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刚才还很好,现在整个屋子都仿佛是天然冰窖一般,洛泱如行尸走肉一般, 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曾注意身边的人。
手掌心控制不住的颤抖,只有微微蜷缩时才能感觉到掌心沁出汗的温度, 以此来证明自己仍然活着的实感。
“不会的, 不可能, 不会的, 不会……”
洛泱絮絮叨叨的呢喃着,声音很小,头小幅度的摇晃着,脑海里全都是刚才洛可狂妄的表情和信誓旦旦的言语。
她说她是自己的亲妹妹,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这怎么可能呢?她一定是在骗自己,就像初见时一样,洛可总是有用不尽的心眼来欺骗她。
兮也下楼的时候就看到洛泱整个人神魂落魄的在大厅里毫无方向的走着,整个人都虚无缥缈的,仿佛失去了肉\体的重量,只消风一吹就能随风飘散的灵魂。
眼看着就要撞到柱子上,兮也急着下楼。
洛泱被凌空抱起,而眼前也被一件宽大柔软的毛毯遮住了全部的视野,只剩下从毛线缝隙中照射而来的光线,分散而虚弱。
“我们回家,别怕。”
叶故嘴笨,但还是努力地不去提及刚才让洛泱接受不了的事情,只是用他匮乏而单一的安慰人的词汇库里搜罗出还算合适的话想要试着舒缓洛泱的精神崩溃。
一直到车上,叶故都没有将遮住了她全部视野的毛毯拿去,只是将手缓缓落在她的肩膀,一下一下缓慢而轻柔的安抚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洛泱感觉到了面颊不自觉的湿润,伸手拂过脸颊,指腹上透明而涟漪般的水,顺着指节滑落掌心。
她轻抿唇,喉中竟尝到不可言说的咸味,她一点也不喜欢。
眼前连毛毯的钩织线头也已经看不清了,只有模糊一片的混色光斑,洛泱紧紧用手抓着裙角,试图通过吞咽想要将眼泪咽进肚子里,可是于事无补,泪水就像开闸的洪水,汹涌奔腾而来,愈落愈多。
哭声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汽车里逐渐出现呜咽声,不大,压抑非常,仿佛发誓要一气将很多年的眼泪都全部宣泄干净。
叶故看着抖动剧烈的肩膀,眼尾愈加红,伸手按下按钮,汽车中间的隔板缓慢升起,彻底隔绝了前面的驾驶位。
空间逼仄,就算是再小的哭声,落在叶故耳中却都是震耳欲聋的效果。
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开过方向,直到毛毯下逐渐有动静,哭声也缓缓止住,叶故才假寐似的靠在椅背上。
洛泱擎着洇红的眼眸侧过身看着叶故,声音沙哑,“你演技……太差了,我知道、你没睡着,你不用这样。”
看到叶故这样,洛泱倏尔间又想哭了,叶故还没来得哄,哭声就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砸了下来,令他措手不及。
“你这样我更难过了……”
她明明没有那么好,也不值得,连杨女士也不愿意陪着她,她不过就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洛建成但凡有一句否定说洛可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她都愿意选择相信,可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
那张恼羞成怒落下一巴掌的面孔,让她的心在那一刻跌落谷底,每一个躲闪的目光,都在将她的心更加用力的往地下践踏。
泣涕涟涟的眼泪来势不可挡,叶故手忙脚乱,指腹擦过洛泱的眼角,可是很快就又有了泪水。
他束手无措,像急坏的孩子,甚至都开始用衬衫袖口给她擦眼泪。
衬衫袖口濡湿一大片,氤氲着水,肌肤都隐约可见,洛泱哭的久了,开始打嗝,可是情绪一旦被放出来,就很难控制住,而压抑过久之人更甚。
洛泱现在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状态。
进家门后,连李妈都上前问情况,但都被叶故挡了回去,只是抱着洛泱一步一步慢慢上楼,一边轻声缓语的安抚。
“要不要喝水,一会儿我让李妈送点水上来好不好?”
“眼睛疼不疼?我们上去滴点眼药水再哭好不好?或者休息一会儿再哭?”
“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等会儿再哭?”
……
洛泱哭着的时候觉得头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声音沙哑而缓慢,一字一顿:“你,话好多,你、不累、吗……”
叶故嘴角微沉,闭上了嘴,他只是不想看到她流眼泪而已。
可是如果她很难过一定要哭的话,那他也会给她擦眼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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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洛泱顶着哭肿了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很失败。
她环抱着膝盖,下巴枕着膝盖,目光无神。
“我很失败吧,快三十了,连让自己的家容下自己都没有办法做到。”
叶故端着一杯热牛奶在她身边坐下,将毛毯披在她的肩头,“那我也很失败咯,还会让女人流眼泪。”
洛泱幽怨的睨了他一眼,好像在想要正经的时候,叶故总是会说些插科打诨似的话。
叶故接收到她的视线,却没有闪躲,理所当然的点点她的额头,指腹轻柔毫无力度。
“你现在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觉得我身边坐着一只悲伤蛙。”
洛泱:“……”
叶故失笑,将牛奶端给她,“好了不逗你了,把牛奶喝了,刚才哭那么久,消耗了体力,总得补回来。”
洛泱看着眼前温度适中的牛奶杯,目光停滞半晌,伸手端过。
兵荒马乱的一天,洛泱精疲力竭,躺上床没有多久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梦里都是混乱不堪的画面,但慢慢的都在朝着她的反方向离开,梦境逐渐干净起来。
到后半夜,叶故拖着发麻的双腿抻着脖子艰难的往书房里去。
席靳洲今晚夜班,知道了今天的事情刚结束手术就给他打来了电话。
“没事吧,她还好么?”
叶故扶着腿一步一走,“哭了很久,刚睡着了。”
席靳洲回到办公室,已经没有人了,在换衣间坐下,扫过手边的文件。
“你怎么想?”
叶故顿住,眼睫在脸颊拓下淡淡的阴翳,睫毛纤长柔软。
“是我去晚了,我该早点去的。”
席靳洲微怔,转而轻嗤,“我是说你对洛可这事情怎么看,不是问你对她哭这件事情怎么看,怎么,她一哭你就六神无主了?”
叶故没说话,半晌,电话电流细微穿过耳膜,叶故站在书房暗格前,捏着那张蓝色信封。
笃定的,“是,我是六神无主了。”
洛泱的每一滴泪落在他手上的眼泪都仿佛透过单薄的衣衫炽心挞伐,毫不留情的鞭打着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
分明只是温热的泪水就仿若灼烧着他的指腹,钻心挫骨。
席靳洲轻捻指腹,思绪忖度,沉吟:“之前是谁说最会隐藏的?”
叶故无言以对,似乎在晚上他就像是没有了面具的人,在黑夜里才敢离开黑暗的境地。
窥视着那一点光亮的地方贪婪的吸吮着光明的普照。
他放下手中的信,莫名的说:“席医生,我或许也不是一厢情愿呢?”
席靳洲失笑,微微扬眉,“什么意思?敢情还是双向奔赴?”
叶故只是笑,没说话,将手边的信收了起来,“帮我个忙,我想见见张佩兰第一任丈夫。”
席靳洲耸耸肩,故作疲累,“哎呀,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呐……”
叶故无奈摇头,“不管什么,我都答应,这诚意席医生可还满意?”
“成交。”席靳洲笑,他也知道,自己能从叶故那里也不过是套一瓶藏酒罢了。
///
翌日晌午,洛泱才睡眼朦胧的迷迷瞪瞪的从床上起来。
床头柜上安然放着早饭和纸条,是叶故留下的,内容简洁明了——已经帮你请假,今天好好休息,恢复好再去上班,有事打电话,我一直空。
洛泱看着鸾跂鸿惊的字迹一如叶故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扔掉骨子里的张扬,却一点都不惹人厌。
昨天的事情,洛泱犹历历在目,现在想起来,着实有点丢脸,好像还把他的衬衫袖口哭湿了。
洛泱伸手懊悔的拂乱头发,发丝蓬松如同炸毛的小猫。
试图转移昨天脑海里不断划过的哭的昏天黑地的场景,洛泱开始刷着手机。
微博上昨天的事情俨然已经得到妥当的解决,因为有力的声明和图文证据还有律师给出的条款,那些之前还在评论区里猖狂横跳的键盘侠早已不知所踪。
洛泱点开了声明一条条看着,点开了叶故的声明,很简单,只是一条@她的博文,只有两个字——老婆
简单粗暴的风格,倒和他相配得很。
洛泱朦朦胧胧感到有些闷热,抖动着宽松的睡衣还是挥散不去那积久难消的热气。
不知道是外面太阳的太过耀烈的缘故,洛泱的耳廓愈发烧热,她支撑着手在颊侧小幅度扇风。
醇厚的声音骤然揉进耳畔:“光看有什么好的,直接叫给你听体验感才更好,不是么老婆。”
作者有话说:
小甜总逐渐马叉虫起来了hhhhh
第34章 玫瑰啊玫瑰
突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让洛泱吓了一跳, 羞赦的下意识就红了耳朵,仍旧佯装无事发生的模样,一边讥诮他没有正形。
连地板拖都没来得及穿, 抱着毛毯就往门外落荒而逃。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露馅了。
洛泱安抚着自己扑通扑通的胸口, 背脊紧紧贴着关着的门, 看着窗外对面的花园。
五月的风已经搅拌着燥热, 放肆煽动着人类禁不住诱惑的心。
刚刚经历过昨天令人没办法接受的事情时, 洛泱却仿佛得到了神助,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立刻恢复了常态一般。
洛泱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任何不一样, 甚至工作效率在休息过一段时间倒是更加精进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在他们应该在的轨道上小心行驶。
直到这天下午,咨询所来了一位坐着轮椅的男人。
下班的时间点, 洛泱还在办公室里整理之前整休三天时候落下的文件,男人并没有上楼。
直到洛泱下楼,准备拿咖啡的时候, 才看到安安静静沐浴在夕阳下男人的背影。
轮椅的轱辘在夕阳下拉的老长,他分明是坐着,却还是很高大。
洛泱笑着, 走上前打招呼。
“Fil先生,我等您很久了,欢迎。”
轮椅缓缓转过, 最后的余晖在天边做最后的停留,洛泱并没有去推他的轮椅,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这边是电梯, 请。”
看得出来, Fil是非常骄傲的人, 甚至可以说有些自负的成分刻在骨子里。
但洛泱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因素, 毕竟身边有一个人也是一样的自负,只是经过时间的洗礼,他多少也学会了收敛。
兀自的笑声,让Fil终于产生一些除厌烦之外的表情,微微捏着手中的伸缩手杖。
“洛医生看起来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和人么?”
洛泱敛起笑,电梯抵达楼层,轮椅慢慢推动,洛泱缓缓走出。
“看起来Fil先生很通透。”
男人收起手杖,横放在腿上,即使是坐着也没有办法遮掩他本就修长的身材,裤腿处露出冷白的脚踝,因为长时间受不到太阳光的照耀而显得有些病态。
Fil说话从不留情,初见已然,这次也不例外。
“这就开始揣度我了。”
洛泱没有否认,但也并没有觉得抱歉,只是将门打开,将手中的咖啡放在桌侧最不起眼的位置,和一盆已经枯萎的玫瑰花一起。
“Fil先生很聪明,我想关于您的心结,您一定了如指掌。”
洛泱将泡好的蓝莓果茶缓缓推到他面前,水温偏热,还冒着虚弱的雾气,在半空中又消弭而去,不知所踪。
“尝尝看,这是我曾经旅游时候淘到的蓝莓茶。”
Fil深深凝视着桌上那杯深色而微微透彻的茶水,嘴唇微抿。
“我不喜欢尝试自己未知的。”
洛泱颊边浅浅,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瓷实的杯底在桌上发出敦实的闷响。
“看来Fil先生是个念旧的人,不过我倒不觉得是什么不好的习惯,毕竟古董总是时间越长越有味道,故人也总是令人留恋。”
几不可察的,Fil的眉心微微褶起一道小小的痕迹,却很快被自然抚平。
许久,Fil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远方传来。
“洛医生,你是怎么做到情绪如此波澜不惊的。”
“我见你的每一次,我从没有见过你有非常的大的情绪,甚至在面对我的那次意外,也仍然没有过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人一样的情绪和表情。”
洛泱端杯子的手顿住,随后展颜,微微啜饮,唇边莹润。
“Fil先生养小动物吗?”
“不养。”他连自己都没有活下去的欲望,根本没有办法对其他的生命起到该负的责任。
洛泱像是早就猜到一般,不以为然的摇头,“其实每个人,都养着一头大象。”
“一头‘情绪大象’。”
洛泱将几张画着不同颜色的卡片平铺在桌面上,每一张都有不同的颜色。
Fil坐在轮椅上,居高临下的将眼神微微落在卡片上,并没有太深的停留。
“而你就是牵引着这头大象的人,但如果想要做主人你会怎么做呢?”
Fil:“自然是控制它。”
洛泱循循善诱,“那你回想一下,你之前每一次情绪爆发,是否有产生过抑制它控制它的念头,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怎样的?”
Fil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些的确都是事实,他每一次试图控制情绪的时候都会变得更加极端,甚至因此爆发出更多的自我矛盾点,在死胡同里怎么也走不出来。
洛泱笑了,点了点桌面上的卡片。
“所以,当你试图去控制你的大象时,而不顾及大象是否愿意前行,结果大概率是人仰象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