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觐:“……”
顾夏:“……”
千里问:“哥,夏姐姐,电影好看吗?”
马卡龙说:“人忙着捡手机呢,没仔细看。”
听起来,仿佛在调侃两个男人捡肥皂,莫名地羞耻。
大家不约而同地笑起来,顾夏只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尴尬从脚底升到了头顶。她捂着脸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林子觐把她拉到怀里,缓解她的尴尬,这才慢悠悠地教训这几个小兔崽子:“谁的主意?”
几人默契般地,指向千里。
“诶,你们……说好了兄弟同进退呢!”
大家纷纷摇头。
事实上,他们在看到林子觐和顾夏离开俱乐部后,就猜两人是去看电影。
这家电影院离俱乐部最近,这部电影眼下最火。他们打开购票软件,又正好看到这个角落有两个人。
于是心生一计,决定把这两人包围起来。
林子觐心情好,没和他们计较,笑着摇头,“回去再教训你们。”
说是教训,最后只是让几人第二天加跑一千米。
这些天顾夏算是看明白了,林子觐对这群人,不过是嘴硬心软。面上装得凶神恶煞,其实心底不知道多宠爱他们。
她在浓郁夜色中,望着林子觐和他们说笑的模样,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他当了爸爸,一定也是这样,嘴上说着最严厉的话,心里全是对他们的爱。
或许是有感应,在这一刻,林子觐忽然回头看她。
顾夏在他温柔的目光里,感叹,嗯,还是个帅气的爸爸。
黄金周的第二天,WSL比赛的场板布局正式公开,允许所有参赛滑手去比赛现场看场地。
WSL的板场布局每年都不一样,比如坡的斜度和长度、杆的长度角度,都会有所调整。
这种不确定性,对滑手的要求更高,提前熟悉场地也变得至关重要。
今年WSL赛事场地开放半天时间,所有滑手都赶在这个下午前去。
关阳和北石俱乐部自然不例外。
顾夏计划在比赛当天以记者的身份找关阳套话,而这项计划的首要任务,就是不能让关阳知道她和林子觐在一起。
所以,在大家去看场地之前,她找了个要回电视台看成片剪辑的借口,让孙士学和徐师傅前往拍摄。
林子觐临出发前,捏着她的下巴,同她唇齿纠缠。
他在她低声的嘤咛里说:“晚上见。”
今年的比赛场地同往年相比,难度加大,有不少创新,但基本上都在林子觐的预测范围内。
他记性很好,认真地看了一遍后,已经了熟于心。
他和淑姐低声讨论了几句后,淑姐便领着人去场地试滑,希望能更快地熟悉场地。
今年有资格参加WSL比赛的,Linway俱乐部有三人,分别是千里、马卡龙和幻影。
其他人因为积分不够,暂时无缘比赛。
赛场里人满为患,林子觐闲庭信步走到角落,摸出手机给顾夏发消息:【拍的素材怎么样?能用吗?】
顾夏:【特别好,前半部分基本已经剪好了。】
【比赛场地看好了?】
林子觐:【看了,没什么大问题。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提前安排】
顾夏:【都可以】
林子觐:【那要吃我吗[可怜][可怜]】
顾夏:【你好吃吗[白眼][白眼]】
林子觐:【天下极品[脱单doge][脱单doge]】
顾夏:【是吗?我很挑剔的呢】
林子觐弯唇,正准备给顾夏回,一阵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循声望去,远远看见两人扭打在一起,似乎是关阳和马卡龙。
他眉头一紧,来不及细想,大步走过去。
很快有其他人围上来,拉开马卡龙和关阳。
马卡龙像是在气头上,指着关阳骂:“孙子,你他妈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
林子觐问:“怎么回事儿?”
马卡龙不说话。
他视线转向千里,“你说。”
千里:“关阳说你一直在利用我们,马卡龙就和他打起来了。”
林子觐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我说错了吗?”关阳摸了摸嘴角的血,冷笑,“林子觐是真的想让你们夺冠吗?他只是利用你们,利用你们对付我,你们只是他报复我的工具。”
他的视线转过来,“林子觐,当着你这些徒弟的面儿,你敢说你从来没想过利用他们报复我吗?你敢吗?”
四周密密匝匝地围满了人,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刻聚焦在林子觐身上。
纷乱的环境里,他承受着看戏、探究、期待、嘈杂的目光。
他知道,有人在等他的回答。
这不是该沉默的时候。
他理应义正严词地反驳,将挑事儿的关阳闭嘴,让围观的流言止住,让俱乐部的几个孩子安心。
可直到最后,林子觐只是皱皱眉,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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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乐部的人都去看比赛场地后, 顾夏回了趟电视台,看之前录制的内容剪辑。
WSL比赛在下周五白天,《看世界》节目播出时间是晚上八点,如果抓紧时间制作后期, 是完全来得及无缝衔接的。
她忙到晚上七点多, 想着林子觐他们差不多该回来了,于是收拾东西往俱乐部赶。
回去的路上, 她给林子觐发了条消息:【你们回来了吗?】
二十分钟过去, 林子觐没回。
她又发:【在忙?】
依旧没回。
她没在意, 想着林子觐或许正在指导他们训练, 忙得没空看手机。
到底还是想错了,等到了俱乐部, 才发现异样。
俱乐部里静悄悄的, 同往常的热闹大相径庭, 像是被人装了玻璃罩, 隔断所有的声音。
马卡龙和千里坐在板场边, 垂头丧气的;其他几个孩子坐在另一边, 也不说话;林子觐和淑姐不知去向。
俱乐部失了灵魂, 这气氛, 像是刚经历了某种毁灭性的打击。
顾夏愕然, 第一反应是林子觐的腿伤又发作了。
正担心,孙士学拉过她, “夏姐姐,出事了……”
“怎么了?”
“马卡龙被取消比赛资格了。”
明明只剩下一周就要比赛了,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取消比赛资格?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孙士学解释:“他下午在比赛场地打了关阳, 就是北石俱乐部的老板。关阳告到赛事主委会那边,马卡龙就被取消了比赛资格。”
她问:“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其实这事不能怪马卡龙, 是关阳先挑衅的。关阳说Lin神是利用马卡龙和千里,利用他们报复他,马卡龙气不过,就打了他。”
孙士学只说了个大概,但顾夏知道,关阳实际说的话一定比它难听百倍,否则马卡龙不会这样冲动。
“没有申诉办法吗?”
“应该是没有。虽然关阳挑衅在先,但确实是马卡龙先动手的。我看他们都接受了这个结果,所以才会这么沮丧。”
顾夏环顾四周,又问:“林子觐呢?”
“马卡龙打了关阳后,关阳当着大家的面问Lin神敢不敢说自己从来没利用过他们。Lin神没回答,回来就去运动房了,一直没出来。大家心情都很低落,没人敢进去,估计他心里也不好受。”
从孙士学简短的描述就能推断,因为关阳的挑衅,林子觐的沉默,其他人开始怀疑林子觐的用心。
怀疑他建立俱乐部、签下这么多滑手,是不是只是为了报复关阳?
人心总归是经不起试探和推敲的。
在比赛前夕,关阳这一招,足以动摇俱乐部的人心。
她能想象林子觐在面对质问时的心境。
不是没看过他和这群孩子相处的模样,不是不知道他对这群孩子的用心和关爱。真正同他相处过的人,都不会这样揣测。
那一刻,他一定很难过。
运动房里没开大灯,只有乒乓球桌附近的一盏小灯亮着。
模糊的光影中,顾夏看见满地的乒乓球,像是人落下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滚在地上。
她还记得淑姐曾说过,林子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待在运动房里扔乒乓球,一个接一个地,砸在墙上。
顾夏很难想象那样的场景,直到亲眼看见坐在墙角的林子觐。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喝得醉意朦胧,手边散落着数个空酒瓶。灯光昏昏,照得那张脸更加朦胧。
他那张脸并不是棱角分明,相反,线条流畅柔和,给人温柔的感觉。他的大多数表情,靠的都是那双眸。时而妖,时而狠,时而纯,时而野。
可如今这双眼睛,写满失意,像个活死人。
顾夏心有些疼,沉默地在他身边坐下。
稀薄的光影里,他偏头看她,“节目剪得怎么样?”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节目。”
“那你干嘛来了?不会是和淑姐一样,劝我别喝酒吧?”
顾夏拿起手边的酒,对着瓶口喝下一大口。冰凉的酒液有些辣,她皱着脸擦擦唇角。再看向他时,脸上已恢复平静。
“不劝你,我陪你。”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没用的?”林子觐自嘲般地笑了,“关阳问我敢不敢说从没利用过那群孩子报复他,我没回答……”
他摇着头重复:“该死的没回答……”
顾夏忍着心底的酸涩:“林子觐……”
他拿着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敢回答。”
酒瓶反射浅黄色的光,像一弯沉入深海的月。
他和命运抗争了这么多年,让自己顶天立地,让自己无坚不摧,可最终却因为关阳一句话,情绪崩溃,控制不住地失意。
他不想承认,这是他的软肋,是他一直不敢面对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惧。
“姐姐,你曾问我为什么每块滑板上都有一个红色的骷髅头,因为那是我。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专门向关阳索命的。
“因为他,我被禁赛,被嘲笑,再没有机会走上赛场,甚至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林子觐,不怕口诛笔伐,不怕身败名裂。我要的只是一个真相,让所有人曾喜欢过我的人、支持过我的人,能大大方方地说一句,他们没有信错人!可是就这么一丁点儿小小的心愿,都没有办法实现。为什么?因为没有证据,没有他妈的该死的证据!”
林子觐把酒瓶摔在地上,发出震天的声响。
他戳着胸口,像是要把这些年受的苦都发泄出来。
“所以,我不该报复吗?我不该为自己正名吗?我坦坦荡荡,为什么要认没做过的事儿,背着这不干净的名声一辈子?当年关阳对我做过的事儿,我要一件一件地还给他,成倍奉还。”
他说这话时,眉眼间蓄着一股戾气,看上去挺吓人的。
但顾夏见了,只觉得心疼。她仿佛看见了他,在面对命运翻云覆雨时的模样。
林子觐歪着头笑起来,笑得很邪气,像一只妖鬼。
“所以我创办了俱乐部,培养这群人,就是为了有一天,在赛场上打败关阳,把他踩在脚下。”
他明明在笑,却渐渐红了眼眶。
“我承认,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利用他们,让他们成为我报复的工具。但时间长了,不知道为什么,渐渐把这件事儿忘了。我对他们上了心,是真的想要他们好,想要他们实现梦想。
“让千里改大招动作,不是我想赢,是我知道这是他的机会。我不想让他事后回想起来,后悔当初没有铤而走险地试一次。”
林子觐瘫坐在地上,脸上是沉重的灰败,像是燃烧过后剩下的一片荒芜。
他眼泪落下来,在顾夏心上砸出一个小坑。
“江山处处埋忠骨,我死在哪儿都不怕。我只怕他们没有人管,没有人带,最后像我一样,一败涂地,埋葬梦想……”
顾夏心碎成渣了,努力忍着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
她哭了,林子觐要心疼的。
她走过去,先是右膝跪地,然后是左膝。等到两条膝盖都跪在地上,才缓缓将他抱在怀里。
她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才敢流泪。
摸着他的头,不停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心里所有的苦,知道这个世界对你有多残忍,知道你承受了多少误解与辱骂,如今我就在你身边,会一直陪着你,对抗命运所有的不公。
这些她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了那一下又一下轻柔的抚摸里。
林子觐像是听到了,轻轻靠向她的怀里。
他们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在这深秋的寒夜,两个孤独的灵魂互相取暖。
最后他们靠坐在一起,谁都没有再说话。
恍然间,有滴泪落在手背上。
她知道,林子觐哭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无坚不摧的。哪怕偶然提起过去,也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样的经历没有把他打倒,他有颗坚韧的心。
可他在今夜,落了滴泪在她的手背上。
这滴泪,落进顾夏的心里,把她的心口灼烧出一个大洞。风呼啸而过时,是穿心的凉。
原来他是在意的,过去的从未过去,他只是伪装得太好了。
顾夏看向窗外的天,更深露重,是百鬼出行的时间。这个世界有无数的鬼,抓着林子觐向下坠。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站出来,保护他,为他赶走所有的鬼。
他们在健身房里坐了很久很久,久到脸上的泪都被寒夜风干。
像是末世逃命的一对情侣,坐在旷野的月色之下,迷茫着接下来该逃到哪里去。