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电梯才开始打电话。
现在国内是晚上，让陶娜笔这样的女高中生出门不合适。长辈容易大惊小怪，万一闹大了很麻烦。操刀必割，他打给了赵春楠。
赵春楠如他所料还在加班，罗佳峪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彬彬有礼地问：“你现在有空吗？想请你帮个忙。”
赵春楠照他说的到了颜涩姑姑家，按了很久门铃，万幸有人应门。
颜涩长发凌乱，穿着睡衣，面对造访的不速之客眯起眼。
好在是虚惊一场，她之后立刻打电话给罗佳峪。罗佳峪先感谢赵春楠，约好下次送游戏装备给他，然后才跟她联络。
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他表现得好像根本没有过这次寻人事件，云淡风轻地问：“睡得好吗？”
颜涩抿着嘴巴，一下委屈得又想哭了。
“你自己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吗？我听你唱就是活受罪。”“你怎么办啊？你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听你唱都脸红。”“之后千万别说是我教的你，你有耳朵吗？你这唱得简直让我想吐。”
公司声乐老师的破口大骂一直在耳边回响，她是摔了东西走的。事实上，大部分老师并不会真动怒，就算遇到差生也就无视，不会为难自己，这位是个例外，大概没见过真敢反抗的，于是厉声喝道：“还想不想混出头啊？出了这个门你就别回来了！”
颜涩一了百了，甩手道：“我不会回来了！”
她当时是真的在气头上，怒气冲冲横冲直撞而去时，心里的确已经盘算好了递交申请，干脆不做这个练习生了。
但等气势汹汹一不做二不休出去后，她直接在路上哭了。
颜涩在路上边哭边走，眼泪模糊了眼睛，所以看不清路。她只好抹掉往前走，可擦掉后，新的眼泪又会出来。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可是凭什么啊？
她好难过，太羞耻了，痛苦得要死了。好死不死，她还在路上遇到了熟人。
任梓昊陪人到附近买东西，没想到会撞见颜涩，而且还是正在掉眼泪的颜涩。
颜涩在他眼中就是以马尾辫为标致的怪盗圣少女，行侠仗义，美丽神秘。他从没捡到过受伤的圣少女。
任梓昊追上来，她却已经走了。于是他只好打电话给她。同班同学，手机号和□□好友还是有一个的。
颜涩挂断，任梓昊就再打。她现在实在是不想理睬任何人，回到家只想自己静一静。和她平时走得近的练习生也有发消息来，不可否认，其中不少人只是想看热闹。但也有一两个真心劝她别冲动的。
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回到家后更是猖獗。她哭得很厉害，一来是被否定很难过，二来被当着那么多人骂很丢脸，其三则是不甘心。她已经很久没睡好过了，累得要命，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却根本没取到任何理想的结果。
颜涩关掉手机，躺到床上倒头就睡。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赵春楠的门铃声惊醒。他们根本没见过几面，完全不熟悉。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没事吧？别害我们担心啊。是罗佳峪让我来的。”
她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说了。
说到最后，她语气很委屈，不断地强调：“她怎么能那么说我？我前面的人唱得比我差多了，她都只骂了几句。我也不是她骂几句就不高兴的，她把我叫到那里，一口气训了我半小时，耽误上课时间。我早就害怕上她的课了，她以前就这样骂我……”
罗佳峪走在路上，静静地听完，时不时会回复诸如“嗯”或“然后呢”的断句。到最后，他也不再多问，单刀直入地说：“回去吧。”
她感觉心被戳中了一下。
“我真的不想去了……”
颜涩不是真的想结束。她努力这么久才走到今天，但她也是真的回不去了。都说了那样的狠话，怎么可能再回去？
“嗯……”他在思考什么。
“那个老师又会骂我的。其他人也会笑我的，我不想变成笑料。”颜涩坐在床上。
他声音很轻，小心翼翼，好像怕惊到她：“不会的。”
“会的！”颜涩说，“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们。”
罗佳峪很突兀地问：“你有耳机吗？”
“啊？”颜涩没搞懂他这么问的缘由，“有啊。”
“你们上课可以戴耳机吗？”
“可以。”
走在城市的街道上，罗佳峪抬起手看腕表，他说：“课堂时间还是一样吧？你那边的下午，我会腾出时间来。你打电话给我，不要挂，我们连着线上课。”
颜涩很意外。
“你是去学习的，只需要学到东西。其他的都无所谓。她们对你的看法、给你传输的情绪都是垃圾。”罗佳峪很擅长让人安心，他是一枚刻着“没关系”的印章，主持邪念也充满道理，“要是你不舒服，和我说话就行了。”
罗佳峪没有当着她的面说出口。觉得丢人、无法忍受他人目光、脆弱，这些都只是小孩子的通性。脸皮会随着年龄增长而越来越厚。她会变强，比现在更强。但这话不用现在说，他暂且只需要告诉她“没关系”。他说：“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颜涩自以为是靠自己长大的。没有人教过她这个。
“那好吧。”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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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重返公司, 她被老师说了几句，发觉了几个练习生疑似微妙的眼神。颜涩第一时间跟电话那头的罗佳峪倾诉，他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轻飘飘地劝说：“他们的兴趣很快就会消了。”
等结束以后，他立刻就收线，毫不拖泥带水。
颜涩看了眼美国时间，知道现在理应是他睡觉的时候。
以表示感谢为由头, 颜涩用万能的淘宝订购了一盒国外的手工巧克力, 送给罗佳峪作为谢礼。她有点期待他的反应, 毕竟巧克力这种食物被赋予了浪漫的含义。但罗佳峪先说了谢谢, 然后马上问的是：“这个很贵吧？”
“也还好啦。”颜涩敲了几个字过去。
“你还是学生，多给自己买点东西吧。”罗佳峪说, “而且让你爸爸妈妈知道, 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因为是比较有名的品牌, 他很快搜到了官网, 找到了订购的价格，然后发了转账给她。
颜涩后知后觉这情形似曾相识。
曾几何时，她对给自己送手链的任梓昊也有过类似的顾虑。只是她的评价不留情面得多。
颜涩在搜索引擎的搜索栏上敲下“怎么攻略比”五个字，马上就会有一系列的关联词出现，“怎么攻略比自己大的男人”“怎么攻略比自己小的男生”“怎么攻略比自己大十岁的叔叔”。
颜涩自以为是地判断，会拿恋爱问题去求助因特网的人难免缺乏自信, 毕竟搜索记录里, 询问如何攻略女性的词条比男性的少很多。普通却自信的男人们大概不会瞻前顾后。颜涩并不缺乏自信, 她只是觉得罗佳峪情况太特殊了, 她不是很有把握。
网络上说, 男人喜欢比自己小的女生, 原因多半都为人不齿——一来女性肯定年轻更漂亮；二来老男人缺乏活力, 所以图新鲜要找有趣的，虽然最后多半要到不得已必须负责了才结婚；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女生年纪小，社会经验少，更好驾驭，还能让男性产生高高在上的感觉。
颜涩不否认，以前她憧憬郁世英之类的男性也的确是着了最后一条的道。他情感经验老道，对社会颇有见解，经济独立，看起来很酷。
但罗佳峪不太符合。
他缺乏花花公子气质，甚至还容易脸红难为情。
他买不起跑车，留学的钱靠凑，学的是不好找工作的冷门专业，志愿也是做研究。
颜涩和罗佳峪只差五岁，不算多也不算少。他其实不太爱说教人，反而是会保留意见的类型，好像也不怎么喜新厌旧，因为对本专业很上心。这个人本身就是一团谜。
不过，颜涩的脑回路也十分清奇。
罗佳峪不好猜。在颜涩这里，这说明她眼光独到。
罗佳峪不喜欢她。颜涩根本不当回事，他也不讨厌她嘛。
罗佳峪没钱，没车，没房子，还不是老司机。虽然有个女生来找过他，但后来也什么事都没有。颜涩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正好她带带他。
反正一切好的坏的，在颜涩这里都是她用来认可自己、称赞自己的凭据。
她没点收款，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不想他觉得自己乱花爸妈钱，所以着急地打了个微信电话过去。当时是上午，颜涩一个人骑自行车回了自己家，刚好妈妈也在，打了个招呼。拨通后，她就把手机放到了餐桌上。
所以她没注意到自己拨打的是视频电话。
罗佳峪在学校。没打算通宵，但还是忙到了很晚。本来都要关电脑了，突然收到视频通话请求。
他没有往失误那边想。颜涩时不时会让他感觉难以理解。他对明星完全不感冒，对流行艺人的概念停留在随身听年代的周杰伦，不论性感还是清纯，女子偶像完全是知识盲区，性格就更别说了，颜涩有着一般高中生都不具备的早熟气质。假如说三岁一代沟，他们四舍五入有两个。她做什么都有可能。
所以他只犹豫了一下就接了。
他是电脑端，颜涩那边是手机。她拿起来时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等下！”颜涩第一反应是整理一下头发，然后再拿起来，“对不起！我本来想打语音的，结果点错了！”
“没关系。”罗佳峪在整理桌面，所以视线停留在电脑屏幕上，还一直有鼠标声响起。
颜涩恢复冷静，还顺势截了几张图，扩充照片库存：“你不是在家吧？”
“要回去了。”他说。
机缘巧合获得视频电话的机会，颜涩没做好准备，连忙搜刮话题。罗佳峪那边却有预料外的动静。他忽然扶住PC上端，半遮挡半准备合上。门外有人在问他什么，他随意地回答。两边用的都是英文，讲得又快又响。
门好像被关上了，罗佳峪再度回过头。他笑着解释：“来交代我改参数的事。”
“就你一个人了？”颜涩问。
“嗯。”
颜涩突然抬起眼睛盯着他：“……女朋友没陪你啊？”
“什么？”罗佳峪没缓过神。
平日里对别人，颜涩没少用过旁敲侧击那一套，但仔细想，她都和他联络这么久了，还来这招，未免太假太装：“小叔，你打算什么时候在资本主义国家交女朋友啊？”
“要到五十岁吧。”他蓦然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为那称呼，还是为自己的答复，“你今天不上学吗？”
被延迟追究动机，颜涩已经感觉到他没敌意，所以尽情耍赖：“放假啦。就想挂了？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果然他又束手无策。
“五十岁？你是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你收一下钱吧。”
颜涩说：“你之前都给我买了鞋子，我爸爸妈妈也会让我回礼你给你的。”
“那双鞋子做好了？你穿过了吗，合不合脚？”罗佳峪问。
“你等我一下！”颜涩立刻放下手机冲走。她拿到鞋子已经有些时候了，但那是双高跟鞋，她要么去学校，要么就是练习，根本没有穿的场合。
在清脆的脚步声中疾驰折返时，颜涩撞见意外，大概是刚才她提到妈妈的缘故，妈妈居然过来了，还拿起手机和罗佳峪聊天。她赶到时，妈妈正在说：“你将来考不考虑换专业啊？我有个熟人，也很厉害，联合利华都没收他。你要么以后改学计算机？数学也行啊。反正也学了编程……”
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在和对方女儿视频通话，罗佳峪倒没觉得失礼，这种话听得太多，加之清楚对方一片好意，因而早就免疫了。
但颜涩不一样，她连忙推开妈妈，夺回手机，在止不住晃动的镜头中据理力争：“妈妈！罗佳峪很有前途的！他学校这么好，方向也很明确，他是追求梦想！梦想！”
妈妈对女儿的脾气也门儿清，笑着回答：“好好好，你们俩聊。你们有共同话题。”
屏幕里的画面颤动不止，看不到人脸，罗佳峪波澜不惊地旁听着，无缘无故地走神。《横道世之介》里女主人公对父亲撒娇说“世之介是我见过最可靠的人”的画面跃然眼前，等颜涩再次回到摄像头，他不由得笑起来。
罗佳峪说：“你妈妈也是关心我。”
“我知道，”颜涩嘟嘟囔囔，“她就是爱唠叨！”
“我有一部很喜欢的电影，里面有个角色跟你很像。”罗佳峪笑得很灿烂。
尽管他经常笑，但那么发自肺腑的笑容却很少见，几乎把颜涩看呆了。
挂断电话后，颜涩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和罗佳峪蜜月去哪儿玩了。妈妈从后面经过，提醒她说“别大白天就做梦”。
颜涩到最后也没肯收下那笔钱，罗佳峪望着一整盒巧克力，一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要给颜涩还礼，但又不能单独送东西给她。她倒提醒他了，之前要送给颜涩姑姑做谢礼的高尔夫手套还没下单。他生活费有限，但省吃俭用也要谢谢人家，之前帮了他太多。
他联系了高中时的老师。罗佳峪高中读的学校还算有名，其中也有往来比较多的名师。他要了一些这届高三的重点，拿到后分析总结，做了一本适合临阵抱佛脚的重点提纲。白天的事不能落下，只能牺牲睡眠时间，害得他一连几天都呵欠连天。
他发给颜涩，颜涩说了“谢谢”，但反应看起来有点太平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