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房间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唯一的想法,就是想住得离裴世月近一点。
“你先收拾行李,我也先回去。”裴世月说。
从鹿城过来,虽然裴世月没有开车,但坐车也让人觉得疲惫,她趁着午休时间,洗了澡直接倒在了床上。
原以为会很快睡着,但没想到神经依旧很兴奋。
裴世月平常不喜欢关注裴巍的感情生活,当年她母亲怀着她弟弟时,情绪很不稳定,她那时候还很小,也干活不少荒唐事,比如偷偷跟着裴巍身后,想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不回家。当时她母亲在家里时,情绪已经很不稳定,长辈都说是因为她的事太让母亲烦心忧虑,她又是愧疚又是不知所措,最后干脆只能想办法跟踪裴巍,想将父亲带回家里。
那就是她第一次去酒吧的时候,能溜进酒吧里,实在是不容易。但后来裴世月想,她倒是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花费大力气混进成年人的场所。
哪怕是现在,裴世月也不想去那样的地方,她讨厌自己在那些昏暗的地方发现过的成年人在白天里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是一整个世界的崩塌。
但今天她无意间在车上听见裴巍和孟婉的讨论,裴世月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关注裴巍的感情生活。
平心而论,孟婉是比大多数的继母好得多,她本身自己是年薪千万的管理层,不缺钱,也不惦记裴巍的家产,又自己的事业,对她这个继女都很好,能关照她的时候绝对不会忽视。裴世月觉得跟孟婉的相处还挺愉快,只是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她不知道这样的相处还能维持多久。
如果裴巍最后没能跟孟婉在一起,她和江孟的关系呢?裴世月恍然意识到自己今日关注裴巍和孟婉的婚姻,竟然只是因为江孟这个人。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虑,她为什么会关心自己和江孟的关系?明明现在她也不过只是想做个名义上的好姐姐而已。
抱着对自己的疑惑,裴世月最终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想得太多,裴世月在梦境里也很不安稳。
七岁那年发生的事再一次重现在梦境里,她躺在床上,明明整个屋子都是恒温设定,可她偏偏出了一身冷汗。
眼睛上被蒙上了一块布条,她什么都看不见,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要大哭大喊,就会有硬硬的棍子抽打在她身上。何况,已经被饿了好几天,她早就没什么力气喊叫。
耳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模糊,不太真切,但那些声音同时好像又很坚固,坚固地扎在了她的心头,以至于这么多年来想忘都忘不掉。
“不是说了是富家女吗?这么多天,这家人是在耍老子玩?”
“都说了不要五百万,怎么现在连三百万都拿不出来?我看是不是压根不想拿了?听说她妈肚子里又怀了个,我早就说了,丫头片子不值钱,还不如绑了那孕妇!”
“谁能想到?不管了,就告诉他们,今天晚上拿不到钱,这女娃的命就别想要了。”
裴世月蜷缩在床上,身上的睡衣早就被浸湿,她脸色痛苦,就算是在睡梦中,也大汗淋漓。那些话音,像是魔咒,这么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每当入梦时,总是带着十足的恶意,不停地来叩击她的心门,让她痛苦,让她窒息。
“救,救我……”
低如蚊呐的声音,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听见。
梦境一转,她从黑暗中脱困时,再一次睁眼看见的是苍白的医院的天花板,侧目再一看,是挂着的吊瓶点滴。
这是高级私人病房,私密性极好,除了她现在躺着的卧室,外面还有客厅。不过现在病房和客厅之间的那扇门并没有关上,她能听见在客厅里的大人们的讨论声。
虽然才醒来,但裴世月还是努力地辨别出了此刻在客厅里说话的人是谁。
那个时候她还带着希冀,不愿意相信从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的爱都是虚假的伪装。她很口渴,也觉得肚子很饿,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疼,她甚至时常想,当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第34章
“都说了是个女娃,被劫持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咱们裴家可丢不起这个人,这人就算是回来了,才是麻烦。”
“欣蕊这么大的人也是不知道分寸,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多重要吗?这事情又是谁告诉她的?家里这些喜欢嚼舌根的,明天就不要再出现了。”
欣蕊是裴世月母亲的名,她躺在病床上,只觉得点滴里的液体似乎都带着寒意,令她整个人都感到浑身冰凉。
裴世月在梦里想要捂住耳朵,但她躺在病床上什么都没有做。像是变得麻木,自虐一般,她想继续听着在客厅里的爷爷奶奶究竟还要说什么。
过往的一切,就像是个梦境。忽然一下,猝不及防的,她觉得美好圆满的梦境,就这么碎在了她跟前。那些细碎的玻璃渣,将她整个人都扎得血肉模糊。
好痛。
裴世月面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蜷缩在被子里。这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房间门口还传来了几声连续的敲门声。她没有听见,人还在梦境中,走不出来。
江孟是看着时间不早,来叫裴世月一同前去吃饭。他先在自己房间里给裴世月发了消息,但没等到后者回应,江孟干脆直接到了门口敲门。
只不过敲门也没换来里面的人任何回应,江孟很确定裴世月是在房间里,他下午没午睡,可能是因为过来的这一路上睡够了,下午就在房间里打游戏。他一直开着门,如果裴世月有离开的话,江孟想走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你再不出声我就进来了。”江孟在房门口道。
但他等待了五秒中,房间里面仍旧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江孟直接伸手拧开了门把手。
一推开门,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气,这种味道好似跟在裴世月身边,她走到哪儿,那味道就跟着到哪儿,很容易让人辨别出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虽说现在下午五点钟,太阳已经落山,可还有些余晖,不至于漆黑一片。但是裴世月的房间里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半点光线都不曾照射进来。
江孟目光一扫,便发现了在床上那个微微凸起来的身影。
他大步走过去,刚想把人叫醒,却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他曾经背过裴世月,后者的呼吸声很浅很浅,细细的,柔柔的,很难让人捕捉到。可是现在他在靠近裴世月时,就听见那显得有些微微粗重的喘息声。江孟伸手按开了床头的灯,这时候才发现在被子里的裴世月面色难看,额头上还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江孟推了推她的肩头,“裴世月,醒醒。”
裴世月脑袋里还有些迷迷糊糊,当江孟的声音不断传来时,她似乎终于被人从那不堪的梦境中拉了出来。
再次睁开眼睛时,裴世月最先看见的就是江孟那张显得焦急的脸。
“江孟?”裴世月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声音嘶哑得过分。
意识回笼,微微一动,裴世月就感受浑身上下像是脱水一般,全都被汗湿了,难受得很。
江孟见她醒来,松了一口气,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嗯,是我。”说完后,他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没什么异样,这才说:“还好没发烧,我在外面叫了你好几次,你都没回应,我就进来了。”
裴世月偏头看了一眼手机,才发现时间不早。
江孟已经站了起来,“你还有力气吗?”
裴世月点点头。
江孟又道:“马上开饭了,你先去收拾收拾?”
“嗯。”裴世月还没有彻底分清楚眼前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就随着本能一般点点头。
江孟见她不太清醒的样子,压根就不能放心,于是又道:“我就在隔壁等你,你有什么问题直接叫我。”
裴世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才从噩梦中醒来,所以觉得此刻面前对自己讲话的少年好似格外温柔有耐心,她又点点头。
江孟很有分寸,没有再她房间里停留太长时间,就走了出去。
裴世月是看着江孟走到房门口的,或许是因为不清醒,所以她的目光一点掩饰也没有,直直地落在江孟身上,还带着点留恋。将自己从噩梦中带出来的人,和刚才片刻的温柔,不论是哪一件事情,都让她有些忍不住留恋。
直到看见了江孟消失在门口,裴世月这才从床上下来,走到浴室。
裴世月身上的睡衣几乎全都已经湿透了,她趁着浴缸放水时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没多意外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人脸色苍白得就像是鬼一样。
好多美梦在梦醒后,让人什么都不记得。可是这样的噩梦,还是曾经真是存在过的噩梦,却像是把剧本镌刻在骨头上一般,不仅仅怎么都忘不掉,甚至她还能感觉到当年在医院醒来时的那种痛。
医生说,她身上的那些伤早就痊愈。可仍旧在做了这些噩梦后,那些痛苦似乎再一次伺机缠上了她的身体,浑身上下处,没一处不痛。
裴世月将自己淹没在了浴缸中,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就算是看医生,吃药,也无法缓解这种精神幻想出来的疼痛,唯有濒临死亡时,好像这些痛苦才能片刻短暂地不存在。
当口鼻耳都被温热的液体包围时,密不透风,没有一点空气,肺部再无一点氧气,那种窒息快要死亡的熟悉的感觉终于让幻想出来的疼痛消失。
“哗啦——”
随着水声,水花四溅,裴世月从浴缸里出来。
她收拾得很快,再出来时,不过就是十分钟之后。
江孟听见动静,也从房间出来。见到裴世月的第一眼,他的目光就落在后者脸上,有些冒犯地没有挪开。
“你怎么了?”江孟皱着眉问,“做噩梦吗?”
他倒是从来不知道裴世月会做噩梦,而且一般人做噩梦哪里会像是她这样,如同被梦魇一般,没有人叫她,还压根醒不过来。
裴世月点点头,“嗯。”
她声音还有些干哑,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有些没精打采。
江孟走在她身边,“梦见什么?”
裴世月一顿,像是在思量一般,最后她还是开口了:“小时候的一些事,不太愉快。”
江孟想到裴世月口中的那个“弟弟”,直觉可能裴世月的噩梦跟后者有关,他便没有再提。不过很快江孟从自己脖子上解开一东西,他直接牵住了裴世月的手,然后塞进了对方掌心里。
裴世月一愣,“做什么?”
“给你啊。”江孟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像是没个正型。
裴世月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江孟抬手从脖子上居然把那个观音给了她。
这玩意儿裴世月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江孟还没有来裴家之前,她就听施如安在耳边叨叨过好多次。
“……你是不知道像是江孟这样的人,你说他狷狂桀骜吧,可偏偏脖子上还带着玉观音。这种感觉你懂吗?哎呀,反正说不上来,莫名就很招人。懒散那样儿,勾得人心慌。”
染发,耳洞,纹身,抽烟喝酒,这些看起来都是坏学生的特质在江孟身上都能找得到,但偏偏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下面,在脖子上始终带着一观音像,看起来好像又有那么一点乖觉。
后来裴世月跟江孟相处久了,她见过江孟换过无数种耳钉,但他脖子上的观音像,倒是从来没有换过,始终都在他身上。
“什么意思?”裴世月没明白,现在这玉观音上,还带着江孟的体温,她的指头不由微微弯曲。
江孟:“当年这东西开过光,现在送你。你不是做噩梦吗?反正我带着是从来没做过噩梦,你不喜欢也不用戴在脖子上,就放在枕头下,就当做能辟邪。万一你下次在梦魇的时候,我又没在你身边,多危险。”
裴世月听得有些愣神,其实就算是梦魇,她终究是有醒来的时候。可江孟现在这话说得好似梦魇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还为此担心。裴世月心头一暖,然后要将观音还给江孟,先不说这东西贵重不贵重的话,就说这是跟了江孟十多年的贴身之物,她哪里好意思就这么占为己有?
“不用了。”裴世月弯唇浅笑,“玉也是有灵气的,你给了我,不太好。”
可是江孟并没有伸手接下裴世月这时候还回来的玉,他一脸正经:“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反正我不管,已经送你就是你的,你自己收好。不然,你扔了。”
江孟说完后,就又冲着裴世月挑眉,那样子像是十足笃定她不可能扔掉,只能收下。
裴世月有些无奈,她的确不可能丢掉,只好先收起来放在衣服口袋里,“下次你要的时候,过来找我,我再还给你。”她打算就当做是替跟前的人保存一段时间。
江孟脸上这才又露出一丝笑容,“行啊,那你可要保管好了。”
他可从来没有打算要从裴世月手中再将这块玉要回来,这东西势必是要一直留在裴世月身边。
两人到了主楼大厅时,全家人都等着他们俩。不过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没说什么,这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饭桌上,有家里的长辈,话题不可避免就聊到了裴巍和孟婉的婚事。
裴世月坐在餐桌上,面前放着一小盅的佛跳墙,她拿着小勺子,眼观鼻鼻观心,像是集中精神在吃饭,至于现在外面讨论的是什么话题,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第35章
老太太:“小婉,你们这准备什么时候办个婚礼?”
孟婉还没有回答,裴巍已经接上了老太太的问题,“妈,这就不要您操心了。我和孟婉的工作都还很忙,婚礼也需要时间,到时候确定下来,我们再给您答复。”
老爷子皱眉,显然对自己儿子这回答并不满意,他低咳一声,开口道:“这像是什么话?工作能有终身大事重要吗?你们俩都老大不小,既然住在一起,那就要有个章程。总不能让人家小婉没名没分跟着你,依我看,小婉这段时间不如先辞职在家,你们俩把婚礼这事儿确定下来再说。”
老太太自然附和。
裴世月埋头吃饭,没有吭声,但她能敏锐地觉察到饭桌上的气氛已经变了,至少不像是先前那么轻松。
坐在她身边的江孟也觉察到,江孟这时候看了她一眼,无声冲着她张了张嘴。
裴世月拿着纸巾擦了擦嘴角,礼貌说了句“我用好了”后,在老爷子的点头下,转身跟江孟离开了饭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