去生出的种种悔愧之心,通通以溺爱的方式弥补在了唐鲤身上。
很多人说他长得像唐沛枫, 但他没太放在心上, 觉得孩子长得像爸爸很正常。
大家都说像, 但有多像, 他没什么概念。
唐鲤先前鲜少见唐沛枫年轻时的照片, 直到昨晚, 他亲眼看见, 照片里的那张脸,与自己在镜中看到的自己的脸,重合度极高,他这才觉得之前的一些事儿有迹可循,最后一步一步地逼着他靠近事实真相。
唐鲤的呼吸变得急促,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原本以为自己稳妥的站在岸上,哪怕再绝望、再无助,起码还有一片精神上的桃源可以依傍。而大梦初醒时才发觉,其实自己一直溺在深渊里,从来不曾得救。
他醒得极早,即便是在床上僵坐了一个小时,也才六点钟。
唐鲤花了很长时间才稳住情绪,被单被抓过的地方浸染着手心的汗,皱皱巴巴的。
他感觉四肢僵硬,下床时踉跄了一下。
打开卧室门,再也没有来福摇着尾巴迎上来的身影。主卧的门紧紧地关着,走廊空荡荡的。
唐鲤去了卫生间,先洗了把脸,随后动作机械地刷着牙。
刷牙的过程中,他目光呆滞地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同样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这张脸,多像十几岁时的唐沛枫啊。
唐鲤看着看着,突然刷牙的动作加快,刷得很粗暴。
漱口时,随水吐出一口血——牙龈被方才粗暴的动作刮伤了。
完成了这个自虐式的动作后,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身体缓慢而沉重地顺着洗手台滑落,最后爆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绝望的嘶吼。
手里瓷质的刷牙杯被掷出去,狠狠地砸在镜子上。
瞬间,以杯子的着力点为中心,镜面上开出了一大朵破碎的花。
碎裂的镜子中,又照出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狰狞扭曲的他。
他在看他们,他们也在看他。
每一张脸,都像极了十几岁时的唐沛枫。
*
李迦蓝和唐沛枫原本在熟睡,猝不及防地被吼叫声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吵醒。
两人掀开被子,急匆匆地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走。
“小鲤鱼!”李迦蓝一瞧见面前的场景就慌了,蹲下身去,想扶着跪坐在地上的唐鲤起来,“有什么事儿先起来再说,爸爸妈妈都在这儿呢。”
唐鲤此刻就像一具木偶,被父母一左一右地拽着胳膊从地上提起来,最后被提到沙发上坐下。
“爸爸。我爷爷,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唐鲤的眼神有些涣散,视线落在烟灰缸上。
这个烟灰缸是搬新家买茶几时赠送的,唐沛枫从来不抽烟,烟灰缸最大的作用就是砸东西。它的“光荣战绩”包括但不限于十字绣装裱玻璃、水晶鱼缸、玻璃酒架和若干个装饰性置物架。
他突然问这个问题,唐沛枫有些意外。
唐沛枫安慰着自己,心想,他这次的情绪爆发估计跟先前一样,是想爷爷了。
“你爷爷最大的特点就是心肠好。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别人都夸他是个大善人……”
唐沛枫的回答欲盖弥彰,唐鲤听闻后心冷了半截。他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是自己神经质了,也许真相不是自己所拼凑出来的那样。但现在就唐沛枫遮遮掩掩的反应来看,真相甚至可能比他能想到的更糟糕。
“我不要听别人怎么评价我爷爷!”唐鲤毫无预兆地吼起来,打断了唐沛枫的回答,“我要听你的回答!在你眼里,我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最后,他几乎是在乞求。
别人的评价没什么意义。秦永峰还是公认的“好好先生”呢,可是在儿子秦勤眼中,他是个对他施加了十几年言语暴力的魔鬼。
唐沛枫沉默了一会儿。他暂时没有做出回答,反问道:“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