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夏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我们还是点外卖吧。”
林子觐夹了几口菜到她的碗里,带着可恶的笑容,“必须吃完!不能浪费!”
“林子觐,你还有没有人性?”
“姐姐,你都逼良为娼了,是谁没人性?”
她敲了敲碗沿,正色道:“同学,注意你的用词。我教你做饭,是为了提高你的生活技能,还没收学费呢。”
“那我还得感谢姐姐?”他问。
“当然。”
“行。”
顾夏弄不明白了,还等着他的反驳呢,结果一个“行”字落下来,像一拳落在棉花上,软绵无力。
她正低落,就看见林子觐已经从餐桌对面走到了自己身旁,顺势坐下了。
“干什么?”顾夏疑惑。
“我没钱,交不起学费。要不,我把自己送给姐姐?”
林子觐笑着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给她。
“谁稀罕!”
顾夏轻嗤,抬手打掉他的手掌。哪知刚刚触碰到他的掌心,就被他反手握住了手。
掌心温热,烟尘陡乱。
顾夏像被握住了命运的咽喉,张皇地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姐姐,以后我就是你的了。”他说。
灯光落在他的头顶,他的额头,他的睫毛上。相视刹那,连时空都调了个个。
顾夏不想承认,这一瞬,有蝴蝶扇动翅膀,掀起了心尖的一阵旋风。
晚饭后,顾夏在沙发上看电视,林子觐在厨房洗碗。
锅碗瓢盆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都能想象出林子觐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模样。
她怡然自得,哪知小腹忽然传来一阵疼痛,紧接着,身体的某一处像开了闸,倾泻而出。
她能感受到身下的一片温热,亦能想象出此刻的布沙发该有多触目惊心。
林子觐洗好碗回到客厅,见顾夏腰杆挺直,严肃得仿佛要进考场,问:“姐姐,你累不累?”
“不累。”
“那我扶你先去洗澡?”
“不洗。”
“那你躺下来,我帮你看看腰好点儿了没。”
“你别过来。”
林子觐悻悻地站在沙发端头,“姐姐,怎么了?是不是腰还疼啊?要不我们站一会儿?”
他说着便要过来扶她,顾夏拿起靠枕扔过去,朝他吼:“你烦不烦?我说了你别过来。”
她一用力,扯到了腰,倒在沙发上,疼得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林子觐这才看到她身下的红,瞬间明白过来。
顾夏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在他面前了,就算在此时此地自刎,都无法消解突破天际的尴尬。
林子觐走过去,慢慢把她扶起来,调整她的坐姿,又拿了几个靠垫放在她的身后,尽量让她的腰不会用力。
“姐姐,不就是来例假了嘛,一会儿洗干净就好了。”
顾夏更尴尬了,闭上眼睛,“你好讨厌啊!”
“等会儿再讨厌我,先乖乖坐着。”
林子觐快步走向卧室,又回来,额头上多了个黑色眼罩。他向下一扯,眼罩便盖住了眼睛。他像一个盲人,张着双手,在空气里摸索。
“姐姐,不怕啊。我戴上这个,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旧时光
望着他滑稽的模样,顾夏努力憋笑,到底是没憋住,笑出声,“神经病!”
“你先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就好了。” 林子觐将顾夏打横抱起,又说,“你给我指路。”
“往前两步……小心茶几……左转,再走三步……”
顾夏在他怀里一边指挥,一边忍不住抬眸看他。
棱角分明的下颔线,唇上的一点青须,和鼻翼的一颗小痣,还有那双被眼罩盖住的又纯又欲的眼睛。
她感受到他精壮的手臂和胸膛,一滴汗顺着他的脖颈滑下,像没有征兆的春雨,在车窗上留下痕迹。
明明还是个大学生,为什么她总能在他身上看到成熟男人的魅力。
像是或明或暗的两个人,时隐时现。
顾夏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裤。浴室外,飘满了红糖姜茶的味道。
林子觐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她的红糖姜茶,煮了满满一大碗,端到她的面前,“姐姐,喝了这个会舒服一些。”
她盯着碗里暗红的水,像一面暗红色的湖水,藏着她心底无声的暖意。
“你在哪里找到红糖的?”顾夏边喝边问。
“我去小区门口买的。店员推荐的,198元一包。”
“这么贵?”她讶异。
“不过呢,”林子觐卖了个关子,不紧不慢地说,“后来店员看我长得帅,给我打折,19.8一包。”
神经病!
顾夏在心里骂了句,又听他说:“但是这很不合理啊。”
“哪里不合理?”
“姐姐,你看我。”
她没给他眼神,漫不经心地问:“看什么?”
没等她反应过来,林子觐已经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她被迫与他对视,只见他脸上写满困惑,仿佛在探究宇宙的终极奥义。
“姐姐,你看看,我这张帅脸只值180块吗?”
“……”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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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近, 呼吸交错,顾夏甚至能看清林子觐根根分明的睫毛。睫毛下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清晨林间的小鹿,至纯至欲。
她心跳漏了半拍, 忘了挣脱, 只是不自在地垂下眼眸,像是成心与他作对似的, “不然呢?你还想值1800?”
林子觐松开手, “这什么世道, 颜值都不是第一生产力了吗?”
顾夏心跳终于恢复正常, “你不是卖给我了吗?怎么还出卖自己的脸,你这损害的是我的利益。”
“姐姐, 别这么小气嘛。”他笑起来, 指了指碗里的红糖水, “最后靠脸换来的利益, 不还是你喝了吗?”
两人插科打诨了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例假的关系, 顾夏感觉有些困倦, 早早地睡下了。林子觐帮她盖上薄毯, 就出了卧房。
这一觉睡得安稳, 没有做梦,醒来时才夜里三点。
八点多睡到这个点, 她再睡不着,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结果“咚”地一声, 手机掉在地上。
卧室的门几乎在下一秒就被打开, 林子觐出现在房门口,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姐姐,怎么了?”
顾夏有些疑惑,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出现,仿佛踩了风火轮。这人会瞬移吗?
“没事,手机掉地上了。”
林子觐帮她捡起手机,又问:“感觉好些了吗?”
“嗯。”她点头,“能不能扶我起来?我想去客厅里透透气。”
林子觐扶着顾夏向外走,刚走到主卧门口,她猛地愣住了。
薄薄一层床单铺在地上,紧贴着房门,床单上放了个枕头,像是他的安睡之地。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晚上,就睡在这里?”
林子觐笑笑:“担心姐姐晚上叫我,隔太远了听不到。”
难怪刚才他能这么快地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犹记得这些天早上,似乎看见林子觐时常搓揉脖颈。她以为是他没休息好,就没放在心上。也难怪,在这么硬的地板上睡上几夜,怎么会舒服呢。
原来他这几天,一直在守着她。
顾夏只在小时候发烧时,爸爸这样彻夜照顾过她。长大后,从未有人这样待过她。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碎裂了一角,她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被我感动了?”林子觐笑得一脸邪性,“要不,你以身相许?”
“呸,谁要对你以身相许。”
顾夏骂完,又忍不住笑起来,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
林子觐凑近,故意压低了声音,“姐姐,那就是承认感动了?”
她抬手,推开他的脑袋,“你怎么这么烦啊。”
走到客厅,顾夏发现染了血迹的沙发套已经被拆下来,洗干净晾在了阳台上。
一阵天旋地转的尴尬,裹挟着丝丝感动的复杂情绪席卷了她。
“那个,谢谢……”
林子觐完全没放在心上,拿了件T恤铺在沙发上,“姐姐,坐吧。”
说是透气,其实是烟瘾上来了。
顾夏烟瘾不重,只不过偶尔犯了瘾,心痒难耐。她点上一支烟,轻轻吸了一口,顿时像浸没在温泉里,通体舒畅。
林子觐见她一副□□的模样,翘起唇角,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放在鼻尖嗅了嗅。
“姐姐,你烟龄几年了?”
她拨开脸上的长发,“忘了,反正是个老烟枪。”
林子觐知道她不愿说,便没多问。
细长的烟在他指间把玩,林子觐趁她吸烟的时候,叼着烟,忽然凑上来。
顾夏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嘴里的烟头对上了她的。
橙色的火忽明忽灭,像电流,从这头传到那头。
两人的身影落在墙上,像一对恋人在亲吻。
顾夏看他垂落的眼睫,有片刻的失神,一口烟含在嘴里,忘了呼吸。
时间被拉得很长,每分每秒都像是墙上的苔藓,鲜翠的湿稠。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觐终于抬眸看她一眼,然后退回到安全的距离。
他懒散地坐在她身侧,单手架在沙发靠背上,缓缓吐出一口烟,在白色的烟雾里,看着她坏笑。
顾夏一口烟上不去下不来,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子觐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儿,不把方才的撩拨当回事儿,“姐姐,还说自己是老烟枪?”
她缓过来,“你怎么会抽烟?”
“以前跟别人学的。”
那年腿受伤后,林子觐心情不佳,整日整夜地睡不着,就靠抽烟喝酒麻痹自己,缓解心头的苦闷。那时他才知道,在烟酒的世界里,是真的可以醉生梦死的。
后来他从梦里苏醒,重新振作,花了好大力气才戒掉烟。
他又吸了一口,瞧见桌上的风信子。几天过去,风信子花期已至,花瓣边缘卷着边儿,几近枯萎。
第一次见到顾夏时,她送给他的就是风信子,如今家里也终日摆着风信子。这花,就像是她的图腾,刻在与她的每一段回忆里。
“姐姐,你很喜欢风信子?”
“嗯。”顾夏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为什么?”
“你不觉得它看上去很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吗?蓬勃、充满朝气、不死不灭,就好像生命一样,每天都在热烈燃烧。”
“那姐姐你呢?燃烧过吗?”林子觐问。
顾夏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笑容,“曾经有过。”
“曾经?”
“嗯,当记者的时候。”
她缓缓吐出一口烟,“我还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跟我们说过一句话:‘当记者,就要像书里写的那样,首先要善良,其次是正直,最后是永不相忘。’”
林子觐:“《卡拉马佐夫兄弟》的结尾。”
她点头,“那时我才十八岁,被这句话深深感染。这就是我当记者的初衷。保持善良的心,不忘正直的义,用自己的力量去揭露社会的黑暗和真相,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见到光明。”
她自嘲般地笑了,“很傻是不是?但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那时候满怀理想,充满热情,甚至自认为是行侠仗义的侠客。”
“那后来怎么不做侠客了?”
一支烟燃到尽头,顾夏灭了烟。
“后来发现,是我太天真了。什么行侠仗义,匡扶正义,都是我的幻想罢了。事实上,我压根没这么伟大。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谁都帮不了,甚至连我自己都帮不了。
“所以不做侠客了。现在这样挺好的,开间花店,无忧无虑,醉生梦死,过一天算一天。”
林子觐笑笑,问:“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学滑板吗?”
顾夏摇头,“不知道。”
“我从小就调皮,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种。四岁那年,我妈实在管不住我,就把我送到师父那里,让我跟着他学滑板,其实是想让师父管管我。
“师父这人,凶得很,我不听话就拿藤条打我。小时候没少挨他揍。他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有一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他说做人做事,贵在无愧于人,无愧于心。人是对外,心是对内。
“我就是因为他这句话,才坚持练习滑板。这件事,是我想做的,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林子觐看向顾夏,“所以姐姐,当侠客也好,开花店也罢,只要对得起你的本心,都是正确的决定。”
听完林子觐的话,顾夏沉默,陷入沉思。
那年放弃当记者,真的是她的本心吗?
如果是的话,这两年,为什么常常想起过去,想起那个充满理想、满怀热血的自己?
如果当初没有放弃,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自己会不会活得更像一个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醉生梦死,得过且过?
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做这个决定吗?
可惜生活啊,从来没有如果……
一周后,顾夏的腰伤彻底康复。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想着送林子觐一个礼物,感谢他这些天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