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所有灯打开之后,任俏又将窗口的帘子拉上。左右看了一遍后,才安然坐下。
“你们侦探都这么严谨吗?”
“那是。”
任俏将档案袋打开,里面全是一沓照片,以及一些A4纸打印出来的报告。
“上次我和组长一起处理案件,刚好看见你名字,就多嘴问了一下。没想到那个警察还挺凶,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好说歹说咱也是警局的合伙人吧?我朋友就帮我看了一下。”
任俏开始在两人面前的大圆桌上摆放照片。
耹瑶站起身,跟着她手指的移动慢慢分析。
“你的案件处理得非常草率。”任俏敲了敲桌面上一张照片,就是当天的那个审讯警察:“他姓叶,叶天。今年四十一岁。是当时负责处理你案件审讯工作的领导。”
“他?”耹瑶疑惑道,“有问题吗?”
任俏点头说道:“对,他的审讯流程看头看尾都是没有任何毛病的,但是中间的内容,不是专业的人还看不出来。”
“审讯内容我没见过。”
“那个内容是内部人才能看的,不过这次的合作伙伴比他阶位高,能调出来。”任俏将压在下面的几张纸扒拉出来,“你看看,普通人是觉得没问题。但是他每一次的说话、闻讯,都是诱导型逼供。”
耹瑶认真浏览:“诱导型逼供?”
任俏解释道:“这种问询手法在十几年前就被舍弃了。因为一旦受训人的情绪到达一个崩溃话的边缘,问询人说什么他们都会潜意识作为参考,如果情况更糟糕的,会将问询人的话,变成自己的话。”
耹瑶:“那就相当于是‘催眠’?”
“是,”任俏将叶天的照片摆放在一册,又将方槐的照片放在叶天的旁边,“尤其是对于你们这种青春期的小孩儿,心里防线脆弱,易推倒,没两句话可能就跟着别人跑了。”
“他俩……”耹瑶问,“是不是有关系?”
“嗯哼,”任俏说,“这两个人是高中同学,还谈过一段时间恋爱,后来叶天被方槐踹了。”
耹瑶瞠目结舌:“这你也能查到?!”这起码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任俏将自己的短发向后一揽,挑着眉:“也不看看你姐姐我是谁。”
“姐姐我爱了!”耹瑶笑眯眯的,像个偷油的小老鼠,“周末请姐姐吃饭?”
任俏搓搓手臂,“你别你别,你正常点说话,一口一个叠词膈应谁呢。”
耹瑶恢复原本的样子,但嘴角的微笑还是留存了下来。
没几分钟,任俏将所有的照片以及纸张摆放整齐。
一条清晰的逻辑链浮现在了耹瑶面前。
“不出意外,”任俏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叶天、方槐、还有罗明晨。这三人抱团撒谎。”
耹瑶心里其实也有疑惑,但是苦于没有证据。
任俏却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给她播放了一段视频。
是秦遥遥。还是那节体育课,和罗明晨交换过矿泉水瓶的秦遥遥。
她将矿泉水瓶带回教室之后却一口没喝,等到放学的时候又放进包里,带走了。
任俏又调出另一段视频。
是秦遥遥在别墅区门口走路回家的视频。
她将没开封的水瓶打开,将里面的水全部倒在了周边的花园里。
水流飞速钻进土壤,仅仅几秒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后,耹瑶瑶将空水瓶又带回了家。
任俏解释说:“我查了监控之后,就去挖了一坨那边的土。”
“土里……有毒?”耹瑶试探问道。
任俏嗯了一声,“虽然间隔一个月,但是里面还是能测出来有微量的钋元素。问题就是,土壤里只检测出了这种元素。对于能够引起你信息素性腺发育障碍的‘Lamprecht’,里面一丝一毫都没有测出来。”
“那……”耹瑶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想到刚才看到了诱导型问询记录,说道:“只有一个结论了,秦遥遥下药了,但是她没有那个胆量换?所以,罗明晨手上的那瓶水还是那瓶水,不是秦遥遥中途换过来的?”
任俏打了一个响指,“对。秦遥遥做了‘替死鬼’。”
耹瑶又再次翻看了一下问询记录。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好像生出了什么灵魂,要从纸上钻出来。
【叶天】:你是否下药?
【秦遥遥】:(精神极度紧张)下……下了。
【叶天】:是否是含有钋元素的药类?
【秦遥遥】:(掩面哭泣)是
【叶天】:在哪里购买的?
【秦遥遥】:在……在网上。警察叔叔,可我没有,没有伤害她。
【叶天】:所有预谋伤害的嫌疑人,都说过‘我没有’。
叶天在诱导秦遥遥。
是,秦遥遥确实在网上购买了药物。
她也将药注射在瓶子里。
可她没有动手。
她不敢!
任俏拍拍她的肩膀,“土壤检测结果出来,你们都在学校上课,我去了一趟你家,又问了问你们家的好几个阿姨。”
“你找到了那个瓶子?”耹瑶问。
“嗯,你猜在哪儿?”任俏勾唇一笑。
耹瑶看着任俏一脸心怀不轨的模样,尴尬一笑:“该不会是在我的花园里吧?”
“嘿,”任俏骤然开怀大笑,“你要不以后跟我干?你这破案能力一绝啊!”
耹瑶脑海中回想到自己的小花园。
出事后,她只去过几次,剩下时间都是简灼在打理。
那次她进去碰到简灼,的确在藤架边看见了一个矿泉水瓶,她当时以为是简灼放的就没怎么在意。
没想到……
任俏笑道:“也不知道你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是怎么回事,矿泉水瓶竟然留着不扔。还明目张胆放在你的地盘里。然后我就把她拿走了,上面只有她自己的指纹。”
方槐和罗明晨这对母女,铺了好大一张网。
每一步都做的天衣无缝,这绝对不是误打误撞。
耹瑶闭上眼睛,眼前却猛地划过几个场景——
二十七岁的她,偶尔会心悸,只要情绪激动,这种感觉就会非常明显。
而耹思濯那次发烧,联系的医所就是方槐医所。
陈姨也说‘以往思濯的感冒发烧都是方槐医生治好的’。
这句话当时觉得没有问题,可放在现在……
放在这样庞大的一张蛛网上,很难不让人多想。
“方槐想干什么?”耹瑶睁开眼睛,清了清嗓子。
任俏在方槐的照片后画了一个问号,“现在还没查到,只不过,我最近发现她很喜欢去墓园。”
“墓园?”
“对,城南那边的。”任俏说,“我上次开车跟她,一呆就是一下午。”
“我知道了。”耹瑶抬头,眼神里满是感激,“谢谢你,俏俏姐。”
“没事儿,你平平安安,快乐就行。”任俏揉揉耹瑶的脸,转身将桌子上摊开的东西收了回去。
…
任俏刚收拾好,简灼的电话就来了。
耹瑶接通。
简灼的声音慵懒松散,但也很会抓重点:“在咖啡馆?”
“……”
“你该不会是神算吧?”耹瑶嘟嘟囔囔。
简灼在那头笑道:“背景音乐,这家店一直放这首钢琴曲。”
“那看来你更适合当侦探。”
简灼没回她这句话,而是说:“我来接你。”
简灼今天又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比赛,耹瑶一个下午都在孤苦无依中度过,大家都忙着低头刷题,一个能听她讲废话的都没有。
听到简灼说要来接她,耹瑶立马应道:“好呀,那我在这儿等你。”
“嗯。”
任俏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笑容收敛一点,你这像个色狼。”
耹瑶一愣,抿住嘴巴嗯嗯了一声。
不过旁人无法见到的欣喜还是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那是简灼送给她的亲昵与爱。
第二十三章
23
【下楼。】
简短两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过。
耹瑶捏住手机, 和任俏告别。
任俏低着头看手机,打了一串字后,伸出一只手和她拜拜。
中午的咖啡馆正热闹, 离学校近,也赶上下班高峰期。耹瑶从二楼往下走, 迎面碰见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因为制服出现在咖啡馆太过诡异, 耹瑶的视线跟着男人往上走了几步。
男人不愧是警察, 感官异常敏锐。
两人皆在楼梯上, 一上一下。
男人漆黑的眸子动了动,微微偏了一下头:“耹瑶?”
耹瑶一愣, 心脏猛得下沉。不能吧,难不成自己犯事儿了?
“什么?”她给出了一个回应, 不承认也不否认。先等面前这个人的回应。
男人点点头,像是在自我确认,紧接着, 他慢条斯理地说:“任俏在二楼?”
找任俏姐的啊,耹瑶松了一口气,回道:“还在呢。”
“谢谢。”男人说完就转身接着往楼梯上走。
耹瑶一步一个坎地往下磨蹭。
那个警察穿的是警服里衬, 也看不出来官的大小。他的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找任俏干什么……该不会是寻仇吧?!
“想什么呢, 这么出神。”冷不防,冰凉的指尖印在她的额头上,耳边同时传来简灼的声音。
耹瑶从瞎想中挣脱出来, 看向简灼, 说道:“没什么, 就是刚才看见一个警察, 找任俏姐的。”
“大庭广众之下,你想的事情不会发生。”简灼就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她还没说什么,简灼就能猜到十分之八.九。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她嘟嘴喃喃。
“你想什么事情,全写在脸上了。”简灼转开了话题,带着她往对面的马路牙子上走,“中午想吃点什么?”
耹瑶想了会儿,没抉择出来,说:“你定吧。”
“我?”简灼好奇,“真让我来?”
“今天选择权交给你!”耹瑶仍然一步三回头,往咖啡馆所在的那条路上看过去。
“行。”
两人走到斑马线前停下。
这里是一中附近的关键要道,此时来往的人和车辆都很多。
加上附近还有小学,还没等到绿灯,人行道上的人就已经变得和马路上的车辆一般拥挤。
后面的小学生仗着身量小,和好朋友玩闹起来,在人群中躲猫猫似的钻过来钻过去。
耹瑶站在人群前方,冷不防被一个身材结实的小男孩撞到膝弯,整个人没有一点防备地往前面车辆照常行驶的路面扑去。
简灼就站在她身侧,手腕一抬,大掌就捏住了耹瑶的手。
两两肢体接触,皆是心头一震。
马路对面倒数的数字跳转成了绿灯。
两个人跟着人流,往前走。
手依然牵着。
不管身侧穿行的人是快是慢,是独身一人还是相携相伴,他们都不会被红尘冲散。
斑马线不长,耹瑶却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
这是第一次,她和简灼的牵手。
手心贴着手心。
她能感知到他所有的温热,从手上熨烫到她的心里。
或许在她丢失的记忆中,她和简灼牵过手,甚至接过吻。
可现在面对十七岁简灼的,依旧是十七岁的耹瑶。任时光如何回溯、变化。他都是她身侧独一无二的存在。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停留的脚步,都变成了有意义的存在。那个意义生成具象,模样是耹瑶。
耹瑶曾想过,为什么二十七岁的她会和简灼闹到了数年不相见的结局。
要不是耹思濯贸然回国……
要不是自己失忆……
她永远不知道简灼的爱。
两人走了很远。
耹瑶并没有挣开这次牵手,而简灼也未曾放开。
如果此时耹瑶能够侧头看看简灼,就一定会发现他原是一本正经的脸色已经晕开淡淡粉红,就连眼尾,也泛着薄红。
他好像鼓起了所有气力,才忍住自己没有先一步松开手。
就这样一直牵着。
那一刻,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要是能这样,走到地老天荒,走到两人两鬓斑白,就好了。
…
高二上半学期,就像是一册被飓风翻开的书,书页被揉碎,一页页毫不间断地翻过。
而简灼,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竞赛上面。
自习课,耹瑶回过头,看见简灼桌子上的高三题册,脚步慢慢变缓。
她立在桌边,看着摊开的书页上,简灼用红笔写下的零星标注。
题册下,是一张申请表。
全国化学学科奥林匹克竞赛。
简灼考这个不是在两个人都分化后,而且都升上高三才考的吗?
对于这事儿耹瑶记忆深刻的原因就是,她的记忆刚好卡在了简灼去竞赛。
可以说是,简灼前脚刚走,后脚她就被一颗篮球‘爆头’。
简灼怎么一反常态,现在就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