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明明是最缺爱的人,偏偏将她从来未曾拥有过的爱毫不吝啬的给我。”
说完这句话,简灼的眼泪就像是不会滚动的珍珠从眼眶落下。
啪嗒啪嗒,乳白色的地板瓷砖上,渐渐出现了一个小水坑。
简灼哽咽着,说:“我很喜欢很喜欢她,我想陪着她,就像你和爸爸一样,成为大家倾羡的模样。”
温与风伸出手,将他额头上的头发拨弄了一下,随后,微微起身,将自己儿子拥入了怀中。
“我喜欢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了。”
“Alpha和Omega只是一种性别判断,可我的喜欢不是。”
简灼将脸埋在了温与风的怀中,眼泪晕湿了一大片衣服。
活到这个年岁,却发现自己一点用都没有,连自己爱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可是如果他没有选择成为一个Omega,他没有合适的理由接着留在她身边。
她会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远。她会重新选择和她第二性别适配的伴侣,而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一个看客。
看着她和别的Omega走上婚姻殿堂,拥有属于她们的家庭。
“好。”温与风轻声说,“妈妈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
简之衍搂着温与风,坐到了旁边,也对简灼说道:“你的人生我们不会干预,但是你决定之前,需要想到所有的后果。你喜欢她,那她呢?”
简灼却摇摇头,“这是我的决定,所有结果,都是我要承担的。”
“长大了。”简之衍拍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耹瑶是伴随着心跳监测的滴滴声醒来的。
她的嘴里和鼻子上都插着很多管子,呼吸凭借着呼吸机,周围都是医生和护士走来走去的身影。
她的手指试探地动了一下,很快她听见了护士的声音:“患者清醒了。”
先前沉溺在一个美好的梦境里,好像还看见了耹思濯,小孩儿捧着一本厚厚的本子,绘声绘色地和她讲着故事。
可是声音太嘈杂了,她听不清那些故事。
她动弹不得,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后来,只能模糊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掌。
她的手掌,被人放在了脸颊上。
是简灼。
耹瑶的指尖微微闪了下,感受到了简灼的皮肤。
“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她听见简灼在说话。
“我等你很久了。”简灼自言自语,声音比起先前多了一些沙哑,低沉,“什么时候可以睁开眼睛看看我呢。我不生气了,也不怀疑你了,我……我不想失去你第二次了,瑶瑶。”
她想说话,可太困了,眼皮睁不开,只能感觉自己的眼泪划过鬓角。
有人替她拭去。
眼前的白光跟歌舞厅的斑斓灯光一样,一会儿在她面前闪动,一会儿她的世界又陷入了黑暗。
等耹瑶觉得自己四肢都能挪动时,她的眼皮上也没有了沉重阻力。
可她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却不是简灼。
而是温与风。
温与风见到她睁开眼睛,立马从椅子上抽身,“瑶瑶醒了醒了。”
呼吸机和氧气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撤走,她微微张开了嘴巴:“温阿姨。”
“哎,”温与风回道,“有没有感觉不舒服?刚分化完,不舒服的地方记得和我还有护士说啊。”
耹瑶慢吞吞坐起来,撑着身体问:“温阿姨,简灼呢?”
温与风背对着她的身体停顿了一瞬间,很快恢复原来的动作,只不过这点停顿刚好被耹瑶捕捉到。
“阿姨?”她又试探地叫了一下。
温与风是个瞒不住话的人,她折身回来,坐在床边,和耹瑶说:“有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耹瑶刚才挪动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自己两腿之间出现了一个不可明说的东西。
“我分化成了一个Alpha对吗?”
温与风点头:“是,你和简灼那个同班同学已经被警方逮捕,她涉嫌故意杀人,你的性腺分化原本是omega可是她偷用了医院的药物,导致你向反方向分化了。”
耹瑶心中一个呼之欲出的念头出现:“阿姨,简灼是不是,是不是自己用药了?!”
为了防止她过敏,都能在未成年阶段自行注射抑制剂的人,现在看见她变成了Alpha,怎么可能没有动作。
难道……
难道不论在哪个时空,简灼都是为了她从而硬生生篡改了自己的第二性别吗?
“是,”温与风说,“他和医生商量了,趁着现在还没有分化,尽快注射药物,更改第二性别。”
“他在哪!”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让耹瑶掀开被子,下床。
温与风阻拦住了她,“现在还在ICU,看不见他。他已经出现Alpha的分化前兆,这次注射,吃了点苦头,不过今天是最后一天观察期,晚上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简灼怎么会这么傻!
难道两个A就不能在一起了吗!
她缓了一下身体状况,下午去了一趟ICU。
简灼的病床刚好可以从门上的玻璃圆窗看见,一个躺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
耹瑶安静地看着简灼。
看他在病床上规律的呼吸,看他少有的清冷。
不知不觉间,他们都长大了。
简灼转入普通病房后,温与风和简之衍先呆了一会儿。
耹瑶和他是隔壁,等温与风简之衍走后,她拜托护工先出去吃饭,自己坐在简灼病床边的椅子上,沉默着望着他。
他的唇是苍白的,他承受着原本不该承受的痛,却甘之如饴。
耹瑶顺着他搭在身侧的手臂捏捏,帮他恢复身上的神经。
顺着简灼的胳膊,耹瑶摸了摸简灼的脸颊。
耹瑶入院到现在过了一周,简灼也昏迷了三天。
这么久没见到简灼,好像都觉得陌生了。她轻轻在简灼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小声说道:“简小灼,晚安。”
…
翌日,任俏找上门。
所里将所有事情深挖一遍,终于找到了攻破的点。
罗明晨因为触犯法律,加上简之衍的律师效率很高,有关于她的判决已经下达。
而且,这次在任俏以及合作对象的帮助下,公安重新调换了一批审查人员。
连同罗明晨送给耹瑶的桃花盆栽都查出了药物残存。
耹瑶的脸色越来越黑:“接着说。”
任俏:“罗明晨已经判刑,暂定是十五年,不过我看见简灼父亲的意思是,罗明晨已经分化,是一个可以受法律裁定的公民,因此,他们想的是无期。”
耹瑶点点头,“现在她还是在拘留所等待判决是吧?”
“是。”任俏接着说,“我和同事一起查了更早一段时间的资料。发现罗明晨的外婆,也就是方槐的母亲,和简灼家庭有关系。”
“有关系?”耹瑶皱眉,“认识吗?”
“我不知道这个和罗明晨的行为产生原因挂不挂勾,”任俏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里面是一张陈旧的红纸,上面还用毛笔规正写着婚书二字,“这是罗明晨外婆亲笔手书的字。”
再往下翻,另一张照片,红纸上面写着简之衍先生与季方槐女士。
“简灼的父亲和罗明晨的母亲有过婚约?”耹瑶惊讶。
“准确来说,不是婚约。”任俏坐在旁边和她讲,“我们将季方槐的母亲那一辈还在世的亲戚、同学都探访了一遍。他们的婚约根本不作数。是季方槐的母亲一人自作主张,联系了各大媒体报刊,将这个事情放出去,想要从舆论上逼迫简家。”
“当时简灼的父亲,简之衍还没有分化,所以这场闹剧还是惨淡收场。”任俏耸耸肩膀,“惨淡的愿意就是季方槐的亲爸,将季方槐的母亲休了,那个时候是叫休弃吧?反正没多久季方槐母亲就疯了,然后某天在刚当时刚修建的人工湖里溺水死亡了。从那以后,季方槐也舍弃了自己的姓氏,户口本上也改成了方槐。这也就是我们当时什么都没查出来的原因之一。”
耹瑶慢慢在脑子里消化了一下这些问题:“那就是说,方槐因为自己母亲的死亡,自己千金小姐身份一夕之间天堂地狱,心里扭曲,后来就想着报复简家?又因为我和简灼从小就认识,所以让自己的女儿接近我?”
任俏没有回复,不过她的沉默更像是一记重锤。
太荒唐了。
荒唐到根本没办法给方槐定罪。
下药的是罗明晨、接近耹瑶的也是罗明晨、方槐顶多就算看护不利,法律根本困不住她。
她当真狠心用自己的女儿做饵?
任俏这个时候才说:“在看守所的医生和我聊过,她们一家人患有精神病和妄想症的概率很大。而且现在罗明晨已经出现了自残倾向。”
自残倾向。
耹瑶嗤笑了一声,将脸颊上不知道何时滑落的泪珠抹去。
“帮我安排一下。”耹瑶说,“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
看守所也会分第二性别关押嫌疑人。
铁门哗啦啦地响了一声,一个步履蹒跚的人走了过来。
她的手上还扣着手铐,脚上也有铁链。
压住她的警察将她手铐解开,又重新扣在了警用座椅上。
罗明晨眯起眼睛,目光呆滞看着铁栏外面的耹瑶,好半天,才哼笑一声:“你来了?”
耹瑶没有理会她。
罗明晨穿着囚服,脖子上裹了厚厚的纱布,外边还有血液渗出来,导致她没办法低头。
“我现在过得惨不惨?”罗明晨自说自话,“你高兴吗?”
耹瑶在膝头轻轻扣住手指,平静说道:“挺高兴的。”
“挺感谢你让我变成了一个Alpha,”耹瑶轻缓摇头,笑说,“如果不是你,我还认不清简灼的真心。所以,我发自内心的感谢你。”
罗明晨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耹瑶又说:“让我想想,我还得感谢你送我的桃花?”
耹瑶说一件,罗明晨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更要感谢的,是你有个好妈妈?”耹瑶双手交握,放在腹前,靠在椅背上打量她。
她知道罗明晨的弱点,知道她做这一切不入流事情的真相。
可她对罗明晨心疼不起来。
耹瑶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原谅你?作为我五六年的好闺蜜,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
耹瑶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曾经我原谅过你,我一次次的为你狡辩,我心想,你一定有苦衷难明,只要你说,我一定会原谅你。但是你没有。”
“我不需要。”罗明晨淡漠地说。
“对,所以你现在在这里。”耹瑶逐步敲打,“你永远都不会出来了,你永远见不到简灼,见不到我,见不到你的母亲。你终日都将和铁锁链相伴。你的青春在牢狱中度过,我不知道方槐从小到大教了你什么,我只希望你‘死’也要死个明白。”
耹瑶抬眼看着她,眼神无波无澜,就像在看一件死物。
“你的母亲,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精心设计的谎言。你的奶奶有臆想症,在那个年代,妄想用时代的舆论造假能力攀附豪门,很可惜被人察觉,被丈夫休弃。她养大你的母亲,从小到大告诉方槐——‘其实简夫人的身份应该是你的’‘简灼也不应该出生’‘你该有大好的人生去享受’‘如果不是简家嫌弃季家门庭小,故意让我们在媒体面前丢脸,现在的季家大小姐也一定是你,你和简之衍才是最般配的存在!’”
“方槐从小就活在你奶奶的谎言中,你从小就活在方槐的谎言中,谁又为谁做了囚笼?”
是了,耹瑶口中的这些话罗明晨从小到大都听过,甚至能一字不差的复述一遍。
“你大有机会可以逃离原生环境。”耹瑶说,“你先是一个自由人,才是一个人。你的本性不能被所谓的亲情束缚,所谓的‘复仇’不是你做恶的遮羞布。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仇可以报。”
一开始,有没有仇。
这句话,就像是庙宇里的钟,敲击在她的心口,哐哐作响。
罗明晨突然想到什么,情绪激动,手腕上的锁拷哗哗响,她神色狰狞,接近狂笑:“凭什么!凭什么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你现在分化成了Alpha,你和简灼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了哈哈哈,你还是先心疼心疼你自己吧!”
耹瑶皱紧眉头,她都不愿意在罗明晨嘴里听见简灼的名字。
耹瑶坐在椅子上,周身陡然散发出令人压抑的信息素,少了橘子的清甜香气,反而令人觉得头晕目眩。
罗明晨挣扎的动作停止下来,俯在桌子上苟延残喘。
“你不配提他。”
耹瑶怒火中烧,要不是罗明晨,自己不会突然分化成Alpha,而简灼也不会为了她去受罪强行分化。
信息素的压制令罗明晨无法喘息。
耹瑶冷笑:“那我告诉你,简灼已经分化成了Omega,而我们俩,依旧是最为登对的存在。”
“你——”耹瑶起身,食指指着她,“你就这辈子带着这四方天里,数星星数月亮吧。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解脱。”
耹瑶撤掉了信息素压制,罗明晨披散着头发,在椅子上喘息。
许久,她像世界崩塌一般尖叫出声:“不——!不可能!!他不会为了你做到这种地步的!!”
再后来,耹瑶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冬日,阳光和煦。天空时不时有几只鸟雀飞过。
天际有飞机的尾迹云,白色的,像一条长长的线,绵延着,好像已经到了地球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