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颜一弋
时间:2022-06-20 07:26:52

  事实上,林子觐的确高估了自己。
  他伤口疼痛, 浑身因为发烧无力, 压根站不起来。他尝试了好几次, 都以失败告终。
  顾夏一直没走, 就那么站在一旁, 静静地看着他。
  林子觐头一回觉得丢人, 偏偏这时候站不起来。他有些丧气, 阴着脸, 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在他第六次尝试失败后, 顾夏终于笑了,“你这人真有意思。”
  她伸手去扶他的手臂, “同学,别犟了。我扶你起来吧。被我扶一下, 不丢人。”
  触碰到他滚烫的手臂, 她才意识到他在发烧,立刻又摸摸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吃药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林子觐头一偏, 躲开她的手,拄着拐杖向前走。
  顾夏担心他再次被人群撞倒,坚持要护送他。
  宿舍楼在学校的北面,顾夏就那么跟着他,边走边说:“这是我第一次来北川,你是北川人吗?”
  林子觐低低地应了声。
  顾夏又问:“你腿怎么受伤的?看上去挺严重的。”
  林子觐没回答。
  她就这么问了一路,林子觐始终爱答不理。
  他知道,她只是不想让送他回去的路上太过单调无聊。
  走到教学楼前时,林子觐忽然停下脚步。
  只因他的面前,站着两个人,脚下踩着滑板。
  这两人是其他俱乐部的,从前都是林子觐的手下败将。因为比不过林子觐,所以一直和他不对付。
  由于运动会的缘故,大部分学生都去了东边的操场。这一片白天人少,空荡荡的道路上只有他们几个人。
  林子觐第一反应,狭路相逢,来者不善。
  果然,染着一头黄发的男生先开了口:“哟,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林大冠军吗?好端端的,怎么成瘸子了?”
  另一个寸头说:“什么瘸子,礼貌点儿!没看人家拄拐呢吗!”
  黄毛立刻自扇了一巴掌,“呸!错了,重来!哟,这不是那个拐子吗?”
  然后,两人爆发出刺耳的笑声。
  林子觐没出声,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眸中透出冷静却厌恶的光,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再大的苦他都受了,如今这点儿嘲讽,他压根不在意。
  他们最讨厌林子觐这副模样,明明是个凡人,偏偏装成俯视众生的佛祖。
  寸头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林子觐道:“关你屁事。”
  黄毛听力,立刻冲上来,喝斥一声“怎么说话呢”,然后一脚踢开了他的拐杖。
  失去支撑,林子觐没站稳,随着拐杖的跌落应声倒地。
  又一阵刺耳的嘲笑声传来,在这片空寂的道路上来回游荡。
  寸头“啧啧”两声,走上前,在林子觐面前蹲下,“我们威震四方的滑板王子,怎么如今站都站不稳啊!”
  他边说边伸出拳头,恶狠狠地按在了林子觐的右膝上。
  右膝瞬间传来的巨痛,让林子觐差点晕过去。他咬牙忍着疼痛,依然没有弯下脊梁。
  唇边缓缓漾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顾夏一开始没弄清楚情况,以为是朋友之间在闹着玩。
  直到这一刻才恍然明白过来。
  虽然她并不清楚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和纠葛,但此时此刻,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校园霸凌。
  她没有犹豫,冲上去,猛地推开寸头,“你干什么!欺负一名受伤的同学,你们还是不是人?”
  寸头被人一推,本是怒气攻心,可转头看见顾夏的脸,听见她说的话,又笑起来,“妹妹,长得挺好看啊。”
  他走上前,“妹妹,你误会了,我没欺负他。我只是教训教训他,他平时太嚣张了。”
  顾夏道:“我不管他平时多嚣张,现在他受伤了,谁都不能碰他。”
  寸头问:“如果我就是要碰呢?”
  “那你们就试试看。”
  林子觐从没见过这么有勇气的女孩子。
  对面那两个人,个个吊儿郎当,看上去就不像好人。一个瘦弱的女孩子,遇到了这样的状况,不躲起来,反倒勇敢地站在他面前保护他。
  林子觐心底一暖,依旧没有忘记理智。
  他拉住她的手臂,低声劝说:“你走吧,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顾夏转头,天真地说:“你别怕。”
  “……”
  他说:“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顾夏神情无奈,“逞英雄的是你。我走了,你怎么办?”
  林子觐:“……”
  那边寸头有些失去耐心,“我说你们悄悄话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顾夏手脚麻利地操起地上的拐杖,站起来,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谁先来?”
  林子觐:?
  寸头:??
  黄毛:???
  黄毛轻笑一声,上前一步,一副教训人的模样,“妹妹,挺狂啊!”
  林子觐低声说:“打他腿。”
  闻言,顾夏稳准狠地,一拐杖先打在了黄毛的要害之处。黄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捂着□□,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林子觐:“……”
  “操!”
  见这情况,寸头男生扔了手里的烟,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寸头以为她会再次攻击要害,率先做好了防备。
  谁知顾夏这回听了林子觐的话,先攻击腿。拐杖打在膝盖处,寸头顺势跪倒在地,疼得嗷嗷直叫。
  紧接着黄毛又冲上来。
  无论是谁,顾夏总能出其不意,让这两人尽显狼狈。
  林子觐叹为观止,这才后知后觉地缓过劲儿来。
  这女孩确实不是逞英雄。她不仅聪明,而且胆色过人。
  寸头和黄毛也惊呆了,没想到碰到了练家子。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大群人走了过来,他们放了一句狠话后,灰溜溜地走了。
  目送几人离开,林子觐望向顾夏,没有防备地和回过头的她视线相撞。
  他看见她眼底有一抹慌张过后的如释重负。
  原来方才,她也是害怕的。
  远处的操场飘来昂扬的音乐,像是在举办颁奖仪式,仿佛在为他们吹响胜利的号角。
  顾夏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冲他笑了笑,如同被微风吹皱的春水。
  那天的林子觐因为伤病,脸色苍白,眉宇间始终悬着一股阴郁的气质,像个病娇少年。
  可在那一刻,这张阴郁的脸,终于抖搂出一丝鲜活。
  他牵起唇角,微不可察地笑了。
  这是他受伤后,第一次真正地笑。
  顾夏在他身边蹲下,解释:“你不知道吧,防身术是记者的必修课。”
  她一路送林子觐回到宿舍,在楼下,她从包里取出一张门票递给他,“明天就是运动会闭幕式了,我正好多了一张票,给你去看吧。”
  林子觐愣愣地,没有接。
  顾夏把票塞到他手里,又从随身的纸袋里拿出一株蓝色风信子。
  蓝色的小花在绿色的枝干上,随着微风轻摆。
  “这是风信子。”顾夏耐心解释,“我爸爸告诉我,风信子代表阳光,代表积极向上。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希望你像它一样,充满阳光,积极向上。同学,生活总会遇到波折,不要放弃,坚持下去,阴霾终究会过去的。”
  人在绝境的时候,会被一根稻草击垮,也会因为一句话重拾希望。
  那是至暗时刻,生命里的一道光。
  “你赶紧吃点药,好好养病。我先走啦。”
  林子觐喊住她:“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停住脚步,转头,“顾夏,夏天的夏。”
  他在她夏天般明媚的笑容里,狠狠地晃了心神。
  那是2014年10月16日的北川,深秋,天气晴。
  那一年,林子觐二十三岁,顾夏二十二岁。
  那株风信子就放在林子觐的床头,他一直没舍得扔。
  后来,花朵渐渐枯萎,卷了边。他便把花瓣一瓣一瓣地摘下来,夹在书里。等到花瓣风干,又去照相馆,将它们塑封起来,珍藏至今。
  林子觐后来又做了两次手术,在腿伤基本恢复后,他重新振作起来。
  不能再玩滑板,亦不能再上赛场,于是创办Linway俱乐部,签下了一些他看好的滑手。
  每当他再遇到难处的时候,总会想起顾夏的话,不要放弃,坚持下去,阴霾总会过去。
  他曾是天之骄子,却在一朝一夕间,失去所有;他是落魄的废人,也曾想就这样了此残生。可路的那头系着他今生的挚爱,叫他在这人世苟且,只为寻她。
  顾夏或许永远不知道,对那时的林子觐来说,她犹如暗夜里的星火,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
  她不知道自己的一点善举,对他产生了多么深远的影响。
  所以,他才念念不忘。
  记了这么多年。
  再后来,林子觐尝试过找她。
  他找人查过那年运动会所有到场记者的名单,甚至连外国记者都没有放过。然而,犹如上天同他开的玩笑,名单里并没有她的痕迹。
  他不死心,又翻遍了所有参赛的选手,依旧没有找到她。
  她就像一个美丽的气泡,带给他五光十色的幻觉,却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前阵子,林子觐才知道,当年一直找不到她的原因。
  当初她以实习记者参与大学生运动会的采访工作,没有上正式记者的名单。后来成为正式记者,用的都是“页久”的名字。
  ……
  顾夏听完,半天没能说话。
  太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心疼、痛苦、震惊,还有愧疚,百感交集,像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冲刷她的心头。
  原来,林子觐对她的爱,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淑姐能理解顾夏此刻的心情,她早在六年前就已经经历过。
  那个被诬陷的林子觐,那个自毁膝盖的林子觐,那个在雨中哀鸣的林子觐,谁能不为他动容?
  “顾小姐,这些年,林子觐一直没有忘记你。我知道他之前骗了你,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是太想靠近你了,又怕你拒绝,只能用了这么一个蠢办法。你能不能看在他找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他?”
  还用问吗?
  她早就在心里原谅他了。
  等淑姐走后,顾夏在记忆中不断搜寻,好不容易想起来,那年在北川大学,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
  但对方的模样和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经非常模糊了。
  如果不是淑姐告诉她,她可能永远不会想起这件事。
  当年遇见林子觐,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举手之劳。
  但于林子觐来说,却是灰白人生里的一抹色彩,支撑他度过了最难的一天。
  淑姐走后,顾夏立刻上网搜索林子觐当年的视频。
  网上有很多当年的痕迹,六年前那场最残酷的场景,如今提起来,仍被人津津乐道。
  她看见板场里金色的光下,林子觐自毁似地,将膝盖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抬起头,眼睛里都是不甘、委屈和愤懑,但脊背却是直的。
  他说:“我宁愿一辈子不玩滑板,也不会用兴奋剂。”
  顾夏的心在这一瞬间被撕裂,破了好大一个口。冰山融化,雪水倒灌,她感觉到钻心的疼。
  那个一身傲骨的男人,在所有自信和骄傲破碎的瞬间,竟是这样惨烈。
  她特别理解林子觐,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面对污蔑和疾风,无力还击。
  污名难自清,这种宁死不屈的倔强,是他对梦想的忠诚与祭奠。
  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污名依然还在。相关报道还在用“天才陨落”、“天才的罪与罚”来形容林子觐。
  顾夏这才明白,为什么林子觐不喜欢“天才”这个词。
  它是一句夸赞,把当年的他捧上神坛。最后也成为一句诅咒,全盘否定了他所有的付出。
  好像他的所有荣耀都是因为“天才”二字,而不是他的坚持和努力。
  她用逃避远离喧嚣,埋葬梦想;他用不屈身处漩涡,依旧追梦。
  林子觐曾说这世界有她了不起,其实真正了不起的人是他。
  躺平在烂泥里不是本事,从烂泥里爬起来才是本事。
  他,远比她勇敢。
  顾夏坐在车里,看了很多林子觐比赛的视频,他十几岁第一回 参加WSL比赛,他站在领奖台上,他意气风发,他惨淡落幕……
  十年,一幕幕划过去,仿佛亲身经历了一遍。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时常和林子觐站在一起,和他拥抱、领奖、鼓励的同队友——关阳。那个自称是林子觐粉丝,在体育馆门口告诉她林子觐身份的关阳。
  原来就是这个人,把林子觐害得这么惨。
  那天突然告诉她这一切,想来也是别有用心。
  她忽然觉得后怕,如果淑姐没有告诉她这些,她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人。日后关阳再做出什么举动,更是无从防范。
  这世上,比天灾人祸更可怕的,永远都是人心。
  顾夏一直看到暮色四合时分,才抹了眼泪,慌慌张张地开车去找林子觐。
  等红绿灯时,路边有人似乎在吵架,动静很大,围了很多人。等红灯的司机都探出头去看热闹。
  但顾夏一丁点都不想看,掀起眼皮的瞬间,泪又掉下来。
  她只有一个心思,见到林子觐。
  这么想着,绿灯一亮,她踩着油门,车瞬间蹿了出去。
  *
  林子觐今天来和赞助商签合同,以及谈后续的相关合作。
  对方态度很好,给出了足够的合作诚意,双方愉快地签订了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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