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完消息,简灼又折返回楼上,从耹瑶的衣柜里挑了一件薄款的防晒服。
虽然现在还是盛夏天,晚上依旧燥热,但是耹瑶是ab型血,特别招蚊子,穿件长袖也能防咬。
再回到客厅,简灼的语气更为生硬,甚至带了一些命令。
“瑶瑶,和我去医院。”
这可能是简灼第一次对耹瑶说重话,从两人认识以来,简灼对于耹瑶的所有行为和语言都是惯着,从来没有和耹瑶的主观态度对着干。
可这次不一样。
耹瑶眼睛红红,抬头望着他。
耹瑶嘴角一瘪:“简小灼,大家都会没事的对吧?”
简灼轻声叹了一口气,蓦地停下了原本要说的话,上前一步,将其拥入怀中。
像是找到了精神的依托,耹瑶在简灼怀中抽泣,眼泪很快浸湿简灼的短袖。
简灼摸了摸耹瑶的头发,开口道:“会没事的。”
或许某些时候,人的第六感是最准确的存在。
急诊医生接过印着密密麻麻数量单位的报告单,眸色深沉地看了一眼耹瑶,然后又将视线停留在了简灼身上。
“耹瑶?”
“在。”耹瑶抽抽鼻子,往前走了一步。
“进来吧。”医生拿着报告单转身进了办公室。
简灼也抬脚准备一起进去,医生却说家属就先别进来了,无奈,他只能在门口等着。
“17?”医生眼神示意她坐下,“还想得起来今天吃什么了吗?”
看似是普通的聊天,可耹瑶的眉骨却抽抽直跳。
“医生,是我化验结果有什么问题吗?”耹瑶忍不住问她。
医生推了推眼镜,点头,“是有问题,但是仅仅依靠这个是找不出原因的。”
耹瑶想了片刻,照实话说:“早点吃了包子和豆浆,这两样是我每天都在吃的。午饭没有回家吃,在学校外面随便点了一家蔬菜沙拉。”
“下午呢?”
耹瑶抿紧嘴巴,“喝了一瓶水。”
“水?”医生停顿了一下,“带回家了么?”
耹瑶摇头说:“没有,在教室抽屉。”
“如果可以,能取过来让我们化验一下吗?”
“现在吗?”耹瑶说,“明天成吗?”
医生放下报告单,从抽屉里拿出一张ct,打开了侧边的白板灯,将片子放在上面。
“知道这是什么吗?”医生问她。
她看着上面一团乱,像是细胞一样的东西,不解摇头。
“左边是正常情况下的信息素性腺,右边看起来有些乱的,是收到外界刺激的信息素性腺。”医生用笔敲了敲几个部位,“这种类型算是我们学界的典型案例。”
医生说得严肃,耹瑶听着听着也觉得情况向着一个莫名的地方发展。
“这种情况,自然发展下出现的概率是一亿分之一。”医生神色正经,“而如果是人为因素,信息素性腺受损的的概率市百分之百。”
“您的意思是……”耹瑶无助地吞咽口水,“我……这个……人为?”
医生点了点头,说:“可能因为用药量不大,数据杂乱,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之所以有这个推测,我调取了先前你的所有就诊记录。每次检查的数据,和这个典型案例的数据阶段分析,大差不差。”
耹瑶的心顿时坠入谷底,掀不起半丝涟漪。
“谁…会害我?”她问医生,更像是自问。
晨晨?晨晨有什么理由害她。
耹自远?会吗,是吗,可能吗?
“所以,我只叫你一个人进来。”医生收下片子,“你现在马上要进入分化期,如果信息素性腺不断收到外界因素影响,你……”
“会怎样?”
医生苦笑:“分化失败。”
夜风是暖的。
街道两旁的灯影不停跳跃,她是这茫茫红尘中微小的存在。
人一生做的,无非就是从这个场景奔赴下一个场景。
耹瑶趴在车子窗口,风吹乱了她的刘海。简灼坐在她旁边,手上握着手机,一直在发消息。
两人在校门口登记,简灼停笔顿了一下,将崭新一页的册子往前翻了一页。
“方槐。”简灼将名字在嘴边过了一个来回,眼熟、耳熟。
高二九班——
耹瑶扭头问他:“怎么了?”
简灼指了指册子上的名字:“是个假名字。九班也没有这个人。”
简灼的记忆力一向很好,高一下学期跟着学生会执勤,还因为凭借过目不忘的本领抓到了好多个翘课逃学的学生。
“方槐?”耹瑶眼神一晃,看见这个名字也愣住了,“怎么是她?”
这不是二十七岁时,她家的家庭医生吗?
“你认识?”简灼问。
耹瑶小声说:“不应该啊,她……按照年龄推算,现在都四十了?”
简灼填好册子,递还保安。
还顺路问了一句,先他们一步进来的是学生还是老师。
答案是学生。
简灼眉心微微蹙起,和耹瑶往教学楼赶过去。
整栋楼,只有五六楼是高三学生。一到四楼灯全部关闭,楼道昏暗,静悄悄的,只有对面的综合楼还有几个加强班在上课,灯光勉强能印射一些过来。
还有两个班就走到自己班级后门时,简灼却听见了桌椅的挪动声,紧接着是门‘嘎吱——’响动的声音。
班上还有人?!
耹瑶凝神,有些紧张地抓上了简灼的衣角。
简灼护着耹瑶的脑袋,两个人一起闪身,躲进了黑暗的拐角。
这栋楼唯一的好处就是拐角够多。每隔三个班级,就会有一个硬生生凹进去的拐角,有时候学校会在拐角放盆栽,这边应许是忘记了,什么也没有。此时也更方便两个人窝在一起。
简灼的呼吸落在耹瑶的脸颊上,耹瑶脸一红,偏头躲开了。
自己班级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耹瑶刚一探头,就被简灼捞了回来。
“别看了,是罗明晨。”简灼嗓音压低,有些沙哑。
脚步声越走越远,伴随着矿泉水瓶被捏的嘎吱作响,耹瑶的眼泪再也没控制住,在简灼胸口印出一大圈水痕。
“简小灼,”她小声叫他。
“嗯。”他应。
“为什么呀——”耹瑶很不解,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哭腔。
她想让自己坚强一些,可偏偏一想到罗明晨眼眶就发酸。
“她是不是有苦衷?”耹瑶左思右想,非要找出一个借口,“她手上拿的不是矿泉水瓶对不对?她只是回来拿作业对不对……”
简灼身体纹丝不动,不自然的沉默。
只是搂住耹瑶的手很用力,一下一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等耹瑶缓过劲来,两个人才从来时路返回。
下楼梯,简灼怕耹瑶看不见台阶,走得很慢,还将她的手腕捏住,防止她踩空。
耹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连自己的呼吸声好像都在打扰这个世界。
简灼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了一声。
耹瑶突然反手抓住简灼的手腕,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简小灼,她是不是受到什么威胁了?”
两人走出教学楼,外面是灯火阑珊的街市,内里是安静的殿堂。
简灼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对耹瑶轻声说道:“先回家休息好么,我带着东西去化验。”
耹瑶抬眼看他,问道:“她把矿泉水瓶扔了?”
简灼实在不忍心看耹瑶现在的模样,撇开视线,嗯了一声。
“一起吧。”她说。
罗明晨。
耹瑶闭上眼睛,眼前滑过一页又一页的场景。
初一开学,罗明晨报道迟到,是耹瑶带着她重新走了一遍学校的报名程序。
罗明晨第二天带来了自己做的三明治,和她分享。
还记得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喜欢扎羊角辫,耹瑶将自己最喜欢的水果皮筋一股脑的都给她作为回礼。
耹瑶或许永远也忘不掉,罗明晨仰着小脸,向她自我介绍的样子。
她说:“我叫罗明晨,条条大路通罗马的罗,明天的明,晨光的晨!我想和你做朋友!”
耹瑶睁开眼睛,眼神坠落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看着学校翻新过的地面。
莫名说了一句:“明天还有晨光吗?”
第二十章
20
在路灯下、在夜幕里、在一堆酸臭味道的垃圾袋里, 一滴不剩的矿泉水瓶壁上,微微泛着银色光亮。
急诊的光亮也是白色。
晃得人眼睛发酸。
简灼不知道联系了哪里的人,两人刚出校门, 就有一个全副武装裹得严实的男人将水瓶带了过来。
耹瑶返回医院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隔着密封袋不断摸着瓶子。
下午放学那会儿, 瓶子里的水还剩四分之一。
她不想怀疑, 可……
为什么?罗明晨为什么要这样做!罗明晨是她掏心掏肺的朋友, 是她两三天没见到就会想念的朋友。
做事都是有意义的对吧, 她的意义是什么?耹瑶脑海中不断思考,自己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耹自远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耹瑶再次回到医院,一辆闪着灯的救护车呜呜叫着疾驰出去。
急诊的医生没有下班, 反而在办公室耐心等着她。
她将水瓶递过去,医生接过。
简灼将一件薄薄的防晒服搭在了耹瑶身上。
他的唇色也很浅,脸上是还未消散的阴翳, 不过面对耹瑶,还是将一切情绪藏了进去,“穿上吧, 蚊子多。”
耹瑶乖乖穿上衣服,和简灼一起回家。
医生说检验程序复杂,两到三天才会出结果。
耹瑶也耐心等。
不过这等待的两三天, 就像是为了映衬什么一样,罗明晨也请了假,没来学校。
燥热的天, 耹瑶看着讲台上老师列出的一个又一个方程式, 眼神不自觉又呆滞了起来, 她微微转头, 看着罗明晨课桌上放的整整齐齐的试卷发呆。
课间,课代表又发了几套卷子。
“瑶,你同桌怎么了?这么久没来,再不来,欠的卷子就能凑一套了。”
耹瑶干笑了一下,以往,晨晨请假,她总是第一个知道的,放学的时候还会顺路将当天的作业给她带过去。
可现在……
耹瑶想着自己沉寂了好几天的手机,除过一些话费通知、诈骗链接,她什么消息都接收不到。
放学,简灼走在耹瑶后面,看着她慢慢耷拉下去的脑袋,没忍住,上前一步将她的脑袋扶起来。
“瑶瑶,看路。”简灼微微弯腰,“看着我。”
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耹瑶,简灼轻声说道:“不论结果……”
没等他说完,耹瑶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那位医生的私人手机号。
“耹瑶?”
“我是。”
对面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对面说道:“我们院方已经报警,样本失踪了。”
“样本失踪?”耹瑶抬眼看着简灼,简灼的眉心也慢慢蹙起。
“是的,”对面医生的声音很冷静,但是也很严肃,“我建议,你们也应该报警处理这件事情,将两个案子并案处理。”
“我……”耹瑶喉头哽咽住,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简灼将她的手机接过,和医生沟通。
“样本在哪里失踪?”简灼一语中的。
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化验室。”
简灼嗤笑了一声说:“那就是内部人员作案?”
“是,也不是。”
“怎么说?”
医生冷静的声音传来:“昨晚值夜班的护士以及监控都没发现任何问题,只有今早换班后,样本才失踪。而现在问题就出在这里。今早换班来的医生不知道什么原因是坐地铁来的,比通常晚到十分钟。而就是这十分钟,有人已经帮她打了卡。”
“不过这件事情已经涉及到了刑事案件,从进行一半的检测中,我们查到了钋。”
...
耹瑶的兴致一直没提起来,整整两个周,罗明晨一直没来,她的状况也愈发严重。
有时候她会回耹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闷头写一整天的卷子,偶尔才会来简灼家里。
住在自己家,就一定会碰见秦遥遥和她的母亲秦如。
秦遥遥可能还顾虑着在同一个班级,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怕尴尬,没有怎么找她说话。
倒是秦如,可能仗着自己和耹自远领了证,真当自己是耹家的人,家里雇了三个保姆都不够她使唤。
耹瑶下楼拿水,也阴阳怪气一番。
秦如拿着刚洗好切好的水果,对着佣人指桑骂槐,“你是给我们耹家干活的吧?想什么呢一天天,菠萝的皮都没有削干净,吃进嘴里涩死了。你要是能干就干,不干了去隔壁呗,那家人好说话,好伺候。”
耹瑶拿上水,将冰箱门关上。
客厅里秦如仍旧对着佣人指指点点,耹瑶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秦如顿时停下了话头,斜着眼,仰着头看着耹瑶。
耹瑶也很难想象,当初表面温柔的女人,在婚后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