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涩又发了一长串否认和质问过去，对面都没有回。她突然灵光一现，转到社交账号，果不其然，刘霁雨截图公开发了出去。
而且还附带了自己自残的照片。
批评她队内霸凌的、谴责她网络暴力素人的、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种风凉话的，手机爆炸了。
公司工作人员这才来没收她的通讯工具。
颜涩全程都是木讷的。
木讷地交出了手机，木讷地撑着额头，木讷地瘫坐在原地。她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孔羡雅吸-毒被抓的时候，她确实有点崩溃，但好歹团体还在。没想到刘霁雨怀孕，直接搞人间蒸发。到这里都还能挽回。然而——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胃痛？她记得那一次。带她们跑电视台的经纪人有点凶，要是被知道身体不舒服，恐怕又要骂人。刘霁雨胆子小，没敢说。颜涩也经常胃痛，但她常常塞了一把药就上。所以她向刘霁雨提出了建议，还把自己吃的药也分了给她。后来那天她们拿了奖，她就去和刘霁雨聊了两句。
鼻毛？偶像都有清理鼻毛的习惯，尤其颜涩会做得很彻底，毕竟是要上镜的。她要去美容沙龙，就顺便问了刘霁雨一下。刘霁雨之前因为鼻毛被调侃过。
抓住她的肩膀？推她？颜涩不可能做这种事……但她的确有说话时碰碰别人肩膀、牵牵手的习惯……是那时候吗？不对，她只是表示亲昵，不可能用力到让人觉得被打的程度啊。
训斥？
威胁？
颜涩的呼吸越来越重，喘息不过来。她不断地想着，难以停止，呼吸不过来了，所以倒在了地上。
在镜头前再谈起那段往事，颜涩的表情波澜不惊，但手指却无意识地纠缠在一起。她深呼吸，鼻子吸气，嘴巴呼气，尽可能平静地说：“当时很生气，很委屈，觉得她是故意诽谤我，想拉我下水。但印象里，她又不是那样的人。出道前后，我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处……我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
她的停顿乍一听很像哽咽，可望着她的脸，那又似乎仅仅只是停顿。
她想不明白的事集中在一起爆发了。颜涩高中转过学，到新学校时，第一任同桌是个微胖的女生，大学毕业后从事了媒体方面的工作。她的社交账号有几十万粉丝，与年少时现实中的内敛不同，网络上的她经常仗义执言，颇有评论家的风范。
“就叫她D吧。”颜涩说，“虽然她的网名上了几次热门搜索，但真名也没暴露过。”
高中时，颜涩始终认为自己和D关系不错，是好朋友。D的父亲违法犯罪被捕，D没有伙食费的时候，家境好的颜涩也出手相助。她们一起去食堂，去上洗手间，去做课间操，和绝大多数女中学生一样。
然而，D却在刘霁雨指责颜涩队内霸凌后饱含深意地发言：“有幸和翻车女明星同过窗。熟过。只能说不意外。”
三个短句，赶上时机，热度爆棚。
于是D乘胜追击，洋洋洒洒写下一篇文章，针砭时弊，先讲述女偶像本质媚男，再说偶像文化水平较低，是资本的玩物。然后说颜涩高中时是校园暴力加害者，嘲笑和骂同学那种。
还附上了她们的合影，当然，除颜涩外的人被马赛克掉了。值得一提，那张照片还是他们去游乐场的时候罗佳峪拍的。
说实话，这件事发生时，公司方的态度是松了一口气。
颜涩联系不上负责自己的经纪人，刚好遇到师兄团的，主动提问为什么。与自家亲和力max的老练大姐头不同，男团那边的经纪人是资历更浅的美女新人。人偶一样的女性解释给她听：“你们出道前，公司都会摸底好好查一遍。你人到底怎么样，在学校风评如何，J3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掉链子。这消息一看就是老同学在瞎蹭热度，说得太离谱了，我们只要搜集足够多的证据，跟你其他同学和学校老师确认一下，马上就能澄清。不单是这样，借着这个机会，大众对你的印象就是‘已澄清’。”
但是，颜涩并没有松一口气。
一个人坐在公司走廊上，她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大的孤独感。身边的人只需要解决舆论的问题就可以，只用确保商业价值就行，但是，她自己呢？
放下艺人的身份，单纯作为一个人的她呢？
她到底为什么会被这些人背叛？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还有一个插曲，作为照片上的另一个人，陶娜笔也被找上了门。
时至今日，面对采访镜头，颜涩提起她时还是哭笑不得：“我还有个闺蜜，你可以叫她E。她脾气比较火爆，但真的不是坏人，也没有欺负过任何同学。但记者不知道怎么就找上门了，打电话给她，问我是不是霸凌同学。她肯定想都没想就用平时的口气说话了……她没有自觉……自己的说话方式比较粗鲁。结果就是，新闻上写说我的闺蜜也是小太妹。她特别愧疚，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对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下跪道歉，笑死我了。”
经历时有点恨铁不成钢，陶娜笔的确给她添了乱。但当时她也没精力发脾气，躺在宿舍床上，只是想，拍那张照片的人听到风声了吗？他会怎么想？
想到过去这些，颜涩在拍摄中笑个不停。
但很快，镜头里的她又归于沉默。
颜涩说：“刘霁雨也是公司旗下艺人，必须要慎重，只能交给公司处理。但D是我的高中同学，收到律师函以后就删博了，她签约的公司也发邮件来协商……然后我们见了一面。”
颜涩和赵梦沁约在一个咖啡厅见面，短暂地坐了一下。赵梦沁看起来和以前变了很多，眼睛动了手术，眼镜摘掉了，还是微胖，不过会打扮了许多，化了妆，整个人有种丰腴的美。
很奇怪。
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见面了。颜涩不得不承认，当时的她感觉自己处于被动。因为赵梦沁很冷静，冷静得有点过头了，几乎叫她想环顾四周确认有没有狗仔在拍。
为了维持底气，为了不被看穿，颜涩开门见山，先发制人，把从陶娜笔那听到的一些情报用上：“你是为了什么？流量？关注？钱？还是说任梓昊？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还在高中时，有那么一段时间，有男朋友的陶娜笔和总沉浸于和某人聊天的赵梦沁曾热络过一段时间，也就是那时候，陶娜笔知道了她那绯闻男友的身份。赵梦沁和任梓昊打得火热。说实在话，他们俩乍一听的确不搭调，感觉就像DC的少年泰坦和《巴啦啦小魔仙》的凌美雪一样。
任梓昊的确是奔着颜涩才和赵梦沁相处的，但男孩也好，男人也罢，这种动物本身就是迷。颜涩曾问过罗佳峪，男生有没有可能喜欢上本来没兴趣的人，罗佳峪的回答很中肯，很真实，甚至称得上是种对男同胞的背叛。
也不是没有过蛛丝马迹。
只是颜涩没有特别去留意。
她看到赵梦沁端详着自己。赵梦沁若有所思地说：“高三的时候，你有一天在大街上哭了吧？”
颜涩花了好大力气才想起来有这回事。她和声乐老师大吵一架，撂下要放弃练习生生涯的狠话，然后边哭边回去了。那堪比她人生最丢脸的一天。
她遇到了任梓昊。
“你遇到了任梓昊。他追着你，但没追上，之后就不停地打电话给你，把你烦得要死。”赵梦沁说，“那天是他第一次约我出去，陪我买东西。也是唯一一次。”
颜涩的心本来就是冷的，这时候只觉得更加坚硬。浪费时间。真没意思，毫无价值，令人无语。
她准备找时机离席，赵梦沁却继续说下去：“你是不是以为这就是我讨厌你的原因？”
赵梦沁笑了笑，喝了一口她点的饮料。她点的是防弹咖啡，高中住在颜涩家时颜涩给她做过的那种：“都多少年了，任梓昊也没什么了不起，那时候可能生过气，但不值得我在乎这么久。颜涩，我讨厌你是因为别的。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爸爸妈妈要离婚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吗？”
颜涩措手不及。
赵梦沁看着她的眼睛，毫不闪躲，也不犹豫地说：“你说你爸妈也离过婚，为了公司的公事，后来又复婚了。每次我向你说什么，你对我说‘我懂’，我就觉得恶心又好笑。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颜涩张开嘴，没发出声音，最后又闭上了。
赵梦沁说：“我把你当偶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你出道以前，你就已经是我的偶像了。说实话，我觉得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中学班上有很多人都想亲近你，想要像我一样跟你同进同出，被你拯救。但是他们不知道，或者说迟钝到不会去思考——你健康、快乐、漂亮、富裕、有才能，我们脆弱、敏感、自卑、平庸又无助。”
好浓郁的不甘，好充沛的仇恨。
颜涩说：“不……”
可是赵梦沁脸上不是不甘，也并非仇恨，那只是寂寞。她寂寞地把话说下去：“我什么都没有，而你什么都有。你根本不会放低姿态去了解我们。”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比较微妙的话题
而且主角的观点留在下一章了
所以我在作话补充一句
大家心平气和地讨论哦，心平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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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颜涩和刘霁雨同岁, 颜涩是瘦而不柴的好身材美少女，刘霁雨则是珠圆玉润型的小丫头。刘霁雨笑的时候会抿起嘴唇，上综艺还发呆, 模拟家庭身份的话是小女儿。颜涩开朗大方得多，总是要说话，介绍、开玩笑，进车里会瞄一圈点下人, 公司开会也会单独叫她去, 担当类似妈妈的角色。
颜涩经常照顾刘霁雨, 做什么都带上她。刘霁雨人气仅次于队内TOP艾敏情, 但却并不怎么因此高兴。
狂喜总是短暂的，人气一高, 收到的评价就更多。刘霁雨总是郁郁寡欢, 非常不安, 脆弱会让她变得情绪化, 所以时不时也有临时罢演，或者在官网发布负能量的情况。社交账号和官网发的动态都会经过审核，公司对她的异样心知肚明，但适当卖惨也是吸纳人气、提高数据的门路，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们想必没有想到公认的“小可怜”会突然叛逆。
采访中的颜涩说：“我被没收手机期间，她还发了很多东西。”
全都是悲惨的哭诉, 还有就是自残。
好可怜。
事情非常像闹剧。一旦惊动警察, 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况且她还没有明确寻死, 所以暂时处于讨论中。公司顾虑她的状况, 所以发布了尽量不针对她、语气委婉的通稿。虽然大家都有联系她, 但她的监护人对她漠不关心, 根本帮不上忙。
回应的通告一发布，刘霁雨就发布了被染红的浴缸、满是疤痕的手腕和字迹笨拙的遗书。并且还有一段早就写好的文章。字里字外暗示了这个孩子是被强迫产生的。留下孩子是因为没多少关心她的人，所以想要有一个家人，有一个感情寄托。公司却只盯着经济收益。
好可怜。
公司报警，顺带申诉让她关闭社交账号。就算是国家机关，执法也需要时间。网站那边效率倒是很高，马上处理了账号。然而，刘霁雨马上翻出小号，更为愤怒地呵斥公司，并质疑工作安排和薪资酬劳。
被强权压迫小女孩好可怜。
平时对明星不感兴趣的人在动态里发布观点，闯进电动圆规和颜涩的粉丝中间，擅自安慰那些“回头是岸”的一部分粉丝，嘲弄说着“等待真相”的另一部分粉丝。
有人发表自己在职场被欺凌的经历，将这种愤怒代入到颜涩身上。有人对刘霁雨的照片连声称赞美丽，感慨颜涩面相邪恶。刘霁雨公布的音视频文件被转载到各个视频网站。
其中一条音频是那场舞台准备不充分，给她们的耳麦只有一副能用。颜涩就给了艾敏情，另外三个人用手麦。刘霁雨去找艾敏情换，艾敏情心情不太好。颜涩说：“你要找准自己的位置，她更值得用那个。你就当锻炼自己吧？”她的意思是刘霁雨的定位是唱歌，艾敏情要在C位跳舞。
这叫做“职场PUA”。
其中两条视频则是直播时刘霁雨拿自拍杆，颜涩是MC，要读弹幕，偶尔会趴到刘霁雨身上看弹幕。她没有注意到，刘霁雨脸色一直很糟。还有录制时，颜涩的美瞳滑片，调整时翻了白眼，而刘霁雨正在说话。
这叫“塑料姐妹情”。
高层把一切都决定好了，然后陆续找当事人说话。颜涩被叫过去，首先做了思想工作，疏解压力道：“她在钻牛角尖，已经走到死胡同里了。她已经在添油加醋了，但她可能自己也没有自觉。之前她因为怕发胖也经常偷偷停药……”
只有空调的声音呼呼吹响，颜涩沉默了很久，问：“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刘霁雨不打算见你。她已经冷静下来了，我们请了她家人过来，她也愿意私了这件事，签了合同就安全了。但她希望你公开道歉。”公司这边传达给她，“当然，我们官方立场会否定霸凌这件事本身。”
从感性角度说，颜涩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排斥。她已经和赵梦沁见过一面，尽管不接纳对话中的意见交锋，但至少，她承认其中的一点——颜涩伤害过别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隐约觉察到的时候，在她节省力气不去思考的时候。
但她还是问了一次：“不能不吗？”
公司这边反问了一个问题，就结束了这场对话：“你能背负她一条人命吗？”
一整间公司都背负不了的东西，她怎么能背负得起呢。
J3绝不是十全十美的公司，但总会在意外的地方人性化。颜涩低着头。这一天的谈话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影响。
她的道歉仿佛定性了某种东西，“沟通不足”之类的话术更像是遮羞布，其他偶像组合都在欣欣向荣地发展，大家根本不愁没地方可去。女子团体的职业寿命原本就比男子团体要短。作为缓冲起码也要休息几个月，先让事情平息下去。而在这时候，电动圆规剩余的另一名成员做出了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