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到底是挺难受的。
梁橙发了好一会呆,桌子上内线电话乍然作响,把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她接起来,“喂”了一声。
“过来我办公室。”
穿过听筒的嗓音有点和平日不同的质感。
梁橙开始感到紧张了,现在,他是要开始清算上午的账了吗?
老实说,她自己知道是谁做的,并没任何用处,没有证据,唐乐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承认。
总之今天,她和唐乐,大概率是要走一个的。
结局取决于,徐晏驰会不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去他办公室的短短一段路,梁橙脚步不免沉重几分,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徐晏驰会相信她吗?
一面焦虑,一面不由自主想起他上午沉着的样子,跟她说:“慢慢走路。”
应该会的吧。
在办公室门口,梁橙深吸一口气,敲门进去,站到每天都经由她手整理的办公桌前,微垂眼,等待宣判。
预想之中的责问没有到来,徐晏驰说:“头埋那么低做什么?”
梁橙把眼神往上抬,先进入视野的便是他指节匀长的手。
在桌上放下一个包装盒。
梁橙看看熟悉的Royce生巧,继续抬头,徐晏驰坐在桌后,指尖在蓝色盒子上轻点两下。
眼神越过桌子和她可以站远的距离,在她脸上仔细端量,片刻后,将盒子往前推移几寸。
“过来拿。”
给她巧克力?
梁橙感到莫名,乖乖上前伸手去拿,徐晏驰却没放,手指压着。
“想什么呢?”他问。
为拿东西,梁橙稍稍弯了点腰,上身前倾。
他手肘撑在桌面,距离靠得近,眼神仍在她脸上细究。
近距离看,他睫毛真长啊。
怎么长的?
“没啊。”梁橙说。
徐晏驰松了手,往后靠到椅子上,端起老板的姿态说:“专心工作。我付你薪水,不是让你带薪发呆的。”
瞧瞧这现世周扒皮,上班发会呆都不行了。
梁橙拖长声调说:“知道了。”
她拿起巧克力,又听他道:“好了,回去吧。”
梁橙愣了一下,举着手里的巧克力问:“你叫我进来,就是要给我一盒生巧?”
徐晏驰看向她,似乎解读错了这句话的含义,挑眉反问:“嫌少?梁秘书的胃口,被谁养的这么大了。”
“……不是。”梁橙只是有点意外,“你朋友又去日本了吗?”
“是啊。”他一本正经地,“大老远去给你带一盒生巧回来。”
梁橙本能觉得这句话不对,他肯定在耍她。
不过管他呢。只要不是算她的账追她的责,一切好说。
出办公室,和进去已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她松快许多,还拿着一盒巧克力,张秘书眼尖先看见:“徐总又送生巧啦?”
刷刷几道视线从各个方向投来,梁橙顿时感受到了一种名为觊觎的东西。
“我们的呢?”
“徐总偏心啊!”
“怎么能这样!”
梁橙一手抱巧克力,一手回指办公室:“你们可以自己进去要。”
众人立刻歇菜:“算了算了。为了一盒巧克力不值当冒这么大风险。”
梁橙走到座位,谭珍珠瞟了两眼,伸出魔爪:“你要不吃的话……”
梁橙一秒把生巧塞进抽屉里:“你不能吃。吃一块,你中午的减脂餐就白吃了。”
“靠!”谭珍珠恨恨收回手,恨恨戳键盘,“那比屎还难吃的沙拉我可不能白吃。”
梁橙笑了两声,想起唐乐,又有点笑不出来。
不敢再带薪发呆了,她打开生巧包装盒,吃了两颗,提起精神专心做事。
没多久,听见唐主管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唐乐,你给我过来!”
抬眼,只看见唐乐跟着她走向办公室的身影。
办公室。
徐晏驰坐在办公桌后。
天气热,他脱去西服外套,摘掉领带,只穿着白衬衫,样子比西装革履时少一些距离感。
从桌后投来的那道目光,冷厉却一分不减。
如果人的眼神能做刀子,徐晏驰一定是最锋利的那种。
唐乐平常一口一个天仙,最喜欢他的颜,像个十足的脑残粉,此刻却连他的眼神都难以承受。
这种让人窒息一般的压力。
她求救地看向自己姑姑,唐主管的脸色却比徐晏驰更冷,根本不搭理她。
时间漫长得如刀割,终于,徐晏驰在这种死寂之中开口。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叫你进来。”
肯定句。
唐乐怎么不知道?但知道也只能硬撑着说:“不知道。”
她否认,徐晏驰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你不知道,我不介意帮助你回忆一下。今天上午九点三十九分,你从一份合约里偷走了第十七页。”
时间与页码都说得如此精准,唐乐霎时脸色一变。
只听徐晏驰接着说道:“这种行为属于偷盗,还是窃取商业机密,我暂时不清楚,因为从未有人做过如此无聊的事。具体要交给律师去判定了。”
唐乐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吓得猛地抬头,看到他漫不经心的神色,更加心慌意乱。
她强装镇定给自己辩解:“合同丢页,可能是打印机程序出错了,也可能是梁橙自己不小心弄丢的。又没有监控拍到是我偷的,为什么就说是我?我偷那个又没用。”
“确实没有监控拍到。”徐晏驰靠在椅子上,右手闲闲把玩着一支钢笔,“不过——”
他抬起眼:“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那份合约,是梁秘书负责的。”
唐乐脸色一白,整个人像被丢进冰窖里,僵硬几秒才想起辩解的话:“刚刚她告诉我这件事了,所以我才知道。合同全程在她手里,应该是她自己弄丢的吧。”
“她有强迫症,从合同打印出来反复检查过四遍,在发现丢失的十分钟之前,刚刚确认过。那十分钟里,除了我,她的办公桌没有人经过,只有你有机会做这件事。”
“也许是她推卸责任说谎了呢。”
徐晏驰发出一声哂笑:“你觉得我会相信她,还是相信你。”
唐乐垂死挣扎半天的心终于认清现实。
没有证据又怎样,徐晏驰还是相信梁橙。
徐晏驰冷眼扫过她,最后宣判:“只丢了一页合同,没有造成实质损失,所以不能起诉你,不是我心慈手软放你一马,你需要清楚这一点。盛来容不下心术不正之辈,你会收到人资部的开除通告。”
“出去吧。”
怎么从办公室走出来的,唐乐已经不记得。
她精神恍惚,机械地跟在唐主管身后,直到前面的人停下,她才停下。
是十五楼洗手间,这个时候并没有人。
唐主管转过身,唐乐下意识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一片影子闪过,那记耳光已经狠狠扇在她脸上。
啪——响亮得几乎刺耳。
唐主管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力气,唐乐头被打得一偏,人向旁边栽了两步。只觉得脸上一麻,慢慢地才有辣辣的感觉浮上来。
她左边脸颊迅速肿起来,眼泪不知是疼的,还是憋了半天的委屈。
“你可真是给我长脸啊!”唐主管火冒三丈,平日总是优雅得体的仪态也被打破,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上次给我闯那么大祸,还是不长记性!你要是马虎犯错我还能救你,你自己说说你现在干的是什么事!偷合同?陷害别人?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待的是什么地方!这不是幼儿园,这是盛来!在徐总眼皮子底下耍这种花招,你当他是瞎的还是傻的?!你已经二十多岁了,不是屁都不懂的小孩,你能拿出点成年人的样子来吗?”
唐乐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爆发,眼泪哗哗地糊住眼睛,冲她姑姑大吼道:“我有什么办法!你们明明只有一个空缺偏要招两个人,我和梁橙只能留下一个,她那么受徐晏驰待见,试用期一到我就该走人了,你是我姑姑你也不帮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谁告诉你只能留下一个?你跟梁橙的转正手续我亲自给你们办的,今早人资部已经批复过,刚刚送到徐总办公室。等他签完字,你们两个就是盛来的正式员工了,你倒好!”
“什么?”当头一个棒喝,唐乐的歇斯底里全被镇住,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说吕姐走了,只有一个空缺,让我们两个竞争上岗吗?”
“什么竞争上岗?原本是只有吕颖的空缺,不过这次徐总特别多定了一个名额。不然你以为招你们两个干嘛?既然录用了你们,只要试用期不出问题,都能转正,谁知道你……”唐主管气结,“你个白痴东西!”
原来根本没有竞争这回事。
她本来就能转正的!
就算真的不能转正,梁橙也帮她铺好了后路。
直到此刻,唐乐终于彻彻底底地后悔了。
她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竞争”,都干了什么?
做这么下三滥的事,丢掉了一个真心对她的朋友。
梁橙多好啊……
每次视频,即便很晚了,困得不行,还是会陪她聊。
来大姨妈的时候帮她买姨妈巾,给她泡红枣姜茶。
她和男朋友吵架吵得凶,大晚上带宵夜过来陪她。
说会养她,就真的计划好了要养她。
梁橙多好啊。
唐乐越想越后悔,拉着唐主管哇哇哭起来:“姑姑,你救救我!”
唐主管气不打一处来,甩开她的手,冷声道:“没追究你的责任你就谢天谢地吧,谁都救不了你。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警告过你,让你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你自己作的死,自己好好受着!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滚蛋!”
唐乐在洗手间狠狠哭完一场,脸上妆早就不成样子,她肿着一双眼睛回到办公室。
共事将满三个月,大家多少还是有一些感情,刚刚也听说了上午合同的事情,一时之间看到她,心情和神色都颇为复杂。
她整理东西时,还在不停地流泪、啜泣,但没有人上前,哪怕安慰一句。
梁橙不在位置上,唐乐一直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想等她回来。
可她拖了半个小时,在唐主管的催促下抱着箱子下楼,都没等到梁橙。
走出大堂的时候,她还在哭,行人侧目,她低头想躲避,也藏不住混乱不堪的脸。
“姑姑,我后悔了……”她哭着说,“我想跟梁橙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