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橙很喜欢那只小狗,喂得多了,每天她放学回来,小狗都会跑到小区门口很乖地等着她。
小区物业为了保证居住环境的整洁,赶过它好几次,也抓到它丢出去过好几次,但它都会自己偷偷跑回来。
可惜好景不长,有天弟弟和其他小孩在楼下儿童乐园玩的时候,不知怎么招惹了小狗,被咬了一口。不算太深的伤口,但破了皮,渗了血。
梁橙眼睁睁看着被惊动的保安用绳子套住小狗的脖子,在它剧烈的挣扎和恐惧的吼叫当中,把它粗暴地拖走。
梁橙很想救它,却无能为力。她自己也被盛怒之下的继父和妈妈狠狠责骂一通。
那天她站在两个大人的怒火里,被骂得嘴唇发白,毫无血色,也开始迟疑地相信,是她做错了,她不应该喂那只狗的。
她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了那只小狗,往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它了。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喂过流浪狗,害怕自己的烂好心又害了别人,或害了狗。
梁橙对黄狗说:“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有吃的给你。”
说完攥着手机就转身离开。
走出两步,回过头,黄狗还蹲在原地,默默地、安静地看着她。
最终她还是没有抗住于心不忍,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点火腿肠和面包。
这只黄狗就是普通的田园犬,长得委实不算清秀,毛发很粗糙,脸上从鼻子到左眼还有一块不规则的深色。
要是长得小巧可爱一点,也许就能多混到一点吃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黄狗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但梁橙想靠近它,它就会警觉地立刻后退。
梁橙便停下,就地把火腿肠和面包拆开,用塑料包装垫在下面,接着后退到两米之外,询问它:“我站这里行吗?”
黄狗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食物,终于试探地慢慢走过去。
它的鼻子被食物香味吸引得剧烈耸动,正要吃,却又防备地抬起头看梁橙。确认她还站在原地,这才低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梁橙蹲在安全距离之外看它,发现它连牙齿都没有,应该是被人拔光了。
怪不得瘦成这样,在外面流浪本来就食不果腹,又没有牙齿,很多东西都吃不了。
她心疼不已:“你怎么这么惨啊。”
狗显然是饿坏了,一点吃相都没有,三两下就把东西吞了下去,然后直勾勾望着她。
梁橙又过去给它放吃的,它赶紧跑远一些,等她放完离开,再回来吃。
如此反复几遍,梁橙一共喂了它六根火腿肠,一整袋吐司,它才终于吃饱。
梁橙蹲在两米开完,不知是跟它说,还是告诫自己:
“大黄,我就喂你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明天别来找我了好吗?”
大黄坐在原地舔了舔唇,无声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梁橙已经迟到了,她叹了口气,快步往行政楼赶。
黄狗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一直到行政楼门口,目送梁橙进入大堂,才转身离开。
梁橙迟到了十三分钟。
她很少迟到,唐主管正跟林秘书说事情,给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让她赶紧去整理办公室。
梁橙走进徐晏驰办公室,才知道唐主管为什么没骂她。
徐晏驰今天来得早,正在资料柜里找东西,听见声音,从玻璃柜门前,瞥过来一眼。
“从园区门口走到行政楼,需要用半个小时吗?”
他在园区门口看见她了?
梁橙没注意经过的车辆,不晓得徐晏驰介不介意盛来园区里有流浪狗,没暴露大黄的存在。
“路上遇到了一个朋友,它太饿了,我请它吃早餐。”
徐晏驰状似随意地问:“什么朋友?”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来圆。
梁橙没想到他还要追问细节,只要往下编,给大黄留了点面子:“一个眉清目秀的朋友。”
“是吗。有多眉清目秀?”
怎么还问呐。
梁橙随口说:“和你差不多。”
徐晏驰看她一眼,把那份资料合上,关上柜门,不咸不淡地问:“哪个部门的?”
梁橙:“……保安部吧。”
已经越编越离谱了。
这天吃午餐、吃晚餐时,梁橙对着食物,总想起大黄骨瘦如柴的样子。
她再三给自己做心理暗示,真的不能再心软了。
第二天上班之前,却鬼使神差地,到宠物商店买了几罐肉罐头。
实在是因为大黄太可怜了,她自我安慰,要真的弃之不顾,它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
因为买罐头耽误了时间,她打车到盛来,找到昨天遇见大黄的地方,四处转了好久,都没看到它的影子。
老实说,心里还是有点失落的。
大黄是听懂了她的话吗?还是离开盛来园区,去别的地方流浪吗?
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碰到一个好心人,给它一口吃的。
梁橙拿着罐头忧心忡忡地往行政楼去,走了一段,听到身后轻微的声响。
她立马回头,果然是大黄,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那一霎,梁橙其实松了口气。
她把大黄带到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这不常有人经过,不容易被发现。
放好罐头,她才安心去办公室。
第三天,她给大黄带了吃饭、喝水的专用盆盆。
第四天,偷偷拿快递的纸箱子给它在草丛里铺了个窝。
大黄还是不让她靠近,它吃饭的时候,梁橙蹲在旁边碎碎念,给它做心理建设。
“我已经跟那家宠物医院打好招呼了,等你愿意让我碰了,我就带你过去,给你洗个澡,然后找个好人家领养你,以后就不用流浪了。所以你乖乖待在这,别乱跑去其他地方,还有,赶快放下你的矜持,才能早点过上好日子,知道吗。”
她像个操心的老母亲,忧虑地叹气:“不过你长得也太潦草了,到时候可能不好嫁出去,要在宠物医院里当老姑娘了。”
“也有可能是老儿子……你是男的女的?”
那间宠物医院一直都有收容一些流浪动物,她想好了,要是真的找不到领养人家,就让大黄一直住在医院里,它的开销,她来买单就好。
梁橙每天中午都会到老地方请大黄吃饭,晚上走之前,再请他吃一顿晚餐。
因为她总是单独行动,谭珍珠甚至生出怀疑,逮着她逼问:“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狗了?”
梁橙一想,还真是。
她再三保证自己没有“劈腿”,谭珍珠大度地拍拍她的肩:“没事儿,只要不是米雯,你随便劈。”
梁成坚定道:“那你可以放心了。”
就这样喂养了一周,大黄和梁橙之间保持的距离慢慢地从两米缩小到一米。
大黄是一条沉默内敛的狗,尽管不让她靠近,但每天早晨,都会像一个尽忠职守的保镖一样,送她到行政楼下。
偶尔晚上加班,还会护送梁橙到大门口。
这天中午,梁橙照常去给大黄放饭,正要再给依然不给她碰的大黄讲讲道理,劝它从了自己。
正吃得专心的大黄突然警觉抬头,下一秒就敏捷地蹿进草丛里。
话说一半的梁橙不禁呆住,反思自己难道语气太重了?
“我才说你两句,脾气就这么大了吗?”
“你在跟谁说话?”
寂静无人处乍然响起的嗓音如同幽灵,梁橙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猛地回过身,就见徐晏驰站在后面,白衬衣袖子挽了两折,双手揣在裤袋。
夏末气温迟迟不降,晌午紫外线颇强,梁橙特地把大黄的窝安在隐蔽的地方。
白衣黑裤的徐晏驰恰好站在一片树荫下。
梁橙不着痕迹地挪动脚,把大黄的饭盆挡住:“你怎么进来这了?”
徐晏驰反问:“盛来还有我不能进的地方吗?”
“有吧。”梁橙说:“女厕所。”
她的胆子与日俱增,徐晏驰并不生气,只不痛不痒地说她一句:“越来越会抬杠了。”
他视线往梁橙身后一扫:“这就是你那个眉清目秀的朋友?”
梁橙回头,大黄把自己躲在草丛后面,但就像小朋友捉迷藏一样,属于自己以为自己藏得很完美,其实撅着屁股破绽百出。
这下真遮掩不住了,梁橙心底叹气,承认:“昂。”
徐晏驰的眼神又缓缓移回到她脸上:“和我差不多?”
梁橙略微心虚:“那你还是比它略胜一筹的。”
“赢了一只狗,真是我的荣幸。”他说。
天大的事都不能耽误干饭,大概是觉察这位不速之客并不危险,大黄躲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从草丛后面出来,一面警惕地防备着徐晏驰,一面靠近它的饭盆。
徐晏驰站在原地,看着那狗吃一口,瞄他一眼;吃一口,瞄他一眼。
梁橙站在他旁边,狗吃一口,她瞄他一眼;狗吃一口,她又瞄他一眼。
徐晏驰忽地笑了一声。
狗立刻警觉,看向他。
梁橙也警觉,看向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徐晏驰不答,嘴角那丝笑却挂了好一阵。
他今天好像很闲,跟梁橙一块站在树荫下看狗吃饭,吃完饭喝水,喝完水找了块地方趴着。
到底是他的地盘,梁橙担心他不喜,主动跟他解释:“它不会在这很久的,我已经给它找好地方了。它现在还有点怕人,不敢让我碰,等它不怕我了,我就会把它带去医院,给它找个领养。”
徐晏驰好像并不介意:“你想养就养着。”
梁橙犹豫了一会:“还是给它找个领养吧。”
徐晏驰看看她,没说什么。
有了徐晏驰的特许,梁橙也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周末她不在公司,不方便一天跑来三趟喂狗,所以准备好了罐头和水,拜托便利店的老板帮忙照看。
她在家里也惦记着狗,周一早上早早就来了,照例在老地方喂完大黄,还给它带了一个玩具球。
跟大黄玩了一会,她回去上班。快到十点时,接到便利店老板的电话。
老板在电话里焦急地说:“保安队刚才来抓狗了,不知道抓到没有,你快来看看。”
梁橙心顿时一沉,眼前闪过当年那只小狗,被绳圈死死套住脖颈、无法挣脱的画面。
她感激地跟老板道谢,拿着手机便冲下楼。
一路跑过去,远远便见僻静的角落站了好几个人,大多穿着保安制服。
她听见隐约的呜呜声,是动物从喉咙里发出的威胁的低吼。
几个保安围在一片草丛附近,拿着捕犬网兜、钳子更各种工具,正要中间聚拢夹击。
大黄浑身警惕地伏在包围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