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橙被他安置在床上,他跟着躺下来,把她搂在怀里,安静地抱着。
四周尽是熟悉的气味,梁橙身体放松下来,才发觉脑袋昏沉。
但她此刻并不想睡,盯着徐晏驰衬衣的扣子,问他:“你干嘛要吊死在我这一颗树上,如果我永远都想不起来,你怎么办?”
“想不起来就算了。”徐晏驰说:“可以重新来过。”
梁橙鼻子又酸了:“徐晏驰,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那么好,值得他如此倾心。
徐晏驰静默片刻才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曾经见过面吗。”
“记得。”梁橙说完,又摇头:“也不记得。”
那已经是很小的时候了,大概六七岁的年纪,她最难过的一段时间。
她的爸妈在频繁的争吵与冷战过后,终于走到协议离婚那一步。
她只记得,徐晏驰曾经在梁家待过几天,却没什么具体的印象。
唯独印象深刻的是,徐晏驰的爸爸曾经来大闹一场,还和梁攸宁打了一架。
“当时我父母正在商议离婚,那阵子家里乌烟瘴气,她把我送出去,希望我避开。”
岑绾秋婚后并不幸福。
丈夫对她的旧情耿耿于怀,总是怀疑她与旧情人不干净,不相信她。
自结婚之后,她就与梁攸宁断了联络,共同朋友的聚会,两人有意避开,从不同时出席。
就这样度过几年,有一回,老朋友邀约,两人不约而同地拒绝。朋友又打来电话,说攸宁今天不来,我马上就要移民了,你真的不来见我最后一面?
岑绾秋去了,不巧遇见被另一位朋友以同样方式叫来的梁攸宁。两人寒暄两句,坐在遥远的两端,像陌生人。
只是离开时下了雨,而家里的司机刚好那天都被叫了出去,岑绾秋在路边淋了十分钟的雨,住宅区打不到车,梁攸宁的车就在这时停在她面前。
他送她一程,这一幕偏偏被应酬回来的丈夫看见,妒火中烧指责她出轨。岑绾秋否认,但仍然不被相信,激烈的争吵中徐爸爸动了手。
岑绾秋被他狠狠甩到地上,头撞在桌脚,血顺着额头往下淌,她抬起头时看到不远处被惊醒的孩子。
多年忍受,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
岑绾秋与梁攸宁先后步入婚姻,又在巧合的同一个时期,各自走到婚姻的尽头。
那是一场漫长的战争,离婚牵扯到的利益太多,丈夫不肯松口,而她态度坚决。
那段日子夫妻之间满是硝烟,她不想孩子待在那种乌烟瘴气的环境之中,看着他父母如何毫无体面地互相攻讦、撕扯。
娘家从来不支持她离婚,她在几年里数次提出,都遭到岑老太太的极力反对。
那种情况之下,岑绾秋孤立无援,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梁家竟然是唯一可以托付的。
徐爸爸知道她将孩子送到梁家照看之后,更是暴跳如雷,喝醉酒后上梁家要人。
梁攸宁受岑绾秋所托,自然不能让他在醉酒的状态下带走孩子。
新仇旧恨,两人终是起了冲突,大打出手。
也就是因为那时的印象,梁橙才会误会自己爸爸破坏了别人的家庭,并为此负疚十多年。
徐晏驰的语气过于冷静,就像在谈论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梁橙忽然意识到,他的童年也生活在同样不幸的家庭当中,父母的不相爱,就像毒药侵蚀着他们的灵魂。
徐晏驰的境遇一点都不比她好,她因为爸妈争吵而躲起来哭的日日夜夜,他是怎样度过的。
看着他的爸爸对别人挥拳相向时,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然后呢?”她问,“你在哪?”
徐晏驰说:“你带着我跑进房间,躲进柜子里,捂住我的耳朵,告诉我:不要听,不要害怕。然后自己对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一个明明自己也在承受着伤害的女孩,想要用稚拙的双手来保护他。
之后的许多年,他与梁橙再无交集,却总是清晰记得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他不止一次地想,他不想让这个女孩,再受一点委屈了。
徐晏驰抚摸着她鬓边的头发:“这个世界让我觉得糟透了,直到那一刻,我突然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
梁橙心底忽然又泛上酸涩。
她很害怕争吵,每次爸妈吵架的时候,就会躲进柜子里,捂住耳朵。
柜子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太可能邀请别的人进入。
她带徐晏驰躲进去,一定是觉得,他是自己的同类吧。
她保护了他一次,换来他的无限次。
梁橙把靠近他胸口:“那我好像赚了。”
徐晏驰吻了下她发心:“我也赚了。”
梁橙躺在他怀里,心下一片松软。
也许曾经经受过苦难,但她获得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
总归是不亏的,她想。
她在徐晏驰怀里睡过去,朦胧间感觉到他起身,动作放得很轻。
他离开前,俯身在她侧额吻了吻。
梁橙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开卧室,片刻后,响起关门声。
她知道他去哪里。
第六十四章
岑老太太上午受了一肚子气, 午觉没歇好,起来后坐在沙发上,让佣人给她按太阳穴。
一个劲地说, 在公司那两个没家教的小丫头是如何如何顶撞她,如何如何不把她放在眼里,岑家现在真是不如从前了,连她也被人看不起了。
不时地嚷嚷着头疼、心口疼, 自己一把年纪了, 还要遭这种罪。
岑绾秋就坐在对面, 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听她嚷嚷半晌, 才接一句:“您没事去公司闹什么。”
老太太一下炸毛,炮火转移到她身上:“你还有脸说!你怎么当妈的?梁家都把人插在你眼皮子底下了, 你都不知道, 让她有机可乘, 又来祸害我们晏驰!梁家那两父子真是险恶,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死心,千方百计地非要与我们家攀扯上。我们岑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门外响起车声,佣人小跑过去看了眼,喊道:“是晏驰少爷回来了。”
老太太的鸣冤叫屈这才打住。
佣人打开大门,外面细密的雨丝还在飘,倾斜着扫进檐下。
天阴, 万物都蒙上一层灰色。徐晏驰没有撑伞, 穿过雨幕大步走上台阶。
他进门, 径直走入客厅, 没有更换的皮鞋, 和沾了雨水未脱下的外衣, 都显示出他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岑老太太却没注意到这一点, 一见到他便说:“你来得正好。你什么时候又和梁家那个孙女搅和到一起的?你赶紧把她给我赶出去,别叫她待在你眼前,天天想方设法地勾引你。那是你的办公室,里面全是公司机密,她混进去能安什么好心?梁攸宁把她安插到你那,指不定打什么主意呢!她跟她那个爹一样,他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晏驰停在茶几前,身上裹挟进来的水雾,在暖烘烘的室温下显出一种入骨的森寒。
“是我求了梁老三个月,费尽心思,才把她哄骗到我身边。”
老太太瞪圆了眼睛,难以消化这句话:“你说什么?”
徐晏驰对她尖锐的态度无动于衷,凛冽的嗓音甚至透出几分冷漠。
“您年纪大了,听力和记忆力看来都衰退了。七年前我就说过,别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你姥姥!管你那是关心你、为你好,能叫指手画脚吗?你这个孩子真是不识好歹!”
徐晏驰唇角凉薄地一扯,露出一个极具讽刺的眼神:“我想这几年我的态度已经够明显,我对岑家仅剩的情分,只是因为我妈姓岑。你这个姥姥,我从小就没认过。”
老太太被他的大逆不道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抖着手斥骂:“混账!你这个混账!”
徐晏驰更混账地将手里蓝色的文件夹扔到茶几上,啪——地一声,清脆刺耳。
单方面通知她:“从今天开始,盛来会正式解除与岑家名下所有产业的合作关系,我在岑氏所持有的股份,也会全部撤资。”
老太太腾地一下站起来,嗓音在暴怒之下变得极为尖利:“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那么多合作项目,你现在叫停,就全打水漂了!不光是岑家,盛来也会赔进去大笔钱!”
“这点损失我承担得起。”徐晏驰垂着眼皮,因为淡漠而显得格外冷酷:“岑家承担得起吗?”
“我看你真是被那个女人蛊惑了,脑子坏了,鬼迷心窍,竟然为了她跟你亲姥姥作对!你真是混账!蠢材!愚不可及!你……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岑家的孩子,岑家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从来都精致到头发丝的老太太,冲他歇斯底里地大叫,气得浑身发抖。
徐晏驰只冷眼看着她,像是生了副铁石心肠。
老太太朝岑绾秋大吼:“你看看你儿子!你看看他!你就让他这么对我?”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没有作声的岑绾秋,这时终于站起来。
徐晏驰对她这个母亲,总还是敬重、孝顺的,只要她开口,他总会听一些。
可是岑绾秋没有。
她站在徐晏驰身旁,对她一辈子从来说一不二、没人能违逆的母亲说:“妈,我提醒过你了,不要去插手他的事,你为什么不听呢?”
“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风凉话!他现在是要毁了我,毁了岑家!你养出来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连生他养他的亲人都不要了,要毁了我们!”
岑绾秋面上的神色复杂到难以说清,更多的成分是悲哀。
“我能为你做的,已经都做了。当初你阻拦我和攸宁,是要我救岑家,好,我为了你,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现在岑家好好的,有晏驰帮衬,你极力阻挠他们,又是为了什么?你究竟是为了岑家,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控制欲。”
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重复地念:“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岑绾秋说:“对不起,妈,这次我不会再帮你。他是我儿子,我希望他一生遂心如意,他想要什么,我都愿意成全。”
“我看你们母子俩就是想把我逼死!”老太太两眼一翻,捂着心口仰倒在沙发上,哆嗦着呻-吟:“我心脏病要犯了……我要死了……”
岑绾秋无声叹了口气,扭头喊佣人:“小崔,叫救护车。”
徐晏驰没耐性看她表演:“够了。您一贯精明,如果还想保住岑家——”
他漠不关心地转身:“你知道该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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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橙睡了很长的一觉,那些从上锁的盒子里释放而出的记忆,给她编织了一场真实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